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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端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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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姝稍稍心安,“那么女儿告退了。”

世间难得双全法(一)

是夜。弦月当空,澄澈似水。

天空中几颗疏朗的星子落在墨色的天际,隐隐约约散出微弱的光。

院中几株梅树,上面稀稀落落的几朵梅花,静静的绽放。

空气中浮动着幽冷的香气。

万籁俱静,正是万人入眠时。

段玉姝披衣起身,缓缓踱到桌边坐下,倒了一盏冷茶,慢慢饮着。

冷掉的茶水透着更深的苦涩,可也比不过心里的苦涩。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海中上演着。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期待着明日与程颐的见面。满心欢喜的拿着玉佩去找小莲,准备打了络子明日就送给程颐。

她忘不了珂儿可怜兮兮的站在花厅的一角,哭得伤心。

她忘不了王氏母女虚伪可恨的眼神,那样的得意是在嘲讽她的无能为力。

她也忘不了母亲痛心的目光。

关系到一生的命运,她不想就此草率的决定。可是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喝下一口冷茶,段玉姝闭了闭眼,忍住夺眶而出的泪。她不能再哭了,明日让程大哥觉出自己的异常就不好了。

虽然是她被迫做出的决定,但她也不想让喜欢的人用同情可怜的目光看她。

一切是她的选择,也本该她要承担后果。

到了这一步,她不能后悔,也无法后悔。

打开帕子包着的玉佩。成色真的不怎么好,但她觉得就像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明日,就要物归原主了。

不知道,会是哪个幸运的女孩子,能得到它。

这一刻的拥有,也不枉这一生的虚度。

打定主意,段玉姝回到床上,和衣而卧,却也仍然不能入眠。

将至黎明,她感到些微的困意,才合了眼,睡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便又醒了,起来梳洗打扮。

时间还早,她也没有叫秋心,想必秋心昨夜也没有睡好,虽然秋心早就决意要随着段玉姝一生,可是毕竟是入宫,不同于别处,难免要想的多了。

拿出她最好的一套衣裙,和平日很少用的首饰。就算是诀别,她也要有尊严,她不是要谁可怜她。

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蜜合色棉袄,葱黄绫锦裙,外加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留在椅子上以备出门时披上。

等她一件件穿好,秋心已打了水进来。“小姐,你醒得这么早怎么也不叫我?”

“醒得早些罢了。想着你昨日也累了一天了,也就没想叫你。”段玉姝对着铜镜照了照“你看我这一身如何?”

“小姐穿自然是好看的,”秋心放下洗漱之物,先服侍段玉姝梳洗完毕,又仔细端详道“我再没见过比小姐更美的人了。就如同说书人讲的天女下凡一般。”

“就你会哄我开心”段玉姝笑骂“等着进了宫,各色的美人,还不看花了你的眼。”

“小姐——”进宫是主仆二人都是个忌讳,没想到,一夜过后,段玉姝会这般随意的提起。

“秋心,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段玉姝笑着摇摇头,看着秋心犹是一副惊诧的模样“我没那么脆弱,咱们迟早要面对这个现实。你不提,不代表这个事实就不存在。”

“快过来,帮我梳头。”段玉姝坐到梳妆台前,“最后一次见面,总得留个好点的念想吧。我不想,太狼狈。”

“是,小姐。”秋心用力的点点头,仿佛这样能给她无限的力量。

银凤镂花长簪,宝蓝点翠珠钗,玉蝶双飞步摇,累丝金凤,白银缠丝双扣镯。

秋心依次给段玉姝佩戴好,给她上了淡淡的妆。少女的姝丽立刻显露出来。

“果然俗语是没错的‘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小姐这么一打扮,更美了。”

“嘴真甜。”段玉姝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反复检查着是否有不妥帖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了吧?”

“小姐还不相信秋心?”秋心又拿过一面菱花小镜给她照了照后面“看,没什么不妥的了吧?”

“是了,我该相信秋心姐姐的。”段玉姝拢了拢额间的碎发,“咱们去给母亲请安吧。”

梧桐苑,主屋。

苏楠一夜也几乎未眠。在段珂房里做了半宿,回到房间,也丝毫没有睡意。一闭眼,就是段玉姝强颜欢笑的表情。

看着珂儿安静的睡颜,苏楠难过得不能自己。就是看着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却脑子出了问题,给自己的姐姐惹了大祸,还这般的浑然不知。

大家都可怜珂儿,觉着他是不幸的。可谁又知道,珂儿这样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对这一切的丑恶都是无知无觉,天真烂漫的过着每一日。

虽然姝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这些年的相处,却是与亲生的无异了。

姝儿的贴心和懂事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原想个珂儿找个这样的姐姐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一来,恐怕以后也难以照拂到珂儿了。

这样的想法虽然难免自私,但是,这是她收养段玉姝的本意。虽然也是心疼段玉姝,可是这样的想法也会有。

为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早上丫头刚服侍她洗漱完毕,门口的清月便来报说小姐来了。

这孩子,怕也是一夜未眠吧?

“娘,姝儿来了。”说话间,段玉姝掀了帘子进来。

首先见着的,就是段玉姝那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虽然段府现在已不如往日,但苏楠在对待孩子用度上还是很大方的,包括侧室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克扣过一星半点。

这件衣服是段玉姝最喜欢的,平时也不是很穿。今日却拿了出来。

“姝儿,这一身打扮,是要出去?”

“是啊,娘,您看女儿这一身怎么样?”脱下鹤氅,段玉姝在苏楠面前转了个圈,“娘,你觉得呢?”

对于段玉姝要见的人,苏楠倒是已经猜出了几分。现在值得她去盛装赴会的,只有一个人了。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段玉姝的如此表现。

看出苏楠严重的疑惑,段玉姝笑道“娘,难道女儿合该哭丧着脸,才是正理不成?女儿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可怜的。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并没有什么委屈。”

“姝儿——”面对这样的段玉姝,苏楠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珂儿醒了吗?”段玉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今日珂儿醒得倒是完了些,许是昨日玩得累了。”

“既然珂儿还没醒,女儿就先走了。”想到珂儿见不到自己会哭闹,便又说了句“劳烦娘和珂儿说,女儿回来给他买他喜欢的桂花酥。”

苏楠想再说些什么,却也终究没有出口。

程颐知道段玉姝向来是爱梅的,这日轮休便约了她来郊外的梅园赏梅。

这日的天气是很好的。天空是明亮透彻的蓝,偶尔几朵飘逸的云朵,也显得煞是可爱。

晨光暖暖的照着,一向彻骨的北风今日也稍稍去了几分寒意。

这处的梅花在整个京城都是极有名的。

但贵族文人雅士之流都更愿意在天降小雪之时或者雪后来个“踏雪寻梅”,才不枉风雅之名。

已是几日没下过雪,今日又是个晴天,故此来梅园的人不是很多。

段玉姝来时,程颐已早早的等在此了。

掀开车帘,只一眼,段玉姝就眼眶发红,心中难过之至,有种想要即刻逃开的冲动。

许是程颐来了多时,耳廓已冻得通红。还记得上次见时,自己问他为什么不戴顶帽子,他却憨憨笑着说“男人这点冷还扛不住。”

程颐算是生得好的。星眉剑目,五官深邃,隐隐透出一种坚毅之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涯,强壮却不夸张的身材,让人觉得很是安心。

身披月白色的斗篷,站在梅树下,好一个俊朗的青年。

顺着光看去,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晨光中,恍若天神降世。

他还期待着这次见面,他还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将来。

“姝儿,你来了。”程颐有些腼腆的冲她笑。虽然程颐已经二十岁了,一般的世家公子通房都不知道有了几个,他却很少和姑娘接触,段玉姝更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他从十六岁入行伍至今,更是一心放在了武艺和兵法的参习上。

她没有逃避的权力。段玉姝在下车前的一刹闭了闭眼,似乎这样就能忍住一切的情绪。

“程大哥。”段玉姝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她还不想这么快打破这样美好的氛围。

“姝儿,你今日真美。”方一下车,段玉姝便听到这真心的不加丝毫修饰的赞叹,本就痛苦万分的心,却又像被尖利之物扎过一般。

他喜欢,再好不过了。这一身的打扮,本就是装扮给他看的。

她笑了笑,没有少女的娇羞,其中的苦涩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梅园里的梅花已开了泰半,冷清的香气充斥于鼻翼间。

让秋心和随着程颐来的小厮倚剑等在原地,她和程颐在梅园并肩缓步而行。

“‘自誓冬心甘冷落,漫怜疏影太横斜’程大哥觉得这句诗如何?”段玉姝侧过头,看着他凝望的目光,狠不下心来说出今日真正的目的。

“姝儿你说好便是好的,你知道的,我是个粗人,对这些诗词歌赋倒不是很了解。”程颐宠溺的看着她,神色坦然,并没有丝毫窘迫。

程颐就是如此坦率的一个人,不会附庸风雅,不会逢迎讨好。

多年后,等他知道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时,也不过是一声长叹。

世间难得双全法(二)

她也正是很欣赏他的坦率。

他没有京城中世家公子的恶习,为人诚恳,待人宽厚。

当初为他倾心时她忽然想起翻看过的诗经“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得此良人。”作为一个女儿家,最后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觅得良配。

不行,不行。和程颐相处时间哪怕再多一分她就会多沦陷一分。

沦陷于他的包容宠溺和那粗中有细的温柔。

“程大哥,今日,我有件事,要同你说。”段玉姝狠下心,决意说出那番在心中想了无数次的话。

长痛不如短痛。再拖着,也不会有更好的法子。

拿出在袖中还带着她体温的手帕,轻轻展开,露出了一对龙凤佩。“程大哥,玉姝手笨,没有打出合适的络子。恐耽误了程大哥要用,只好送还。程大哥还是另请高明吧。”

“姝儿,你这是干什么!”程颐没想到刚见面段玉姝就要把自己送她的定情之物换回来。那天他还记得姝儿是满脸娇羞的接过凤佩,低声说要打好络子再把龙佩还给自己。怎么今日,和自己想的,全然不一样?

“可能玉姝的某些做法让程大哥误会了。玉姝不过仰慕程大哥是少年有成,武艺高强。除此之外并无它意。还请程大哥不要介怀。”

“姝儿,你这是什么话!”程颐没有接过。他不懂了,段玉姝因何说出这一段话。

“程大哥是知道我家的事的,我觉着我和程大哥不是合适的——”还未说完,便被程颐打断。

他紧紧握住段玉姝的手“姝儿,你的家事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会同你一起照顾珂儿,我不介意这些”。

每听一句。段玉姝的心就更痛一分。

求求你别再说了。我宁愿你对我残忍。你的温柔让我怎么舍得放手。

世间让人痛苦的是求之不得,更痛苦的是要亲手放弃将要得到的梦寐以求的。

摔开程颐的手,无视他急切的目光“我介意。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觉得这不是我最好的结局。我已经决定入宫。”

“姝儿!你为什么要这样?是我哪里不够好?你知道的,宫门一如似海深!哪里能讨得什么好!尤其是在今上的后宫!”程颐痛心万分。

是的。每个人都在提醒她宫中将要面临的险恶。

可是又能如何,每个人都有不得不为之的事。身不由己,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我只有进宫,母亲和珂儿才有可能过上好的生活。”段玉姝忍住心中的万分不舍“母亲虽为正室,现今我家却是侧室势力独大。我爹有一日去了,便是侧室的天下了,哪里还能容下我母亲和珂儿!”

不理他想要表达的意愿,段玉姝继续道“我若得宠,给母亲封个诰命,是没问题的。有了皇帝这个姐夫,珂儿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你知道的,我在被母亲收养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而我再也不想过回穷苦的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段玉姝!难道这些日子竟是我错看你了?你竟是这般势力的人!”程颐急了,出口便也没了估计“你竟看重的是荣华富贵么!”

转过身,她不想面对程颐的职责。在注定的分离前,是与不是还重要么?

“现在知道倒也还不晚,程校尉,理应迷途知返。”冷冷的吐出这几个字,所有的情谊,在这时,也快要冻结成冰了吧。

“姝儿,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的。说出来,我帮你解决。”程颐扳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像是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的一根浮木。却也是惘然罢了。

人就是这样,即使到了绝境,也想要骗自己,一切不是真的。

“我自然是自愿的。”毫不容情的打破程颐最后的一点幻想,“我既决意如此,也不想为自己再开脱。”

已经痛到极致了吧,她现在也没有更难过的感觉了。

麻木了,心如死灰了。

“姝儿!算我求你还不行吗!”程颐这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的对谁说过什么“别进宫好不好?”

“没有人能左右我的意愿。”段玉姝能想想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讽刺,没人知道,这是为她自己“嫁给一个校尉做妻子和嫁给皇上做皇妃,哪个更好,恐怕三岁小儿都会清楚吧?”

心大概已经碎成一片片的了,要不怎么能听到什么破裂的声音呢?

不敢去看程颐哀伤绝望的神情,她转过身“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有任何瓜葛了罢,于你我的名声都不好。”

“姝儿,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程颐的声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消散殆尽。

“程校尉,就此别过。希望我们此生,后会无期。”段玉姝高高的昂着头,把玉佩摔到程颐身上,转身就走。

她不敢低头,她怕泪水夺眶而出。不敢再有片刻的停留,怕自己心软说出一切,心软答应程颐的话。

这样便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间难得双全法,若要相负,这一切的痛楚,就让我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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