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归真录-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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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身边稍远处,一头青牛卧在绿草之中,低头衔草,缓缓咀嚼,两耳不时扇动一下,这一人一牛看来俱是闲适舒淡之极。
溪边松阴之下,又有一青袍瘦小老人倚着一方苍岩,双手扶着扁拐,划地为局,垂头对弈。足前五尺草茵,便是棋枰,棋枰之上,并无棋子,唯有一只铜色小龟,不过鹅蛋大小,头足呈黛色,背壳铜绿斑斓,长一身翡翠似的长毛,甚是小巧可爱,懒洋洋的探出四足,双目半睁半闭。老者亦是昏昏欲睡,有时醒来,瘦长枯老的手指向着棋枰上某处点上一点,那小龟便抬起眼皮,慢悠悠的爬向另一处,打起瞌睡。许久之后,老者二目微开,又用手指在棋枰上另一处点一点,小龟便又慢悠悠的另外挪个地方。
一人一龟就以这样缓慢的节奏、奇特的方式下着围棋,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子。
“南斗,你说,我那师弟日前所为是何用意?”老者突然抬眼问道,话却是对足下草坪上那铜色小龟说的。
南斗听若不闻,在棋枰上慢慢爬动。
“唔,其实我也知道。”老者自言自语,“只是天下之势,譬如千川万水,复有支流无数,交相激荡,又有何人能将细微之处尽入把握呢?”
南斗默默爬行,忽然在棋枰上某一处停了下来,又打起盹来。
“呃?”老者将视线从三界深处收了回来,忽见到小龟置身之处,“一时不曾着意,倒让你这占了一着机先。”略略思索,用手指往小龟西方一尺之外点了点,扶着扁拐,又垂下了头。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
西岐山下,擂鼓惊天,马嘶烈烈,军声依旧雄壮,却透出一股无限悲凉凄怆的意味。
战策子牙白须飘卷,亲击大鼓,山下黄尘鼓荡,周军四十万,商军五十万,战将百千员,铁甲锵锵,车毂相错,流矢交坠,万军奋怒,自中夜杀起,直杀到日出,又杀到日暮,复又杀到平旦,商军虽然人众,奈何周军将广,杨戬、哪吒、金吒、木吒、韦护、雷震子、黄天化、黄天祥、黄飞虎、苏护、苏全忠、武吉、南宫适等百余名西岐大将,各将兵器法宝,如龙入大海,虎出森林,猛不可挡,闻太师固然英雄盖世,周围只有邓陶辛张、吉立余庆等有限数人,如何敌得这许多如狼似虎之辈,彼时菡芝仙、彩云仙、吉立、余庆俱已战死,太师与六军且战且往燕山下退去,尸接千里,血满沟壑。
至未时牌,满天上彤云四合,朔风劲吹,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来,冰花六出,滚滚如绵,正是那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三军铁甲,俱如透骨之寒;马毛带雪,汗蒸旋结冰雪。燕山山道险峻,又结了冰雪,冷滑非常,近百万大军都走不动,挤在山谷里,绞杀一处,征云煞气结成一股,有万亩方圆,直冲上三十三天。
太师抬头看天:天亡殷商,我死无妨,可怜成汤数十万将士,今日俱要葬身燕山。太师挥鞭苦战,人马缓缓而动,行过七八里,猛抬头见面前一座高峰,峰前有一通石碣,有数十丈高下,七八丈宽阔,只是被大雪覆盖,不见字迹。
太师到峰下,挥袖一拂,长风荡过,石碣上积雪一扫而尽,露出底下三个大字:绝龙岭。字字有数丈见方,映着峰间白雪,鲜血也似的殷红,惊心刺目。
太师一见,急勒麒麟,墨麒麟长嘶一声,哒哒哒连退十余步,太师面容惨淡,默默无语,徐急雨道:“太师为何如此惊诧?”太师道:“我当日在碧游宫下山,我师金灵圣母曾道,我这一生,逢不得‘绝’字,我今日绝矣。”太师回首看轩辕台前三军苦战:“我将六十万成汤将士出征西岐,到此已只得二三十万,今又陷此绝地,天降如此大雪,三军战不胜,退不能,我将六十万将士葬送此处,我有弥天之罪。”太师双泪纵横:“罢!罢!罢!闻仲有负先王托孤之重,成汤天下去矣,闻仲今日在此殉国!”太师挂起金鞭,将金盔脱下,青丝发披散,欲望石上撞去,徐急雨与陶荣、张节连忙抢上死命抱住:“太师,末将等死不足惜,太师乃有为之身,怎可轻弃?太师,三军陷于此地,料无法走回五关,太师墨麒麟日游四海,何不就此脱身,归于朝歌?遍访三岛异人,重振旗鼓,再征西岐?”太师道:“你们说的什么话?六十万大军俱在此地,闻仲岂能腆颜独自逃归,况四圣十友,公明三仙,俱为闻仲死在岐山,闻仲有何面目再见碧游宫金灵师尊?”辛环道:“大丈夫纵死,也当战死沙场,岂可自绝!”太师一凛,躬身道:“吾一时昏聩,多谢将军指教。”太师重行登上墨麒麟,邓吉、陶荣、张节返身来战,辛环展翅飞在空中,锤舞冷电,铺天盖地般打将下去,雷震子飞来迎上,棍锤交接,有霹雳滚动之声。
太师纵骑冲杀,口中高唱:“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商军相和:“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朝歌,摘星楼,楼外寒风呼啸,飞雪飘零,楼内铜兽喷香,炭火熊熊,温暖如春。
此刻殿内春声呢喃,交织荡漾成恼人的一片,在殿内回荡,白虎皮褥上三条人影,一男二女,赤条条的纠缠在一处,不住扭动。
受辛躺在厚厚的皮毛上,他虽年近五十,体魄仍一如双十少年,精壮矫健。一名绝色少女跨坐在他腰际,却是当日那琵琶女,现今取名叫做素素,由妲己引荐,也做了受辛的妃子。素素仰着头,一缕黑发咬在雪白的贝齿间,用纤细修长的双臂支撑着身体,如乘烈马,放浪地上下耸动。随着一声声酥人入骨的呼喊,素素螓首不住晃动,满头如瀑的黑发披摧下来,拂在受辛胸口,晶莹的汗珠从她俏挺的双峰滑下,滑过平坦的小腹与纤细柔韧的腰肢,滴上受辛紧绷的小腹,两人的汗水交汇在一起,流入身下毛茸茸的虎皮中。
受辛仰着头,惬意地享受着身下传来的阵阵强烈感受,有时挺腰稍动几下,就惹得素素惊喘连连;胸前却伏着另一名女子,腰细腿长,身姿玲珑,全无瑕疵,长发流水般披下,于黧黑中微微闪着紫色光泽,格外的带着一种野性与妖媚,正是妲己。妲己一手绕过受辛的脖颈,一手纤纤五指却在受辛强健的胸肌上轻轻抚动。受辛环住妲己盈盈一握的细腰,两人唇舌交缠,缠绵长吻。
“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绝龙岭下,商军歌声渐弱,邓吉、陶荣、辛环、张节、徐急雨俱已先后战死。子牙在山前挥鞭督战,杨戬、哪吒、金吒、木吒、韦护、雷震子等十余名西岐大将将太师围在垓心,太师目眦尽裂,披发奋战,口中商颂不绝:“浚哲维商,长发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国是疆,幅陨既长。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
千万里外,上皇峰头,金灵圣母遥望西岐,目蕴泪光,身躯不动,山风吹过,圣母衣袍猎猎作响。多宝道人执拂立在圣母身畔,黯然神伤。
太师抱必死之志,单骑奋勇冲杀,忽听得天上歌声传来:
“落魄红尘亿万春,无为无事信天真。
生涯只在乾坤鼎,活计惟凭日月轮。
八卦气中潜至宝,五行光里隐元神。
桑田改变依然在,永作人间出世人。”
歌声散去,有人朗朗开言:“门下弟子暂退,吾奉符敕,特来与闻太师相会。”太师抬头观看,见半天里无穷云气堆垒如山,一人翡翠袍,大袖扬,隐隐是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模样。
杨戬、哪吒与众门人俱飞出数十里去,太师道:“云道兄,你今日到此,是要为我送行?”云中子在天上稽首:“闻道兄,此地乃绝龙岭,这是你命数到了,须怪不得我。”云中子将手一拍,风声犹如牛吼,自那上方无穷云气中伸下八根青苍苍的大柱,都有四十丈粗细,按八卦方位分在八方: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其上有无数阴文金符隐隐流动。太师惨然大笑:“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高举金鞭,将墨麒麟风云角一拍,墨麒麟长鸣声中,往空而起。
摘星楼内,素素上身后仰,夹紧受辛腰部,动作愈形狂烈,忽地全身一震,曼声娇啼,久久不息,瘫软在受辛身上,喘息不已,受辛用手抚摸着她光滑的裸背,以示慰藉;过得一会,素素从受辛身上翻下,躺在一旁,受辛转过头去,对妲己一笑,妲己美目流盼,星眼含露,俏脸飞红,受辛翻身跪起,将妲己双腿架上肩头,扶着她腰肢,徐徐推进,妲己星眸半闭,含娇带怯,腻声娇吟,吐出温热如兰的气息,受辛俯首看着她娇美的面容,忽地用力一挺而前,妲己不由一声惊叫,受辛猛然全力律动起来。
太师乘墨麒麟向上纵去,金鞭向云中子拦腰扫来,云中子岂肯与太师作无谓缠斗,将身一晃,脱出圈子,扬手发出掌心雷,霹雳一声,八根大柱光芒大盛,明光流转,每一根柱内现出四十九条赤龙,朱鳞火鬣,通身上下烈焰飞腾,八根大柱发出沉闷的轧轧巨响,向中间挤将拢来。
摘星楼内,妲己雪白的足掌在受辛肩头不住晃动,受辛低吼不绝,埋头奋力冲刺,汗珠飞散,妲己发出天籁般酥腻的呻吟低喊……
太师见四方上下皆已火起,八根大柱轧轧连声,往中央压来,墨麒麟口吐青光水幕,护住周围,太师当中神目白光射开无量浓云烈火,往上升腾,借火遁欲走。
不知燃灯道人隐在云中,将紫金钵掷下,一派紫金光焰,如铁壁一般扣定,太师往上一冲,正撞在上面,太师大叫一声,跌将下来。
燃灯道人纵鹿而至,举起藜杖,在金钵底上重重一击,如百千万铜钟齐鸣,带着无边萧杀之意,撞向中间,太师与墨麒麟眼耳口鼻内俱喷出鲜血来。
云中子在阵外发雷,闷雷接连炸响,八根大柱砰然合在一起,激起万丈火焰,冲向高空。
受辛紧紧握住妲己俏臀,狂冲猛撞,无法言喻的强烈快感已积聚到极点,忽地背后一阵阴风掠过,寒毛皆竖,心中忽地闪过一幕场景,紧绷的热情一瞬间融作冰雪,受辛猛地顿住不动,妲己正在情浓之际,骤然停止,睁开美目,慵声问道:“怎地啦!”受辛不语,忽地退出,站起身来,往楼外奔去,妲己忙起身追出。
上皇峰头,金灵圣母身躯忽然一晃,多宝道人叹道:“师妹!”圣母忽地探臂,伸入无限苍穹,用手一捏,一颗数千里大小的赤色彗星轰然粉碎,化作碎片光屑,从圣母指间流泻而出,多宝道人微微摇头叹息。
受辛奔到栏边,眺望西北天际,见一片红光燃烧滉漾,渐渐消隐。漆黑的夜空中,雪花片片,无声无息飞旋而下,落在受辛背上,却并不化去,受辛赤身裸体,慢慢跪下,低低呜咽。妲己自后追出,不知他为何忽然如此,转身入内,取过一件白熊皮裘,披在他身上。
绝龙岭头,云中子将通天神火柱收入花篮,与燃灯道人转身远去,子牙将大军收拢,返归西岐。
摘星楼上,受辛将头埋入两膝之间,肩背耸动,抽搐不已,妲己在他身边跪下,为他掠好长发,轻轻拍打他的背脊。良久,受辛站起身来,原本乌黑的双鬓已转斑白。他本非无才无德之人,过去只因有太师可以倚靠,才放心纵情取乐,虐杀臣下奴婢,不以为意,但从这一刻开始,受辛知道,他再无人可以倚仗,一切都必须依靠自己。
此刻的受辛,苍白的脸色中透出玄鸟血裔的骄傲与坚毅,慢慢转身回到室内。
这一天,是受辛二十五年正月初九日,成周武王十五年,五十岁的商王受辛,驾出九间大殿,亲决政事,条疏明白,一改往日昏暴之风。
只是,五十而立,会不会太迟了呢?
燕山,大战之后,大雪已停,四野沉寂,绝无生气,夕阳破云而出,把血一般的光涛洒将下来,近百万军卒横尸山岭,或仰面向天,或侧身而卧,或俯伏尘埃,雪落满身,残破的旗帜歪歪斜斜立在拥挤的尸身间,微风吹过,兀自翻卷飘扬。
“千古绝龙岭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残阳如血,看看西沉,山道之上,忽地铎铎有声,一名瘸腿盲眼道人拄着藤杖,自山下一步步走来,将小鼓摇动,哑哑作歌。
道人走上一处山崖,翻动着白生生的眼睛,向四周张望,风中有刺鼻的血腥味吹来。道人抽动了一下鼻子,将衣袖一挥,袖中忽然飞出神鸦无数,绕场低飞,哑哑嘶鸣,俄而齐齐落下,万万千千乌黑头颅此起彼落,开始吞吃尸体。
道人持杖肃立,举目而观,若以常人看去,这一片战场之上不过是阴风旋绕,草枯人寂,别无异状,但在道人眼中看来,却见无数乳白色的灵魂腾空而起,汇成一条微微发白的生魂之河,掠过长天,流向朝歌方向。
鹿台千尺,巍峨高耸,苍天之下,一名女子白衣飘飘,倒举六合聚魂瓶,凌虚独立,四面八方生魂怨气汇聚而来,都流入瓶中。
瓶口下方三尺之处,一柄铁剑剑尖向上,浮空缓转,女子将指一引,瓶中魂水滔滔,汩汩有声,都向剑尖中源源流去。
道人翘首远目良久,叹息一声,将袖口一抬,百万神乌戛戛飞来,燕山上百万尸体已然被啄食一空,连残骨也未剩下一点,白茫茫大地,干干净净,不久之前发生的大战,宛若梦幻一般,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流动着淡淡的血腥味。
道人拄着藤杖,一拐一拐,走下山崖,走上山道,摇鼓作歌:“云山横岫,流水环秀,山河百二还如旧。狐兔悲,草木秋,禹宫夏苑徒遗臭,尧阙舜陵何处有?山,空自愁;河,空自流。”寂寞的声音随着道人孤单的背影,渐渐远去。
第三十八章 一波才动万波随
红尘杀气三万里。
红尘之中,忽有光明无量,宝华五色,焰火万重,透出天外,自茫茫杀气中跃然直上。
一头目细冠红孔雀,双翅舒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