寂寞的心俱乐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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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众突然发话:“文笔女士,你本人做得到吗?”
诺芹不加思索地说:“当然!”
“你结过婚吗?”
“未婚。”
“你有亲密男伴吗?”
“我有男友。”
“如果你一早知道他回头,你也不要他,那么,你不算真正爱他。”
诺芹忽然动气:“爱里也有尊严,不必像哈叭狗。”
那听众叹口气:“许多时,我们心不由己。”
“更多时,有人欲火焚身,一定不肯放手,搞得丑态毕露。”
主持人连忙打圆场:“到此为止,我们下一节再谈,先听听音乐。”
“唏,”诺芹说,“哪里有那么多伟大的爱情,统统不过是私心。”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二(4)
主持人赔笑:“是是是。”心里想:这女人到底是谁,庐山真面目如何?
诺芹挂断电话。
元气大伤,如此愚夫愚妇,不知该如何重新教育。
之后,她也静心自我检讨,是,她与李中孚一向十分理智,彼此尊重,从不迷恋。
照说,嫁这样的人最理想,永远舒服顺心,即使有什么不测,也不会太过痛苦。
但是,生活中会不会也欠缺了什么?
友人曾经笑说:“如果与他在船上环游世界也不闷,那才是理想对象。”
可是,与李中孚在一起,塞车三十分钟,她就会不耐烦。
诺芹为了那个听众的电话,思考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打开报纸副刊,她的脑袋轰的一声。
副刊改了版,她没有接过任何通知,她的短篇小说就给配上了漫画插图。
不不不,应该说,她的小说已沦为插图的说明。
岑诺芹并非爱耍意气的人,通常都沉得住气,可是这一次她双手颤抖,脸皮青紫。
倘若罗国珠还在的话,不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才知道罗女士的好处。
她拨电话给伍思本,对方哈一声:“你觉得版面如何?”
“我不能接受。”
“诺芹,你的口气如九十岁老太太,除去封你做皇后娘娘,一切都不能接受。像陈秀欢、乔德秋、刘雪梅、张浩天这些老作者,因什么都不能接受,已经知难而退。诺芹,人家已经赚够,不必适应新潮流,你呢?”
诺芹气上加气:“我也一样。”
“报馆还需要你,诺芹,不然我干吗花那么多时间帮你更新形象?”
“我真的不能接受。”
“那么,取消短篇吧,我另外找人顶上。诺芹,我知道你入行的时候,编务制度与今日大不相同,我劝你尽量适应新环境。”
伍思本挂上电话。
诺芹不出声,独自坐了很久。
这不比别的工作,行尸走肉亦可,混日子专等出粮,作者每写一个字,都劳心劳力,做得那样不愉快,如何捱得下去。
她决定请辞。
还年轻,无家累,转行都还来得及。
趁这人心浮躁的时候静一静也是好的,总还会有人像岑诺芹一样,不甘心被随意宰割而请辞。
万一班底统统走清,资方亦需担心,也有不良后果。
想清楚了,她摊摊手,长叹数声。
怪不得近21世纪了,许多女生还是盼望嫁得好,不必在工作上作出这种痛苦的取舍,那是几生才能修到。
那一整天,诺芹都没有再听电话,她全无心情开口。
打了败仗。
伍思本给她写传真过来。
“你的些微名气得来不易,多少新人削尖头钻营,别叫他们乘机取替你的位子,潘明渝、苏礼信、陈恩美等人虎视眈眈,你一定知道。”
这些,都是真的。
诺芹有点心灰意冷,做这一行,谁不想攀到一线位置,可是越高越是危险,滑坡时人人注目,而且有许多好事之徒,专门在人家失意时大力鼓掌。
新尝试也许是正确路线。
刚入行,一直盼望有一日同前辈一般成为红人,在街上被读者认出来,追着要求签名,并且急急问主角的结局如何……
现在她也写副刊,也有读者认得她,可是不知怎的,她真心认为这一代的凝聚力不能同前辈比,再也不可能找到忠诚追随的读者。
现在的读者见一个爱一个,爱完一个丢一个,根本缺乏与写作人共度一生的心。
作风变得太厉害,破旧容易立新难,原有读者流失,新读者又抓不紧,稍后两头不到岸。
捱过一晚,第二天早上,气渐渐平了。
工作而已,做与不做,均不必动气。
姐姐曾劝:“气恼使人老,你气死了也是活该,谁在乎你?圣经上说过,切莫含怒至日落。”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二(5)
已经是第二天了,够了。
电话铃响,诺芹去接。
伍思本说:“是我。”
“我还以为是送报纸。”
“一早起来,为了安抚你。”
“对每个作者如此,抑或只有我?”
“你想想,我有那么多时间吗?”
诺芹不出声。
“冯永春请辞,这么久编辑部无一人出声。”
“那是你们无礼鲁莽,贻笑大方。”
“是,过一天算一天,再也没想到以后会道旁相逢。”
“以前老说世纪末如何,看样子,末世光景的确来临。”
“你仍然受欢迎,请把握机会。”
“你看看,四周围都是什么人在写,有何修养、学养。”
伍思本大笑:“写专栏需要这些吗?从来没听说过。”
她一点思想包袱也无,这一份工作,同所有工作一样,是赚取生活的工具。
“暂时,我愿接受你的安排。”
“谢谢你。”
她才挂断电话,又有人打进来。
“我们是菁华小学,你是高涤涤家长?”
“我是阿姨。”
“请你立刻来一趟,高涤涤哮喘发作,驻校看护已经替她用药,或者要送院。”
诺芹吃惊:“可有联络她母亲?”
“家里无人。”
“我立刻赶到。”
诺芹连牙都不刷便飞车往菁华小学。
奔到休息室,看见小小高涤涤躺在床上,四肢无力,像个洋娃娃,都八岁了,还那么小,那么可怜。
校方人员过来说:“已经叫了救护车。”
高涤涤这时睁开双眼:“阿姨。”靠在诺芹身上默默流泪。
诺芹非常悲愤,强忍眼泪,她最怕看见孩子吃苦。
片刻救护车来到,诺芹陪涤涤入院。
医生过来温言安慰:“空气质量恶劣,许多儿童都有这种毛病,并无大碍,放心。”
这时,诺芹的手提电话响起,是庭风焦急的声音。
诺芹对姐姐说:“你还不来?”
忽然之间,有一名看护转过头来:“你的声音好熟,在哪里听过。”
诺芹没好气,不去理她。
那看护说:“对了,昨夜在收音机里……你是那寂寞的心俱乐部主持人。”
诺芹吃一惊,忽然被人认出,不禁心跳。
嘴巴却说:“不,你认错人了。”似做贼一般。
“这是你的女儿?她父亲呢,你是单亲?”
诺芹恼怒:“喂。”
“你生活也不正常,如何辅导他人?”
“你乱说什么?”
涤涤害怕:“阿姨,这是谁?”
那看护这才退出去。
“没事,涤涤,我会保护你。”
涤涤忽然问:“我爸爸呢?”
“你想见他?”
“是。”
“我叫他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叫谁来?”
岑庭风赶来了。
涤涤这才镇定下来。
“又不是医生,来了有什么作用?”
这是他们的家事,诺芹不便干涉,只得维持缄默。
“诺芹,麻烦你了。”
诺芹用舌尖舔舔门牙:“我尚未刷牙,怪脏的。”
连小涤听了这话都破涕为笑。
“有我在,诺芹,你可以走了。”
“单亲真辛苦。”
庭风却说:“我不觉得,涤涤是我瑰宝,生命中阳光均由她而来。”
母女紧紧拥抱。
诺芹忽然觉得空虚,不过,唉,自己都养不活,还生孩子?选择衰退期育儿,好比老寿星找砒霜吃。
诺芹离开医院,在走廊里,先前那个看护却追上来。
“原来你不是病人的母亲。”
“你想怎么样?”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你认错人了。”
“不会,我真认得你的声音。”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二(6)
诺芹大步离开。
她追上来:“丈夫变了心,应该怎么办?”
诺芹没好气:“杀死他,吃掉他的肉,骨头埋在后园里。”
对方怯怯地问:“有无更好方法?”
“有,请他走,再见珍重,不送不送,然后振作地过生活。”
“谢谢你,谢谢你。”
回到车里,才松一口气。
下午,涤涤偕母亲出院,诺芹即去探访。
“诺芹,我有事同你商量。”
“请讲。”
“我想带涤涤到温哥华生活。”
“别心急,慢慢考虑清楚。”
“一则避开某人,以免夹缠不清;二则会对涤涤健康有益。”
“要动身也没有这么容易吧。”
“已经在进行。”
“你太能干了。”
“连你都那么说。”
“你所有决定,我均鼎力支持,我衷心祝福你们母女。”
“那么,别透露我俩行踪。”
“明白。”
庭风荒凉地笑了:“人,是有命运的吧。”
诺芹不语。
“有些女子由丈夫出钱、保姆出力,平日炒炒股票搓搓麻将,二十年后孩子顺利进大学,她即升格为贤妻良母。而我们在社会拼力,招惹多少闲言闲语,一举一动,皆成众矢之的,再用功,也落得一个恶名。”
这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诺芹只得说:“各有各的道路。”
庭风苦笑。
“而且,我坚信每个人对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
庭风颔首:“这是比较时髦的说法,古老一点的讲法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你动身时我陪你一起去,帮你安顿下来。”
庭风黯然说:“现在才知道小时候就学英语为的是什么。”
“是呀,我们幸运,我们懂英文。”
说说笑笑,庭风心头宽松了,她说:“你知道我那画家朋友曹肖颜?”
“不是移了民去温哥华了吗?这下子你可以与她团聚了。”
“她告诉我,一次家长会,有洋妇捐一瓶酒出来抽奖。见到她,叫她买奖券,以为她不谙英文,猛做手势:‘香槟,喝,法国好酒。’肖颜不知怎的,竟与洋妇计较起来。她过去一看,以最标准的英国口音回答:‘不,女士,你这一瓶不是香槟,只有在法国大小香槟葡萄区出产的汽酒才在法律上可称作香槟,你这瓶酒可以用来焖牛肉。’”
诺芹笑着摇头:“何必分辩,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你做得到吗?”
“当然不,我不过那样教人。”
姐妹俩哈哈大笑。
移了民,就是另外一种生活了。
空气再清新,花园再大,医疗教育再完善,丢掉一班老友,灵魂总忐忑不安。
是呀,谁,谁,同谁全都在这里,可是你要见的不是他们。
诺芹说:“到了那边,会不会找到新伴侣?”
“为了自己,也为了涤涤,我不会再婚。”
“不用固执,顺其自然。”
“又有什么机会?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妻室。”
“也有失婚人士。”
“是,都似我这般,各自拖着孩子,还嫌不够复杂吗?算了。”
“而且,”诺芹说,“你有钱,需要当心。”
“去你的。”
过两日,高计梁又来了,这次,在门口等她。
仍然穿着西装,可是衬衫没有换,有渍,且皱,已经显得褴褛。
奇怪,一个人这么快就沦落,尤其是男人,丢掉工作,失去收入,再也无法获得照顾,立刻脏兮兮的。
他们什么都不会,连熨一件衬衫也不知从何入手。
高计梁吁出一口气:“她怎么说?”
“你说呢?”
“她拒绝。”
“你料事如神。”
高计梁垂头。
“别再烦她了,你另外想办法吧。”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二(7)
“我走投无路。”
“输得光光?”
“是。”
“我们帮不了你。”
“你们看着高涤涤的父亲做乞丐?”
来了,一定是这个三步曲:先是趾高气扬:老子爱怎样就怎样,反脸不认人,另结新欢;然后,环境不如前,又思回头,苦苦哀求,子女当盾牌。
“设法从头再起嘛。”
“现在我在中下区租了一间六百呎的公寓。”
“人分中下,地区无所谓。”
“谢谢你的鼓励。”
“希望你放岑庭风一马,帮不到她,也不要累她。一段短短两年八个月的错误婚姻,她已几乎赔上一生。”
高计梁不出声。
“往后她假使略过些太平日子,也是应该的,不要去破坏她。”
高计梁不过是普通人,却不是坏人。
“说到底,她没有生过你,你也没有生过她,两个人关系早已中止。”
他开口:“诺芹,你可以做辅导主任。”
诺芹忽然接上去:“或是信箱主持人。”
“口才了得。”
“你许久没去探访女儿了。”
“哪里有心情。”
“又不是去赌场或夜总会。”
“无话可说。”
他张开嘴,诺芹这才发觉高计梁右边那颗犬齿崩了一角。
换了从前,一定连忙放下手头一切会议,立刻叫秘书打电话到银行区约最好的牙医修补,顺便洗一洗,第二天整副牙雪白见客。
今日不比从前。
越看越难过,诺芹别转了头。
再说几句,诺芹推说有约会,向他道别。
溜回家中,她松一口气。
噫,好似有两天没听到伍思本电话,是什么道理?
老实说,她听到这种新派编辑的声音头会痛,多半有野心,无才能,不找她,只有更好。
电话终于来了。
是一本妇女杂志的主编:“诺芹,帮我们写一篇访问可好?”
“我一向不写散稿,你是知道的。”
“公司裁员,助手已经撤职,实在忙不过来。”
“访问谁?”
“名流太太黄陆翠婵,三个月前订好的约会,不好意思推。”
诺芹倒抽一口冷气:“老兄,你住在哪个荒山野岭,黄日财夫妇前日才上了新闻头条,二人齐齐受商业罪案调查科拘留,还访问她?”
“啊?”
“唉。”诺芹挂上电话。
每天都有这种新闻。
她到游客区去散心,发觉路边多了大堆小贩摊。
噫,任何都市一穷,小贩必多,你看孟买及马尼拉就知道了,什么都卖!故衣、食物、土产……摆满一条街。
诺芹发觉本市最大百货公司门旁有人摆卖十元三条的人造丝内裤,年轻男性摊主很幽默,把货品结在绳上,嫣红姹紫像万国旗。
这个都会,沦落得比高计梁还快。
岑诺芹目瞪口呆。
她匆匆回家,找李中孚诉苦。
很明显与中孚的关系拉近许多,过些日子,姐姐移民,更加需倚赖他。
中孚劝慰她:“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