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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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凯听了姐姐这话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老半天才说:“不准我们看?”
七十年代的山村苗寨的老百姓,特别是小孩,能够看上一场电影,就像过年一样开心。晚上要放电影,却说不准他们看,这对小凯这样的小孩来说,实在是一件苦恼事。他想了一下,问姐姐:爷爷是地主,爸爸是黑帮,那是爷爷、爸爸的事,我们是学生,怎么不给我们看电影?爸爸是黑帮是他们说的,我也说他们是黑帮可以吗?
“小凯,你别胡说。不准我们看电影我们就不看。今晚我们在家里听爸爸继续给我们讲《金鱼和渔夫》的故事。”
“不,他们不准我看,我偏要看。正门我进不了,我就从后门钻进去……”
姐弟俩在门外天真无邪的对话,陶天赐夫妇在屋里都听到。孩子们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像尖针,在割、在刺他们的心。他们强忍着心痛,相看泪眼。陶天赐听到小凯说要从后门钻进去偷看电影时,他就向门外喊着:
“丽丽、小凯你们都回来,爸爸给你们讲故事。”
孩子们走进来。妈妈小声地对小凯说:“孩子,你要听话,不给看电影你就在家里听爸爸讲故事,别胡思乱想钻后门,人家抓到了,找到爸爸妈妈这里来,那又多了一层麻烦。”
调皮的小凯,低着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小凯愤愤不平地说:“电影不看,故事我也不听,我要出去找小勇。”说着他拨腿就向外跑,妈妈马上把他的手抓住,问:“这个时候你找小勇做什么?”小凯说:“小勇的爸爸也是黑帮,要是他们让小勇看电影不给我看,我就……”话还没说完,犟性的小凯将手一丢,向门外跑了。
小勇跟小凯同班,小勇的爸爸跟陶天赐是同事,他姓江,名秀峰,广西桂林人,抗美援朝时参加志愿军。因父亲曾在国民党桂系军队中任职,“镇反”时被镇压,他就被遣送回老家来读中师。毕业后,经过短期师训,分配来山区当中学教师,教化学。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陶天赐和老江几乎天天都在一起粉墨登台表演。两人都戴“黑帮”桂冠。
小凯找到小勇,知道小勇也同样不准看电影,这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愤愤不平地咒骂一阵,商量着对策。
小勇说:“放电影后,我带你从剧场后面一个小通道钻进去。”
小凯说:“我也曾这么想过,不过何必去钻狗洞看那东西呢?万一给抓住了,我们不怕,怕的是爸爸又要挨斗。”
“我们等放映电影以后才钻。那时大家都看电影去了,谁还来看守这小通道?”
“看电影就堂堂正正地进去看,何必偷偷摸摸的去钻狗洞?”想了一下,小凯又说:“今晚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玩。”接着小凯就咬着小勇的耳朵,悄悄地说了一通。
夜幕悄悄地从高空下来,黑魁魁的山峦和树影,隐隐约约地埋藏在灰暗的夜幕中。河里的流水淙淙低鸣。朦胧的月色,使大地万物更增添了一种神幻的情调。
山沟里的上空,悠悠扬扬地飘荡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歌声。在这反复播送的歌声中,掺杂着“万岁!万岁!”的口号声,小勇和小凯知道,在公社的剧场里,这时已放映电影了。
第二十三章(3) '本章字数:2350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03 09:33:17。0'
他们悄悄来到河边的菜地里。在朦胧的夜色中,他们看见菜畦上的青菜,像小孩的头颅,个个墩在那里,架棚上的青豆,像竹叶青蛇,一条条的卷吊在豆叶间,小勇伸手就要摘豆,忽然那边沙沙地传来响声。他马上将手缩了回来。小凯、小勇两个人屏住呼吸,弯腰蹲在豆架下面。
小凯和小勇计划,今晚趁着人们都看电影去了,潜到范校长老婆的自留地菜园里偷她的菜摘她的豆。然后,下河去抓鱼来煮菜炒豆,来作夜餐,想不到一进菜园,就有人走来。是否是主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们的心扑扑地在跳动。接着,又一个人影走进园来。
“我以为你不来了的!”是女人的声音。
“怎么不来呢?电影开始放映后,我就抽身来了……来!”是男人答话。
接着就听不到他们说话了。只听到搭豆架的竹子的断折声和豆藤的喳喳声,小凯和小勇马上逃出菜园,他们猜测,这一男一女这时来菜地做什么呢?好奇心驱驶着他们耐心地躲着。
夜色更深了,田野更静了。他们想看看那男女的身影,但总是看不到。接着他们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屏气静听,好像是贪婪的小猫偷舔浆糊的声音。他们想,在这荒坡上,哪有浆糊给野猫偷吃?
究竟是什么声音呢?小孩猜不出来。接着又听到粗壮的呼吸声和微弱的喘气声。
小凯自入冬以来一直在感冒,夜里呆在豆丛里时间长了,受了冷,他忍不住了,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一下,躲在树枝上的夜鸟受了惊,扑扑几声展翅飞了起来。这一阵喷嚏也使在豆架下偷情的男女丧魂失魄,马上分开,溜离菜地。
还是小勇的眼力好,一小片白色的东西在他面前一晃而过,这是女人的肥臀,但认不出是谁,接着小勇拉着小凯走出菜地。小勇小声地说:他们刚才来这里是干那件肮脏的事。逃跑时还顾不得穿裤子。看这窝囊事是要倒霉的,我们在这里是要被抓的,走,我们回家去。”
夜空里还在回荡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歌曲,广场上放映电影还在继续着。
早上起来,在锣鼓声还未喧闹之前,陶天赐破帽遮颜来到校园大字报栏跟前看大字报,见专栏上贴着一张通知。……3月20日(星期六)上午8时教育工会会员集中操场,乘车前往专区参观红卫兵战果展览……,看了通知之后,陶天赐心里痒痒的。
回到家来,天赐心里思量着,他们叫我黑帮,但并不宣布撤销我的工会会员资格,我仍然可以前
往参观。长期蹲在山沟里,出门就见山、就过河。走路总是高高低低、坎坎坷坷、弯弯曲曲的。到城市去走走平坦大道,看看花花绿绿世界,清醒一下脑子不是好吗?陶天赐还希望借此机会到展览馆去看看他的《康熙字典》有否展览。不过,工会会员虽仍未被撤销,但他毕竟是挂牌游过街的人,不知能否准予前往。
符荣华上街买菜回来,见丈夫坐在椅子上发呆。就说:“你出去又看到什么了?回来坐在椅子上发愣。反正都是倒在地上的人了,再骂、再打也是倒在地上,想那么多干啥?”
陶天赐将通知参观的事告诉了妻子。荣华说,你是会员怎么不去?去了要是有人叫你回来,不让你参观,你就叫他说明理由,理由说不出来,你就不回。看他们怎么样?
星期六上午,陶天赐肩上挂着个褪了色的绿色挂包,脚上穿双解放鞋,跟着大家在操场上等车。他是黑帮,但幸好他的额边、脸上,并没被刺上“黑帮”二字,他在人群中,和革命群众并无两样。只有细心的人才能发现,有些地方他和革命群众略有不同。革命群众人人胸前的左边口袋上方,都别着一个像章,而他却没有……天赐昂着头,左右环视,想看看老江有没有来,化学江大概有自知之明,自愧黑帮不能与革命群众为伍,自我弃权没有来,而陶天赐在老婆的怂恿下,硬着头皮挤身在革命群众之中。有人看到他跟大家一起挤着上车,心中总有些不舒服,也有人见他那样颓丧、孤独而怜惜、同情他。带队的领导,见这个牛鬼蛇神混杂在他们的队伍中间,心中总是碍着。
车开了,车厢里的人们高兴地唱着语录歌。陶天赐也和大家一起的唱歌。陶天赐像阿Q那样也革命了,他的确也有些飘飘然起来。不过,他不敢像阿Q那样说“造反了!造反了。”
到了专区,他们被安排住在总工会的礼堂里。大伙一起睡地铺,天赐看得出来 ,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睡在一起。他像患了传染病似的被人避开。他独自到墙根角处将挂袋一丢,转头就独自逛街去了。
陶天赐像笼鸟出笼,溪鱼入海般的在大街上,小巷里自由自在地逍遥。他看大字报,看大辩论,也看互相对骂。这里的大字报、辩论、对骂跟陶天赐全无干系,他心中没压力。这里的人不认识他,人们对他不会投以白眼。看大字报、看大辩论、看对骂……绝没有人阻拦。多么惬意啊!
陶天赐想到这里,猛一抬头,正巧对面走来当年在大学的老同学傅丽虹。
陶天赐一见了她,就想方设法躲开。但来不及了。傅丽虹远远就看到了他。她追到他的跟前,看他满身寒酸相,知道他在这年头里又当“运动员”了。她握着他的手,拉他到附近的一间茶馆去喝茶,借个地方坐下来随便聊聊。
陶天赐自愧自己身贱,借故说他有事要找人,执意不肯进茶馆,傅丽虹知道他的脾气,软硬兼施将他拉进了茶馆。
坐在椅子上,陶天赐总是不说话,茶也不想喝。傅丽虹觉得这位当年在大学校园里颇有名气的美男子,变化太大了,老了、瘦了。
“天赐,我们多年不见面了,今天遇到了你,我多高兴啊!”
“我当了右派,又成了黑帮,连累了自己的孩子??上不了学……我不该结婚,更不该生孩子。”陶天赐开口说话了。每句话像火山喷出的岩浆,灸灸烫人。
“天赐,在大风大浪中,至关重要的是要冷静,你在57年受过教训,你是从运动中过来的人。这方面你一定比我体会更深。”
“冷静也是那么样,冲动也是那么样。反正是被打倒在地的人,任凭宰割罢了。”
“天赐,‘天生我材必有用’,希望你不要过于悲观。你要继续发扬当年你那敢于设想、敢于探索的精神,渡过了难关,光明就在前面……”这时,傅丽虹发现陶天赐胸前口袋上方没佩像章,她就打开她的手皮袋,拿出一个红色珐琅底的像章送给他。她说:“你拿去挂着,佩挂像章是忠的表现,没人敢叫人不忠的!”
第二十三章(4) '本章字数:2319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04 10:06:05。0'
下午,陶天赐回到总工会的宿地来。见大家都集中在这里准备开会,他就悄悄地到角落边找个地方坐下。
开会了,带队的领导说:“我们这次来参观,是参观红卫兵战果展览。我们参观的队伍要纯洁,我
们不能容忍黑帮的脏脚,踏进红卫兵战果展览的圣洁大厅,陶天赐是我们公社大名鼎鼎的大黑帮,我们不准他参观这个展览。现在我代表革命群众,勒令他马上离开我们的宿地,滚回老家去!”接着他面对着陶天赐又说:“陶天赐,你现在就离开会场,滚回家去!”
陶天赐说:“我是工会会员,我有权利参加工会一切活动。要是说黑帮不能参观这个展览,在没来之前你们就说清楚,我已来到这里了,现在叫我回去,这实在是不合道理。”
带队的领导,想不到陶天赐会这么反驳。一下子也懵了。突然,他发现陶天赐胸前口袋上方别着个像章,红底金光,比自己佩挂的还要别致。看来这黑帮比他还要忠。他马上出口说:“你马上把……”说到这里他把话卡住了。本来他是要说“你马上把像章摘下来”。但他马上意识到,叫人摘下像章是犯罪的。佩带像章,是忠的表现,尽管有些人灵魂深处各有牌数,但能有这一表现,不管真忠假忠也就是忠了,谁人敢叫人不忠?所以他只得把话的下半截吞了下去。
这时,会场下面的人们议论起来了。
“圣洁的战果展厅,怎能容忍黑帮沾污?”
“不准黑帮参观战果展览,在家就该不让他来,现在人已来了,又让他回去,人们会说我们朝令夕改。”
“说他黑帮是红卫兵说的,还未经过最后审批。工会会员是经上头批下来的。他还是会员,工会活动不给参加,恐怕理说不通。”
“现在叫他自己回去,路上出了事故,谁人负责?”
“在家时,他没像章,来这里了他却佩挂比我们佩挂的还要神气。不知道是那里要来的。”有人见他佩上像章,十分诧异。
“公家不发,又没得买,不是抢就是偷。”有人随便搭讪着。
马上有人把话茬接过去:“偷像章抢像章能说是偷、是抢吗?不忠怎肯去偷、去抢这东西?”
领导敲着桌子,叫大家安静下来,最后由另一个领导宣布:不准陶天赐参观展览。也不让他自己回去,等参观完后,再作一次火线上的批斗才一起回去!
散会后,大家列队参观去了。陶天赐独自躺在礼堂的地铺上,想起在大街上遇到傅丽虹的情况,这位老同学多年不见面了,偶然在街上相遇,虽然他落魄潦倒,但她还是像当年那样热情相待,好语相劝,并送他像章。而他对她却冷若冰霜,寡言相对。好像他的坎坷遭遇完全是由她造成。临走时,一句起码的人情话都没有说,这实在太对不起人家了。
当年在大学校园里,她悄悄地爱上了他。他成了右派后,仍是藕断丝连。他流放劳改农场,她曾三次托人送钱送物,后又设法周旋,帮他提前摘掉右派帽子……这种恩情,深深铭刻于他的心中,使他终生难忘……想到这里,陶天赐从地铺上站了起来,迈步走出礼堂,走向大街,去寻找他的老同学傅丽虹。
走大街,闯小巷,陶天赐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所要寻找的人不知道已在何方,怎能找到?
第二天下午,汽车又把这些难得一次外出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拉回山沟里来。汽车突然刹住了。一个红卫兵马上跳上车来,跟带队领导吱吱咕咕了一番又下去了。带队领导来到陶天赐跟前说:“红卫兵和中、小学生在车站门外列队欢迎我们参观归来。你不属于欢迎之列。下车后,我们从大门列队出去,你不能跟随我们,你从后门溜出……”
大门那边,锣鼓喧天,语录歌此起彼伏。欢迎仪式过后,陶天赐堂堂正正地也从大门走出来。他自己对自己说:叫我从后门溜出,我偏要从正门出来,我是人不是狗,为什么要钻后门?
吃晚饭的时候,陶天赐将他在专区街道上偶遇傅丽虹的事告诉给符荣华。荣华听后十分感激。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门口笔直地站着个红卫兵。他令天赐跟他出去。陶天赐从衣架上拿下一条中山装穿上。荣华忙到里面去拿来一个包包塞进天赐裤子后面的口袋里,红卫兵问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