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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寂寞的心俱乐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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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一处。” 
诺芹一看地址:“豪湾,太远了。” 
可是房子对着太平洋,宁静得出尘。全屋雪白装修,衬着瑰丽彩色晚霞,令诺芹内心向往。 
住在那种地方,也许可以与母亲对话,也许。 
庭风问:“怎么样?” 
诺芹轻轻吟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堕尘网里,一去三十年。” 
庭风叹口气:“你没有那么久,我则刚刚好。” 
“姐,你有那么多钱吗?” 
“不需要很多。”她微笑。 
诺芹佩服:“你真有办法。” 
“最有本事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几时离开牌桌的人。” 
听过不知多少次,可是,很难有人做得到。 
图片中大宅火炉上有一张横联。“咦,好似是中文。”看仔细了,原来那几个字是“月是故乡明”。 
哎呀,屋主是华裔。 
住在那样漂亮的房子里,天天都是良辰美景,家具装修,西化得看不出一丝华人味道,但,仍然想家,仍然感慨月是故乡明。 
永远离了乡背了井,表面上是习惯了融入了,但是内心至深处,却辗转不安。 
诺芹愿意认识这个屋主。 
“你在想什么?” 
“呵,住那里,涤涤读书不方便。” 
庭风说:“我就是不想住在闹区。” 
“有比较折中的地方吧。” 
“得亲自过去一次。” 
诺芹点点头。 
“你也一起来。” 
“不,我留下照顾涤涤。” 
“将来,你会陪我们吧,二女共事一屋如何?” 
诺芹笑了。 
她陪涤涤说了一阵子话。 
涤涤忽然问:“外婆几时去世?” 
“很久之前。” 
“你很伤心吧。” 
“生我的人已经不在,身体某部分也跟着她逝去,以后,再大的快乐也打了折扣,非常无奈。” 
孩子却听懂了,沉默片刻:“阿姨,我们谈别的。” 
晚上,林立虹找她。 
“星期六,关朝钦请吃饭,联络编者与作者感情。” 
“我没空。” 
“岑小姐——”林立虹拖长了声音。 
“是家母忌日,我不方便饮宴。” 
“你以前最喜欢出来,大家吹牛猜拳喝红酒,不知多高兴。” 
诺芹接上去:“然后互相比较猜忌讽刺,多虚伪无聊。” 
“可是,总得联络一下感情。” 
“那文思会去吗?” 
“会,你可以猜一猜,席中到底谁是她,最佳余庆节目。” 
诺芹没好气:“对不起,我没空。” 
“这样臭硬脾气——” 
“应该挨饿可是?” 
“天无眼,你也居然名成利就,于是更加无比骄矜。” 
这是他人眼中的岑诺芹吗? 
“淡市中你的名字算得牢靠了,佩服佩服。” 
全靠一个信箱,真不知是悲是喜。 
读者来信:“已经结婚三年,忽然在路旁与旧情人重逢。不能压抑心底的渴望,很明显,他也有同感,我们希望复合,可是,双方都有家庭,他第二个孩子刚出生,我们非常彷徨,请给我们忠告。” 
诺芹叹口气,自有信箱以来,数十年间读者的信都好似没有进步过。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2)   
她这样回答:“双方都有家庭孩子,实在需要顾全大局,自我控制。忠告是忘记过去,努力将来,请虚伪一点,维持目前与配偶的关系。” 
以为这样标准的答案应当得奖,可是不,又遭到文思的毒骂。 
“冷血、胡闹、不知所云,毫无心肝的所谓忠告!” 
这个文思似乎已经决定要把快乐建筑在文笔的痛苦上,无论文笔写什么,文思都要破口大骂。 
诺芹忍无可忍,同编辑部说:“我要与此人拆伙。” 
“你不服,可以回骂。” 
“不幸我多读几年书。” 
“我忘记告诉你,文思有博士学位。” 
“我仍然看不起她。” 
“诺芹,惟一比同你与看不起的人做朋友更差的事,就是与他结怨。” 
“我决定拆伙,请为我另外找一个搭档。” 
“诺芹你听我说——” 
“别多讲了。” 
林立虹沉吟:“我们开过会再说。” 
那样喜欢开会,人人有商有量,可是销路却江河日下,真是讽刺。 
文思是那种诺芹见了想狠狠掴她一掌,直至她鼻孔流血的人。 
仇深似海。 
这人穿钉鞋狂踩岑诺芹,要把她五年多来建立的声誉拆塌为止,假公济私,好不毒辣。 
到底是谁? 
朱湘才、曹恒科、黄碧玉?一下子想起那么多名字,由此可知岑诺芹的敌人还真不少。 
傍晚,电话来了。 
“诺芹,我同你去探访一个人,若她肯出山与你对答,共同主持俱乐部信箱,则可踢掉文思。” 
“谁?” 
“龙言征。” 
“哦,是前辈。” 
林立虹笑:“千万不要叫人前辈,见了她,称龙小姐即可。” 
“此人言论会不会落伍?” 
林立虹不怀好意:“你先进不就得了,强烈对比,不知多有趣。” 
“人家会不会上当?” 
“已经答应见我们。” 
“真可惜,上了岸的人又来趟浑水。” 
“不甘寂寞吧。” 
由不甘寂寞的人来主持寂寞的心信箱。 
“礼拜六下午到她家去。” 
“住什么地方,离岛?” 
“别小觑前辈,人家赚钱的时候,美金才兑五元,她住山上。” 
失敬失敬,看样子并非又一名老稿匠。 
到了前辈的住宅附近,诺芹不信市区内有那样好环境。 
“哟,”她对林立虹说,“要加稿费了。” 
林立虹即时揄揶她:“岑小姐脑子里没有第二件事。” 
诺芹立刻警惕,要是真的太贪,尽管同她上头要求,切莫口轻轻随时随地提,叫人耻笑。 
诺芹顿时静了下来。 
林立虹自觉失言,只得噤声。 
幸亏两个女孩子都还算大方,不再追究。隔一会见林立虹讪讪说:“你看,在繁嚣都会中,一样可以住得好。” 
半独立小洋房背山面海,说不出的恬静。 
一按铃,女主人亲自来开门。 
是一个眉目清秀的中年女子,短发,穿便衣,神采奕奕,笑容满面。 
“欢迎欢迎。” 
人与室内布置,都叫客人神清气朗,感觉舒服。 
岑诺芹内心不由得生出一股仰慕之情:我老了,也要这样舒泰。 
林立虹将她俩互相介绍。 
女佣人捧出红茶、咖啡和糕点招待。 
诺芹窝在白色大沙发里,翻阅茶几上一本莫奈荷花池画册,浑然忘掉来此的目的。 
林立虹咳嗽一声:“龙女士,你肯见我们,真是十分荣幸。” 
“太客气了。” 
“龙女士,我们想请你出山。” 
好一个前辈,不慌不忙,不徐不疾地笑笑答:“你们邀请我,我觉得很高兴。” 
林立虹跳起来:“那即是答应了?” 
龙女士按住她:“你且听我说。”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3)   
林立虹急了:“诺芹,你怎么不说一句话。” 
诺芹连忙放下嘴边的芒果芝士蛋糕:“请龙女士赏面。” 
可是前辈笑眯眯说:“我已经退休了。” 
诺芹心细,发觉前辈手腕上戴百德菲丽男装白金表,脚上穿古兹平跟鳄鱼皮鞋,性格又相当低调,并不爱出锋头,根本没有复出的理由。 
果然,她这样说:“写作是苦差,留待你们做了,有空来喝杯茶,告诉我文坛新气象。” 
林立虹大失所望。 
岑诺芹接着问:“你觉得宇宙日报的副刊可中看?” 
龙女士仍然笑容满面:“都写得很好,我天天拜读。” 
林立虹还想挽救,龙言征却已经站起来:“请来赏花。” 
原来后园种着不少玫瑰,空气中充满甜香,大半已经谢落,但花蕾继续生长出来。 
她们又闲谈一会才告辞。 
林立虹颓然:“我还以为水到渠成。” 
“你太过高估宇宙日报的号召力,又太过低估前辈的智慧。” 
“真没想到退休生活可以那样舒服,是故意叫我们去见识吗?” 
诺芹摇头:“我不认为如此。假使想招摇,大可请周刊来拍照,人家是真想请我们喝杯茶。” 
“唉,你还是照旧与文思做搭档吧。” 
“我也退休。”诺芹怪艳羡。 
“你,你吃西北风?” 
真的,还穿着T恤搭地铁,怎么言退休? 
诺芹叹息:“原来,连一个写作人要走红,也得配上天时地利人和。” 
林立虹接上去:“天时是经济向上,大把老板踊跃办报,地利是都会具言论自由,还有,人和是读者欣赏,缺一不可。” 
“说得真好。” 
“现在时势是差一点了。” 
编、写二人没精打采地回到市区,两个人都不想回去工作,她们去逛商场。 
“流行灰色呢。” 
“已经灰头土脑,不,我抗拒灰色。” 
“那么穿大红。” 
“凡是老女人想抢注意,都穿红色。” 
“这个牌子好看。” 
诺芹嗤一声笑:“一个编一个写,都是手工者,一无大户,二无嫁妆,省着点花,充什么场面。” 
“岑诺芹,你这人挺有意思。” 
“林立虹,与你说话是赏心乐事。” 
“别人会说你笼络编辑。” 
“我一向不理别人怎么说。文坛历年来私相授受的黑暗说之不尽,有一阵子,个个都自诩是老板的红人,欺压编辑。” 
“嘘。” 
“是是是,不宜多说。” 
隔一会儿,诺芹想起来问:“有无见过伍思本女士?” 
林立虹摇摇头。 
编辑来,编辑去,无人挂念。 
“关朝钦可是个好上司?” 
林立虹淡然答:“至少不会叫助编斟咖啡。” 
啊,原来一直记仇,伍思本实不该有风驶尽舵。 
林立虹说:“我已把你小说题目改过,现在叫做《二十岁了,有点感慨》。” 
“二十岁有什么好感慨?” 
“噫,考不上大学、失恋、姿色与资质一般平常,又不能做选美皇后,烦恼多着呢。” 
倒也是。 
“快点动笔吧。” 
“再勤力,也写不回欧洲跑车。” 
“人人那样想,那副刊统统得开天窗了,如此幼稚,亏你还做信箱主持。” 
“真累。” 
“我也是。” 
两个人都苦笑。 
结果,还是由诺芹把编辑送返报馆才回家。 
前姐夫在楼下等她。 
高计梁这次更加褴褛,连西装外套也不见了。 
不要说诺芹看到他有点心惊,连大厦管理员也不放心地张望。 
“芹芹,一起喝杯茶。” 
诺芹有点心酸:“好。” 
管理员借故走过来:“岑小姐,没事吧。”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4)   
“没事。” 
她把他带到附近茶室。 
“你的平治车子呢?” 
“断了供款,早就被公司拖走。” 
诺芹低下头。 
“芹芹,我后天到澳洲去,今日来向你道别。” 
“什么?” 
“那边还有生意可做,朋友愿意救我,我也乘机过去避债。” 
诺芹一时不知讲什么才好,忽然说:“那边排华。” 
“全世界最排斥的是穷人。” 
诺芹不再出声,他说的都是事实。 
“想向你借张飞机票。” 
“呵有。” 
她立刻开出现金支票,交到高计梁手中。 
“谢谢你,芹芹。” 
“不客气。” 
他忽然说:“叫你姐姐小心点,今非昔比。” 
这是恐吓吗?诺芹声音生硬起来:“什么意思?” 
高计梁一怔:“你不知她做什么生意?” 
诺芹抬起眼:“她做女性饰物,像耳环、头箍,批发出口。” 
高计梁凝视她,片刻才说:“是,是,芹芹,我一翻身即把钱加倍还你。” 
“不要担心,你自己多多珍重。” 
高计梁感激:“芹芹,你是个好人,谁娶你有福气。” 
他站起来走了。 
一年之前还是个挺胸凸肚的暴发户,一切该犯的罪都犯到十足:贪婪、色欲、狂妄、挥霍……今日连步伐都已踉跄。 
原先以为都会在他脚底,此刻他成了这都市的脚底泥。 
正在冥思,有人走近:“小姐,可以搭台子吗?” 
一看,是李中孚。 
“你怎么在这里?”好不意外。 
“我来送水果给你。管理员说有形迹可疑的男子同你去喝咖啡,我不放心,便跟了上来,那是谁?” 
“涤涤的父亲。” 
李中孚诧异:“真不像。” 
诺芹感慨得说不出话来:“财产都叫黑洞吸走了。” 
“可是,一个人除金钱之外,还应该拥有其他呀,不应减去财富,即等于零。” 
“我不明白。” 
李中孚解释:“一个人的气质、学问、修养、品德……与金钱统统无关。” 
诺芹忽然哈哈大笑:“不不不,都会繁华了二十多年,渐渐进化或退化到除去符号,一切都不重要,连写作的人都只会四处招摇:我的稿费全城最高,没有人比我收过更高的报酬……凡事都标榜钱,结果钱没有了,就一无所有。” 
李中孚用手撑着头:“钱的确很重要,可是生活中应该还有其他。” 
钱当然好,今时今日,即使不能捐官,也能捐种种博士学位;有了财富,可聘请退休外籍大学教授将作品翻译成英语,交著名国际性出版社自费出版;举行盛大学术研究会,包飞机票食宿,兼送礼物,请多多美言…… 
何用去争取政府区区的文艺津贴,争不到还内讧,互相辱骂,惨不忍睹,真正有失斯文。 
“为何沉默?” 
“在想钱的好处。” 
“有钱的惟一好处是你不必再担心钱。” 
这时,手提电话响了。 
诺芹听:“喂,喂。” 
“岑诺芹小姐?这是华人银行,你今晨开了一张三万元现金支票,可是支票账户存款不足。” 
啊?怎么可能,除非报馆没有如期存入稿费支票。 
才说到钱,钱的麻烦就跟着来了。 
“我们查过你定期账户内有现金,请立刻来办透支手续。” 
“我马上到。” 
到了银行一查,啊,某杂志已欠下五个月稿酬。 
而岑诺芹毫不知情,糊里糊涂照开支票。 
李中孚十分同情:“真的靠稿费养家糊口的又该如何?” 
诺芹没好气:“兼职做公务员。”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向往做作家?” 
“因为不学无术,没资格考公务员。” 
“喂。”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5)   
“也有好的时候,可预支稿费,收取利息。” 
“你试过吗?” 
“我是老几,哪里轮得到我这种二三线作家,我要是有能耐,早就做了公务员。” 
李中孚见女友决意要调侃他,也就逆来顺受。 
“你不打算追讨?” 
“人家是殷实商人,搞到今天地步,必有不得已之处,给他一点时间也是应该。当然,他要是肯卖掉老婆的首饰,也足够支付稿费,但是,没有一个商人会那样做。” 
“你还打算继续交稿?” 
“我虽然没资格当公务员,却还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白报效。” 
“那么,杂志始终会受影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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