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美人天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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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昨天晚上,一天的训练结束后,杨女史集合众人宣布道:“为期十日的受训就到此结束了。你们擅长什么,分配到哪个宫,本司心里已经有数了,都回去等候指示吧。”
今天小宫女们的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个了,院子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离若捧着脸说道:“也不知道我会被分到哪里?”
相比于离若的烦恼,心儿几乎能够肯定自己的去处了,经过上一次的失败,苗凤娘不可能死心,而自己又偏偏拒绝了林尚宫的“好意”。
虽然能够预料到差事的辛苦,但却是她心甘情愿的,因为每个人都需要吃饭,只有这个职位,才能让她最快地接近目标。
没有让众人困扰很久,大家的差事很快宣布了下来。
离若进了司药房,虽不是她期待的油水丰厚的肥差,但胜在轻松悠闲,是个不错的差事。而心儿果不其然地进了司膳房。
离开大殿的时候,杨女史忽然伸手拦住了她。她上下打量着她很久,沉声道:“你的厨艺很一般?”
心儿有几分诧异,“是。”
“那你用了什么手段打动了苗掌司,让她亲自开口要你去司膳房?”
心儿愣住了。
“不要这么惊讶地看着我,我知道你有本事,不过这宫里有本事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安分守己,去了司膳房之后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有你好受的,明白了吗?”
心儿低头道:“明白了。”自从那幅观音绣像事件之后,杨女史就格外“关照”她。
到了司膳房,需要安分守己的只怕不是自己,而是苗凤娘吧。想起上次的棍棒,难道自己还要继续应付这种攻击?心儿头疼地想着。
好在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么严重。或者说,进了司膳房后,她根本没有见到苗凤娘的机会,甚至连副掌司艾锦莲也未曾见过,只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宫女,将包括心儿在内的几个新人领到了司膳房最东边的大房子里,先是讲解了司膳房的各种规矩,严厉敲打了一遍之后,交代了她们接下来的活计。
“你们这个月的工作就是择菜,将宫外送来的菜品洗涮处理干净,送到膳房里去。”指着房中堆积成小山状的各色新鲜蔬菜瓜果,宫女宣布道。
每天需要哪几样蔬菜,各多少斤,都会在清晨送到这边,然后一群小宫女分派任务。
一天下来,心儿蹲在小凳子上择菜择到手软脚麻,终于体会到上次林尚宫为什么那么自信自己会再去找她了。宫女的活计真的很辛苦,若她只是个普通女子,权衡利害,说不定真的从了。
而离若那边稍好一些,只是分派药材,毕竟宫中吃药的频率远远没有吃饭的频率高,离若大多数时候都很悠闲。
这样下去可不行,自己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和瓜果蔬菜打交道,心儿焦急起来。好在没有焦急多久,她很快找到了机会。
“怎么又拿回来了?今次的饭菜还是不合胃口吗?”一个厨娘打扮的中年女子问道。
一个身材丰腴的宫女正从廊道那头走来,手里捧着膳盒,点头道:“连筷子都没有动。”说罢,叹了一口气,“这位主子真是越发难伺候了。”
“真是的,以为自己还是皇后娘娘啊。”厨娘忍不住抱怨起来。
“小声点儿吧,”胖宫女指了指西边,“那位可是严格吩咐了,上阳宫的一应饮食分例不可怠慢,一如既往。”她所指的正是甘露殿的方向。
厨娘赶紧看了看四周,确信无人,才不以为然道:“以前当皇后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挑剔,如今被幽禁,怎么反倒挑三拣四起来。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的,横竖没有多少日子了……”
“陈姐姐可别这么说,谁知道最后会不会翻盘呢。别忘了,还有很多大人在为那位求情呢。”胖宫女压低了声音。
“这个啊,我倒是听说,殿前求情的大人这些天是越来越少了,只怕这位皇后娘娘撑不了多久了。”厨娘小声道。
明白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两人也未多说,很快转过了话题。
“记得那位是并州人,既然饭菜不合口味,不如做些她家乡的菜肴来,也许能好一些。”胖宫女道。
“并州的菜肴?这……如今司膳房里并没有擅长并州菜的厨子啊。”厨娘摇摇头。
胖宫女也犹豫起来,忽然想到,“对了,不知道这批新来的小宫女里有没有并州人。”
简直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听到这里,缩在廊柱后面的心儿飞快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放重了脚步声,向前走去。
听到声响,胖宫女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心儿拐出廊道,看到两人,面上有些讶异,随即反应过来,行了个礼道:“见过陈大娘、蔡管事。奴婢正要去后堂取新送来的瓜果。”
“你是新来的贺兰……贺兰心儿是吧?”胖宫女蔡管事看着心儿,想了半天才记起她的名字。
“正是奴婢。”
“对了,正想问问,你们这些新来的之中有并州人吗?”
“有啊,奴婢就是啊。”心儿笑道,又好奇地问,“蔡管事您找并州人干什么?”
“你就是?那正好了。”蔡管事和陈厨娘对视一眼,立即笑了。
会被分到司膳房的小宫女,基本上都是在菜肴方面有些长处,所以两人完全没有担心过心儿会不会做菜这个问题。
蔡管事径直问道:“并州的菜肴,你最擅长什么?”
“这个……奴婢比较擅长做汤。”
“嗯,也好。今晚你就先不用择菜了,过来厨房帮忙,帮陈大娘做些并州的汤食。”
心儿压抑住内心的喜悦,乖巧地行了个礼,答应道:“奴婢遵命。”
“这……就是并州流行的汤食吗?”陈大娘看着眼前的汤点,禁不住有些怀疑了。这个也太……朴素了点儿吧,看起来怎么像是一碗水啊?
“这款汤叫‘在水一方’,别看它像是一碗白水,并州这两年可最流行这款汤了。”心儿肯定地点点头,“大娘尽管送上去,包管那位王皇后喜欢喝。”
“是吗?”对此陈大娘深表怀疑,但还是将这碗汤放了上去。皇后的晚膳林林总总几十盏盘碟,多这么一碗汤并不起眼,能引起王皇后食欲固然好,引不起也无所谓。当然,在她看来,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装膳盒的时候,心儿伶俐地上前帮忙,并很有眼色地主动抱起了最重的那一个,负责送饭食的几个小宫女乐得有人做苦工,自然不会反对。
几人一起抱着膳盒,穿过后花园,向上阳宫走去。
上阳宫位于皇宫的西端,周围花木繁多,枝叶茂盛,傍晚行走,越发冷寂。走好一会儿,才看到那片鸯瓦鳞翠掩映在遍地葱绿之中。
这里本是太妃颐养天年的地方,因本朝尊崇孝道,特恩准有子的太妃可前往子嗣封地,由各自儿女奉养。所以这里久已未有人居住了,花木流水中多带萧瑟之意,直到最近才有王皇后被幽禁在这里。
“娘娘,时间很晚了,司膳房那边的人已经将膳食送来,是否通传呢?”一个身材纤长、容姿秀美的宫女上前,低声向窗前的素衣女子请示道。
她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袍,头发只简单绾了松散的髻,任鸦翼般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正入神地遥望着窗外,仿佛留恋着最后一缕温暖的阳光,消瘦的身姿在清冷的晚风中更显伶仃。
腊梅叹了一口气,稍微提高声音,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皇后这才清醒过来,“算了,本宫不想吃,让她们撤下去吧。”她转过身来,脸色苍白憔悴,更隐隐透出一种青气,仿佛大病初愈般,雍容雅致的玉颜上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生机与活力。
腊梅急道:“娘娘,您怎么能不吃东西呢?中午就没有吃多少,晚膳再不用,身体哪能支撑下去。”
见王皇后不为所动,她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听说今儿司膳房准备了好些好吃的,有一个新来的宫女还会做并州菜,专门做了您家乡的汤食呢,叫什么‘在水一方’。您就不想尝一尝吗?”
“什么?‘在水一方’?”王皇后一愣,“怎么可能,难道……”
“娘娘,娘娘?”
王皇后回过神来,道:“既然你说得那么好,就传吧。”
腊梅大喜,连忙道:“来人哪,传膳——”
上阳宫的内侍将门推开,一众宫女捧着膳盒鱼贯而入。
众人将膳盒放到桌上,揭开朱红色的绘有二龙戏珠的木制膳盒盖子,将杯盘碗碟一一取出摆开,盈盈下拜齐声道:“参见娘娘,请娘娘用膳。”
自始至终,王皇后盯着一众宫女中最后面那个纤细的身影,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直至众人下拜,刹那间,她眼前浮起一层水雾。
见王皇后一动不动,腊梅连忙问道:“娘娘,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王皇后醒悟过来,她努力压抑住感情,正襟危坐,“听说今晚有并州菜,是谁做的?”
心儿立刻上前一步,“是奴婢。”
“嗯,那今晚就由你来服侍本宫用膳吧。”顿了顿,又道,“本宫用膳的时候不希望身边人太多,留这个新来的伺候就可以了,其他人都下去吧。”
众人齐齐应是,腊梅很快带着宫女们离开。
心儿上前,端起那碗汤,来到她面前,笑道:“霓君姐姐,先喝点儿东西吧。”语气温和而随意,若是腊梅听到,必定大惊失色,这岂是一个小宫女同皇后说话的口气。
看着举到面前的汤水,明晃晃倒映出自己伶仃孤寂的影子,王皇后再也忍耐不住,压抑许久的感情化作一滴滴眼泪跌落到汤水里。
心儿看得一阵心酸,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想过从小便是天之骄女的义姐,会有如今这样落魄的一面。她心地善良,容姿绝顶,才貌双全,哪怕是当年不情不愿地入宫,她也美得光彩照人,让人目眩神迷。而如今……
心里酸楚,心儿嘴上依然打趣道:“我这碗‘在水一方’今日可算是加料了。皇后娘娘的金豆子不知道多少银子一颗啊?”
被她调侃的语气冲淡了些许伤心,王皇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哽咽道:“你怎么来了?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
“我若是不来,还真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心儿将手中的汤碗放下,站起身来,握住王皇后的手,“我是来带你走的,我要救你出去!”
“这怎么可能?宫中守备森严。”王皇后难以置信。
“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会轻易涉险了。”心儿按住她的肩膀,“霓君姐姐,相信我,都已经部署好了。”
“不行,我不能走。”王皇后挣脱了她的手,坚持道。
“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
“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心儿,你可知道我被关起来的罪名是什么吗?”
心儿一愣。
王皇后讽刺地一笑,“谋杀小公主,一个刚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倘若我一逃走,反而落实了这个罪名。如今长孙大人他们还在宣政殿那里坚持着为我求情,要求重新审理此案,我岂能如此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可是我听说如今在宣政殿前求情的大臣已经越来越少了。”心儿急道。
“倘若真的再也没有人肯为我求情了,也是我气数已尽。心儿,也许你不明白,我是大唐的皇后,我不能一辈子背负着这样的污名,不明不白地离开。”王皇后摇摇头,视线落到心儿身上,视线逐渐坚定,“更何况,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是皇宫,就算你部署得再周密,也会有危险的。我不想连累你。”
“如果害怕危险,我又怎么会混进来!”心儿又气又急,恨不得直接把眼前的人打晕了带走。
“心儿,我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算出去也没什么指望,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千万不要为了我做傻事,你快走……”
“霓君姐姐……”
王皇后却不容她继续说话,高呼一声:“来人。”
腊梅立刻走了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王皇后往心儿一指,“这个宫女傲慢无礼,你告诉苗凤娘,以后不许她再踏入上阳宫一步。”
腊梅吃了一惊,本以为娘娘留下这个小宫女是要说些并州的旧事,想不到这丫头这么不识抬举,连忙应道:“是。”说着便拉住心儿向外走去。
心儿依依不舍地频频回顾,王皇后却背过身去始终没有回头。
看着上阳宫的大门在眼前关闭,心儿失望地转过身。
暮色渐深,冷月东升,一同来的众宫女都已经离开,她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为什么,这个大唐皇后的尊严和清白,真的这么重要?可是没有了性命,谈什么尊严和清白都是奢望,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一路慢步,夜风渐凉,淙淙的流水声沿着假山石渠蜿蜒而下,心儿只觉心乱如麻,走到溪水边,呆呆望着水流出神。
“为什么?为什么我费尽心机想救你出去,你却不肯听我的?我无法强行带你走,又不能眼睁睁看你死,姐姐,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她低声喃喃道。
假若她能变成一滴水就好了,就算进了宫廷,流淌过这片宫阙殿宇,却不会困锁于此,总有脱离桎梏,回归大海的一天。
“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发呆?”意料之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打破了满地寂静。
“没什么。”心儿无精打采地道,转过身来。
裴少卿并未隐藏形迹,她早就听到他接近的脚步声了,只是此时的她正万念俱灰,实在懒得应付了。
视线落到心儿脸上,裴少卿一副见鬼的样子,“你……”
面对裴少卿毫不掩饰的惊诧,心儿恍然惊觉,赶紧摸了摸脸颊,刚才自己竟然哭了!
“怎么回事?”裴少卿皱眉问道,眸中有毫不掩饰的关切。刚刚他带人巡逻至附近,正看到心儿的背影,在清冷的月下格外苍凉。他一时不放心,便交代属下先回丹凤门与玉麒麟换班,自己跑了过来。本以为她只是在对月伤感,没想到竟然连眼泪也掉下来了。
“没什么,被沙子迷了眼睛。”心儿擦去眼泪,摇摇头。
“是我问得多余,自作多情了。”裴少卿慨叹一声。
“不是,我……”心儿急道,“其实,其实是我被分到了司膳房,这些天一直忙着择菜、刷盘子、送东西,觉得日子很累。而今天,又来到上阳宫送膳食,发现,连曾经当皇后的人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