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深井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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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崔家一切都好。”贺内干说道,在兵乱中多少世家是撑不下来的?崔家能保全下来,已经是很不错了。
“嗯。”崔氏听后只是点了点头,再没有其他的表示。
“娜古也长大了。”贺内干想了一会和崔氏说道,“按说她也该出嫁了。”说到这里贺内干便是一阵肉疼,贺霖是他和崔氏的第一个孩子,那会他听说生个女儿,也欢欢喜喜的抱过来,从那么一点点大看到十二岁大,突然要嫁出去有些舍不得。
“那你看中了哪家没有?”崔氏问道,她对女儿能嫁的人家并不抱希望,左右也不过是个鲜卑人家罢了。至于家风她是半点也不期待的。
“如今战乱连连,人也是朝生夕死,不管老少,谁知道能活多久?”贺内干难得的感触了一回,“我想着,还不如再等等,等我挣了几分体面,再给娜古择个好夫婿。”
现在以他的身份,要找也不过就是鲜卑军户,还是撑死了里算的。可是他如今感觉自己的前途并不仅仅是喊打喊杀,将来如何,哪个能够说的准。
与其随便找个,还不如等一等,汉人不是还说女子十五及笄待嫁么?他就再拼搏几年,说不定前途再好些呢?
想着,贺内干脑海里浮现出李桓从女儿车前离开时的笑容,他顿时又有些纠结。
“都随你的意思吧。”崔氏有些冷淡的回道,看着对贺霖的婚事并不上心。
贺霖被一个瘦瘦小小的侍女领着去了已经准备好的房间,房间内收拾干净,比在并州的那几处简陋的房屋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沐浴过后,头发还是湿透了的没有干,贺霖趴在那里就已经撑不住了,干脆把湿发一包,靠着一弯凭几睡了过去。
等睡醒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一半了。
“大娘子醒了。”外头一个年纪较小的婢女推门进来说道。
贺内干是买了几个奴婢在家里使唤,不管南北蓄婢成风,只要家里有个余钱都会买几个奴婢。
而如今北朝战乱连连,多的是过不下去的卖儿卖女,买几个奴婢更是简便。
“啊……”贺霖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被人服侍,她都有些不习惯。
“方才前头李郎君来了。”婢女站在一边说道。
她睡的还有些迷糊,脑子里一团糨糊,坐在榻上迷瞪瞪的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她起身,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篦子篦通有些烦的长发之后,她才想起侍女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李桓了。
今天才刚到晋阳,他难道不是应该在自己的新家里好好适应新环境么?怎么到她家里来来了?
“他人呢?”她问道。
“李郎君已经走了。”侍女答道。
一路上的奔波劳累使得崔氏也是在梳洗之后好好的休息了一场,因此到了晚上的夕食,都起来迟了。
世家里自然是十分讲究规矩,可惜,这是鲜卑人家,虽然男主人自觉可以不鸣便罢一鸣冲天,奈何也是草原习性,讲究个随性。
等到真的一家子全部睡了醒来,到正堂里用夕食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挂上了星子。
贺内干在军中两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在他这里都是个屁。好不容易累死累活从军中回到家里,还得弄个规矩套在头上束缚自己找罪受呢。
崔氏一两年没在身边管着,一时间他又故态复萌。
“来,娜古次奴多吃点!”贺内干盘腿坐在那里,招呼道。
崔氏瞥了他一眼,但是贺内干正满脸喜气的让儿女多吃肉愣是没有看到。
面上的食案上摆着烤肉炖肉,烤肉也不是那种烤的和木柴一样干巴巴,见着就没有食欲的。卖相稍微好一点。
贺霖一两个月都没有见过肉了,如今也顾不上什么卖相好不好,克制自己不让吃相狼吞虎咽罢了。
“过不久,大军开拔,兄兄又要走了。”贺内干说道,他并没有多少离别的伤感,相反语气里反倒是蠢蠢欲动。
战事对他,反倒是一场大大的好事。
“这一次,阿惠儿也要去呢。”想起李诨的打算,贺内干说道。
吧嗒一声,一只匕掉在食案上,肉汤四溅。
“甚么?”贺霖原本持匕舀起肉羹正要进食,听到贺内干这句,手中一抖,全部掉在食案上。
她抬头,不远处的烛光落在眼底,融成了惊愕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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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随丞相讨伐陆威,阿惠儿和我一同前去。”李诨坐在妻儿面前说道。
他今日见过了新得的女儿,看了几眼,就让妻子抱回房里去,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和好久不见的妻儿们诉说离别之情,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妇人习性了。
李桓盘腿胡坐在那里垂着眸子并不吭声,贺昭听说之后,面上露出担心来,“乌头,阿惠儿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这……”
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肉,听说丈夫要把长子带往战场,贺昭难免心惊胆战。
“没有哪个是一生下来就在战场上的,”李诨面对妻子的担心,有些不以为然,“何况男儿应当志在四方,呆在家里是个甚么事情!又不是待嫁的小娘子,不怕人笑话!”
说着,他看向长子。
“阿惠儿,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和兄兄一同出发。”李诨自己就把这事情给定下来了。
十二岁的少年背脊挺的笔直,他坐在那里听到父亲这么说,没有半点犹豫俯下*身来,“儿一切都听兄兄的。”
李诨望见长子如此,眼底里也有了一抹笑意。
出征一事,所需要用的马匹马缰等物向来是自己筹备,晋阳东西二市里有不少铺子就是卖这个的。
这件事情宜早不宜晚,李诨自己拿了一袋铜半两给李桓,让儿子自己上两市里置办。他事情多的很,等到晚上空下来,东西两市都歇市了,况且儿子在草原长大,好马劣马,马镫马缰的好坏要是再看不出来,简直就是讨打。
李桓拿着那袋子半两,自己向行人打听到去两市里的路,找到马贩子挑选马匹,马贩子原先看到是一个俊秀少年来买马,以为不懂内里的门道,尽拿些次等的来糊弄他。
李桓也不生气,自己到马棚里转了一圈,挑了一匹付钱走人,从头到尾就没怎么听到马贩子侃。
他在东西两市配齐了马鞍马镫马缰等物,在东市里转了两圈,走到一处卖女子饰物脂粉的铺子前,他在外踟蹰一会,才将马拴好走了进去。
晋阳此处乃重镇,买女子脂粉饰物的并不多,不过店铺里还是有不少的好东西,只要有足够的半两。
“这位郎君是给家中娘子采买么?”店主问道。
如今实行早婚,六七岁成亲的都大有人在,店主估摸着或许是哪家郎君给自己家的妇人买些脂粉回去。
李桓听到店主口中的娘子一词,难得的面上生出一股红晕来。
他抿了抿唇,视线不由自主的转开,“你们这里有甚么好的吗?”
“郎君是要钗环还是脂粉?”店主问道。
“……”李桓一时间有些卡壳,他想起贺霖几乎从来不梳发髻,只是梳两条辫子垂在身前,钗环对她来说也用不上。
“脂粉。”他道。
店主立即带着他看了好几样,李桓不懂妇人脂粉里头的道道,只是见着那些盒子哪些好看,就选下。
鲜卑女子中流行花黄,他挑选了些敷面的白粉,花黄口脂之后,付钱上马离开。
贺霖听说李桓来,立即出来,也不讲那些所谓的礼节。
这个新居所要说大也不是很大,她跑出门就见到熟悉的少年骑在马上,金色的阳光将他乌黑的长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逆着光,她看见他咧开嘴角,笑得温和。
“随我来吧。”少年伸出手道。
贺霖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若是真伸出手去,崔氏会被气死,但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李桓拉上马,李桓坐在她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腰,牵着马缰。
他口中叱喝一声,马儿便顺从的向前跑去。
北方胡风浓重,小儿女同乘一马之事,也不觉得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相反有满头辫子的好事者,见着马上梳着双辫的少女美貌,甚至吹口哨,鼓掌叫好的。
贺霖听得满脸发烫,她急的压低声音,“你这是做甚!放我下来!”
李桓的笑声里都带着肆意,“不放!上了我这马,就别想走!”说着,他一夹马腹,朝城郊处驰去。
第28章 花黄
贺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骑马了;她坐在马背上;李桓在骑术上有不错的天赋;他拉住马缰,让马奔跑的缓一些。
贺霖坐在他身前,咬牙切齿听着那些鲜卑少年起哄鼓掌催口哨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的腰被身后少年一条手臂禁锢的铁紧;好几次她伸手对着他手臂就是掐下去。但到底是怕真掐出个好歹来,原先咬牙切齿要掐下去;真的指甲到了皮肤上又放缓了劲。
她只听得身后少年一声轻笑;腰上手臂依旧不动如山;根本就不移动半分;甚至又紧了紧。
到了郊外;李桓双腿夹紧马腹;口中轻叱一声,胯*下的马儿加快了速度。原先煦暖的风变得有几分凛利,吹拂在面上,身体随着马的奔跑上下颠簸。
“停、停下来!”贺霖已经很久都没有骑过马了,就算是在怀朔镇,贺内干给她骑的也是温顺的小母马,哪里会是现在这样颠得她几乎快眼冒金星了?
“待会,再过会!”李桓听见她惊慌失措的嗓音,哈哈大笑着抱紧她,“放心,不会摔下去的!”
贺霖在马上,除了后背的少年之外,再无别的依靠,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袖子。整个身子被他容在怀中,发上皂荚清香幽幽的在李桓白净的面上留下淡淡香气。
他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浓烈了,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自在的骑在马上随心所欲的驰骋一番了。
他抱紧了贺霖,心中越发激荡,身前少女的发丝蹭在面上带来轻微的痒,喉咙一紧,怀朔镇草原上,几乎人人都知道唱的牧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悠长的牧歌调子在城郊的草地上顺着风传荡开去。
贺霖呼吸紧促,她看着道路两旁急速向后退去的苍绿树木,心中生不出半点怀念故乡的感情来。
而马蹄落地的声响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刮在面上的风将她脸颊边的碎发吹拂的飘起来,眼睛几乎快要看不清飞驰而过的景物。
“快停下来!我头晕!”贺霖尖叫。
李桓手中一紧,马缰突然被拉住,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
贺霖被马背上突然身体就朝后仰去,她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被抛下去了似的。
下一刻整个人随着马蹄的下落,身子向前俯倒。
那感觉简直是太糟糕了。
李桓在后面紧紧的抱住她,两人的身体没有些许缝隙的贴合在一处。她在马背上缓过气来发觉之后,慌慌张张就挣脱他,从马背上跳下来。
她骑术并不好,但也坏不到哪里去,她双脚落地之后,终于有一种心可以落到肚子里的安心感觉。
她站在那里,伸手理了理耳畔的乱发,刚才那么一通颠来倒去,原本梳的整齐的两条辫子也变得毛毛躁躁。她都不敢去看眼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你到底在发甚么疯!”她抬头去看罪魁祸首,发现李桓面上笑意盈盈,那双黑眸里也是起了涟漪,噙笑望人,令人眩目。
眉目间隐隐的已经脱去了几分稚气,黝黑的双目更是和稚子没有任何区别了。
她不由得愣在那里,在心里李桓不过还是那个在怀朔镇背着篓子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子而已。
如今他也慢慢开始长大。
“娜古,”李桓翻身下马,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裹下来。
李桓白皙的面上生出绯云,他是第一次送女孩子脂粉等物,曾经在怀朔镇的时候,他也看见过鲜卑年轻男女月色之下相坐交谈,要说相互送信物见得不是很多。鲜卑女子多是大胆奔放的,见着情郎立即唱情歌。
不过娜古或许是因为有个汉人家家的缘故,对这些基本上毫无兴趣。李桓便学着汉人男女之间的那样,奈何他身边的都是鲜卑人或是其他的胡人,正经的汉人见的非常少。
他也只有闭着眼睛摸索了。
“怎了?”贺霖见着他面有红晕奇怪问道,她知道李桓再过不久就要跟着李桓入军。她很不希望李桓去军中,如今军中是个甚么鬼样子,自从经历过陆威军中的那些事情之后她就能明白个大概了。
李桓才十二岁,才是三观塑造的阶段,混到那么一群野狼里头,最后能有什么好事情?但是这事情她偏偏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李诨养儿子生怕儿子会被养的和温顺的羊一样,这种想法连贺内干都有。
她能有什么办法?
想着,她的嗓音都不自觉的软下来。
面前的这个小少年,眼神明亮纯净,和她见过的那些嗜血的鲜卑士兵有天壤之别。
“我买了这些……”李桓心跳如鼓,嗓子发紧,后背莫名的起了一股热意,顺着脊梁攀爬上来一路涌上面颊。
他双手拿起那个包袱递给贺霖的时候,指尖既然忍不住在轻轻颤动。
李桓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来平稳住心跳。
贺霖面对递过来的包袱,有些惊讶,两人从小就混在一起,要说送东西也不过是今天你送我几条鱼明天我给你一壶奶酒。
今天这是?
她接了过来,打开来看,顿时愣住。里头的都是一些看起来挺古朴的盒子,取出一个打开来瞧,是白色的粉英。再换了一盒,里头是花黄。
鲜卑女子的妆容,除去和现代一样的护理上粉之后,会在眼角和嘴角的位置贴上花黄。
贺霖抬头看李桓。
李桓面上发热,他吸了下鼻子,“我今日去东西二市采买的时候,见着有卖这些的……就随便给你买了点。”他声音有些飘忽,眼神也是只敢盯着那边的一边茂盛一边稀落的树看,掌心里已经起了一层汗水。
贺霖垂下头来,点点头,“嗯,谢谢……”她说道,“这些……我很中意。”
她的年纪在这会已经到了嫁人生子的时候,但是家里不给她说亲事,她也就装鸵鸟,脑袋插*进沙子里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她潜意识里也不去打扮,哪怕眼下家中情况好了许多,也从来不去打扮,依旧是两条辫子素面朝天。
今天,李桓却给她送来了脂粉,这让她有些感触复杂。
“你长得好看。”李桓红着脸,说话的时候更是罕见的别过头去,不让贺霖望见他此时的神情。
但是贺霖一抬眼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