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情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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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一年,春(中)
已经四月份了,天很热,街上人多,从衣料铺出来的时候正值中午吃饭的当点儿,临街的饭店挤满了人,各种味道扑面而来,我快窒息掉了。
回过头,看看跟在我身后的灵丫儿,她用手帕把鼻子掩上,比我这个主子还像主子。
早知道就早点出来了。
“灵丫儿,饿不饿?”虽然街上的气味儿不好闻,但是其中的饭香还是很诱人的,我想起阿玛带我吃过的西鼓楼的醉仙楼的鼎湖上素,嘴里面就开始泛酸水,香。
鼎湖上素又称鼎湖罗汉斋。用香菇、草菇、银耳、榆耳、桂花耳、竹荪、鲜莲子、白菌、银针(绿豆芽)、笋等,蒸、焯、炒、味而成。看上去是色彩典雅,层次分明,吃到嘴是鲜嫩滑爽,清香适口。
我用手一拉灵丫儿,说:“灵丫儿,走,上醉仙楼吃东西。”
灵丫儿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感冒一样,“主子,醉仙楼是不是很贵啊?”
“贵也不用你掏钱。”我拉着她就径自朝醉仙楼走去。
西鼓楼的醉仙楼座落在宣武门最繁华的地段,迎面一块大匾上写着“醉仙楼”,很明显是取自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的“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之意。两边一副对联是:
“酒仙飘逸不知茶,可笑流涎见麴(qū)车。”
灵丫儿抬起头看看对子,回过头看着正在整理衣服的我,问道:“主子,这幅对子是什么意思?那个字是什么字?”
我看了一眼对子,我说:“阿玛倒是在第一次带我来的时候给我说过,可是我忘了,只记得好像是元代的什么人写的,具体是谁,记不清了。那个字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和蛐蛐儿的蛐字是一个音,阿玛当初就是这么教我的。”
“哦,知道了。”
我和灵丫儿进到醉仙楼里面,人很多,一眼扫去,一楼的平座儿已经没有空位了。见我和灵丫儿进来,一个刚刚给别人倒完茶的伙计就奔过来,给我施了一个礼,把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弯着腰,说:“两位姑奶奶吃点什么?”
清人入关以后,汉人也渐渐学习了我们满人的话,这个姑奶奶是平常称呼旗下姑娘的。
我笑了笑,说:“你们这儿还有座吗?”
“有,不过楼下没了,两位看楼上的座儿行吗?”
“行,有靠窗的吗?”
“有,两位姑奶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知道坐在窗边清净。”
他还拍起我们的马屁来了。不过,我受了。
“那就引座吧。”
“好嘞,您二位请。”他把搭在肩膀上的白毛巾拿到手里,往楼梯口一甩,冲着楼上喊道:“两位姑奶奶,楼上两座儿,靠窗诶……”
灵丫儿在后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笑了一下,跟着伙计往楼上走。
到了楼上,人果然少了一些,因为是雅座,所以基本上都是有钱人,桌子上的菜色看起来不错。一上楼,另外一个伙计就迎上来,穿的比一楼那位要好点,一楼的那位给他咬着耳朵说了些东西,然后就下楼去了。新接手的这位赶忙迎过来,把我和灵丫儿迎到靠临街的窗户跟前,满脸堆笑的说:“两位先净净手 ?”一边说,一边拧了热毛巾,递给我和灵丫儿。净完手,伙计又端来两杯普洱茶,站在一边,笑着问:“两位要点什么?”
我坐在桌子旁边,先是透过窗户往街上看看,然后才转过头对他说:“就先来一份鼎湖上素,再来一份西湖莼菜汤,剩下的凉菜你看着办,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别整的太多。”
“得嘞,一看姑娘就是行家,我再给您来两份凉菜,一份凉拌萝卜苗 ,一份香椿拌豆腐,香椿刚下来,新鲜着呢,您看怎么样?”
“行。就这些。”我很满意他给推荐的这两份凉菜。
“那我就给您准备去了,您先用茶,稍等,一会儿就好。”伙计一弯腰,下楼去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了他的吆喝声“鼎湖上素一份儿,西湖莼菜汤一份儿,凉拌萝卜苗儿一份儿,香椿拌豆腐一份儿……”
“主子,他们真好笑,上菜还要喊叫。在府里谁上菜还喊叫,准得给几棍子。”灵丫儿看着伙计下楼之后,转过头对我说。
“你别忘了,我们这是在饭馆,人这么多,他不喊叫,楼底下的做饭的怎么听得见呢?这还有一个专门的词儿,叫吆喝。”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走了半天大街,确实是有点儿渴了。
菜还没上来,我坐在椅子上,看看四周,坐在我邻座的是一个中年人,自个儿独斟独饮,黄蜡脸、三角眼,扫帚眉,长得有点儿滑稽。我的右手边的是四个人,都是满人的装扮。桌上的饭菜看起来没动几筷子,想来也是刚到不久。一个鸟笼子放在地上,笼布盖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几个人的嗓门都挺大,唔里哇啦的谈着。
我刚准备转过头看窗外,听见地上的鸟笼里传来几声鸟叫声,我一下子就被鸟声吸引过去了。灵丫儿甚至站起来了,“主子,有鸟叫。”
“我知道,左手边的桌子底下放的鸟笼。”我把灵丫儿按到椅子上。
四个人中间穿绿色马褂的男人从地上把鸟笼拿起,把笼布打开,他只开了一半儿,由于背对着我,我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鸟。
就听他说:“各位,我这芙蓉闻见饭香,呆不住了,哈哈。”
其余三位也是哈哈大笑。
他左手的那位穿着黑色马褂的男人接了一句:“瞅瞅,三爷的这个芙蓉鸟,养的真不错,嘶嘶。”
坐在绿色衣服对面的穿着白色马褂的人站起身,看看笼中的鸟,摇摇头。
鸟主人似乎有点不高兴,说“怎么,您看我这鸟不行?”
对面的人坐下,说:“不是鸟不好,鸟好,只是三爷,朝廷禁止玩搞得前朝灭亡的这类玩物丧志的玩意儿,您怎么还敢养,养了,您还敢带出来?您就不怕?”
被称为三爷的鸟主人说:“怕,怕什么,现在皇上都实行满朝汉化,去年皇上不是还谕令改变仅有满臣奏事的局面,此后,凡章奏,令满汉侍郎、卿以上会同奏进吗?汉人都能和我们一样给皇上进奏章了,我玩玩鸟,也只不过是遵从皇上的意思,汉化。”
其余几位轰地一下笑了,三爷右手边一直没说话的人说了一句:“费大人多虑了。”
他们几位说的皇上令满汉侍郎、卿以上会同奏进的事儿我知道,去年阿玛就为这事儿在家唉声叹气了好几天,还说什么,祖制不能变。其实,这只是皇上实行汉化的开始。那几天,我问岳乐的事,还自己惹得一身骚,阿玛一听我提安郡王这三个字,立马就把脸落拉下来,冲着我说:“别和我提安郡王,安郡王把汉人的书都读魔怔了。”吓得我也不敢再问。想来,岳乐应该是支持皇上汉化的。
我正在想的时候,伙计把菜端上来了,先上的是两盘凉菜,然后是热菜,还有一份饭。灵丫儿见端上来的都是她没见过的菜,眼睛就瞪大了,看着那盘西湖莼菜汤,问我:“主子,这是什么菜?”
我冲旁边的伙计招招手,刚才招呼我们的那位赶紧上来了,“您二位什么吩咐?”
“你给解释解释这些菜。”
“行,两位姑娘,这个是鼎湖上素……”
“我知道,是用香菇、草菇、银耳、榆耳、桂花耳、竹荪、鲜莲子、白菌、银针也就是绿豆芽、笋等,蒸、焯、炒、味而成的,对不对?”
“呦,姑娘还真是位行家,没错。”
“我不是什么行家,只不过以前来吃过。”
“那姑娘就是熟客了,您看,刚都没认出您。”
我笑了笑,说:“你说你的吧,这剩下的这道热菜我还只是听过,不知道有什么来历?”
“得嘞,那小的就继续说了,鼎湖上素您说了,我就说这道西湖莼(chún)菜汤,这菜是用西湖莼菜、火腿丝、鸡脯丝烹制而成。此汤,莼菜翠绿,火腿绯红,鸡脯雪白,色泽鲜艳,滑嫩清香,营养丰富,最适合姑娘家用了,全北京城您也就在我们家能见到,别家可是连有都没有。”伙计一脸的自豪。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儿我叫你。”我冲他摆摆手。
“行,姑娘尽管吩咐。”一弯腰,退下去了。
“灵丫儿,别光看了,吃吧,吃完了,你也琢磨琢磨,改天咱在府里自己做。”我拿起筷子,冲着这些菜比划了一下。
“嗯。”
顺治十一年,春(下)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豆腐,刚塞到嘴里,那位三爷的大嗓门又出来了。
“怎么,只准他安郡王跟在皇上屁股后头鼓吹汉化,就不许我说说?”
“三爷,您声音小点儿,”听声音像是那位费大人。
“安郡王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儿,三爷声音是该小小。”是那位刚才最后说话的人。
我把筷子放在筷托上,转过头,看着他们。
三爷已经把鸟笼子放在地上,笼布也盖上了。
“安郡王论辈分还得叫我一声大爷。他就喜欢汉人的玩意儿,什么书画琴,还有个什么来着,哎,你说,我们满人学那些玩意儿干嘛,他们汉人学得好,结果呢,一个农民流寇就让明朝皇帝在煤山上吊死了,我们没学,我看还不是打进关内,成了他们的主子了?”三爷的声量其实还是降了几分。
其余几人点点头,他左手的那位紧接着说到:“说起来,这安郡王也真是可怜,你说他没事跟着皇上后面喊叫汉化,皇上宠他,去年让他去归化,结果,倒是胜利回来了,可是自己的老婆前几年一个也怀不上,好像是九年生了个女儿,结果去年生个孩子还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岳乐的福晋去年死了?我吃了一惊,低下头,算算日期,那也就是说,一年前,他在裱画店里和吕在山谈论风雅的时候,他的继福晋轻车都尉达尔呼他之女纳喇氏已经在几次落胎之后又怀上了一胎,而岳乐在吕记裱画店出现的一个月后,他便去了归化城,等到十月金桂飘香的时候,他从归化城回来的时候,继福晋已经难产而死。
“什么事儿,活该。哎,说起出征,听说东南沿海那边又不大平静,不知道皇上这次会不会派人出征?”三爷说到。
我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人家的福晋死了,你连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不就是汉化损及你的利益了?还说自己是什么大爷,大虫还差不多。
“不知道,听说郑亲王老人家身体不大好?”那位费大人说到。
“是啊,老王爷身体是不大好,前两天我还见世子请御医了。”三爷右手边的人说。
三爷左手边的那位压低了声音说:“各位,听说了吗?”
那几位马上凑到他的嘴前面,三爷的嗓门最大:“听说什么?你有话直说,什么时候和那些汉人一样,说话还绕来绕去?”
透漏消息的那位扑哧的笑了,说:“看来三爷很心急嘛,诸位,皇上准备立后了!”
“立后?皇上不是才废了一个?”费大人很不解的说。
其实,何止他不解,我也不解,皇上去年九月才不顾群臣的多次苦谏,废皇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怎么现在这么快就立后了,秀女还没选呢。看来这一批秀女没希望当凤凰了,这一批当中也包括我。你要说,哪个女子不希望进皇宫,一朝选在君王侧,那都是假的,就是我,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儿小幻想。可是,现在很明显,幻想破灭了。
“这个准备立的还和那个废的有关系呢。”
“什么关系?你怎么也学会吊人胃口了?”费大人很不满的说道。
“费大人别生气,我说,我说,这个新皇后还是博尔济吉特氏的,是废了的那个的亲侄女。”黑衣人说完,松了一口气,往后一靠。
众人都是很惊讶的表情,我也很惊讶,还是博尔济吉特氏的,那也就是说,皇太后还是想让自己的科尔沁独占后宫,这个是那个的亲侄女,那个是皇上的亲表姐,那也就是说,这个是皇上的亲外甥女?
我低下头把这层关系想清了。我们满人对于汉人的宗教礼法还是不大理会的,当年太宗的后宫五妃中有三个是亲姑侄。所以舅舅娶外甥女不让我奇怪,奇怪的是皇太后怎么还把自己的人往宫里塞?
费大人忽然意识到我一直盯着他们,于是指着桌上的菜说:“吃,各位吃,您看,菜都凉了。”同时眼睛给剩下的几位暗示了一下。那位三爷还转过头看看我,然后转过身去,几个人开始吃开了,再也不见什么声音,有的也只是“这菜好,您尝尝”“您尝,您尝”之类的谦语。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们,那几个人八成当我是什么宫中的探子。就在我注意他们谈话的时候,灵丫儿把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吃的正欢着呢。这丫头,主子还没吃呢。
这年六月,皇上立蒙古科尔沁吴克善孙女为后。
一个月后,皇宫开始遴选秀女。
顺治十一年,秋(上)
顺治十一年
十一月,上命郑亲王世子简郡王济度为定远大将军,率师讨郑成功。
索府大厅
我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低着头,茶杯被我拿在手里转来转去。额娘坐在我对面,眼睛静静地盯着我,灵丫儿没在,整个厅里就我和额娘。气氛有点儿冷。
额娘突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咚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看看额娘,然后又把头低下去了。
额娘站起身,我可以想象得出来她有多生气,“你说你,早不长疙瘩,晚不生疮,偏偏在最后一个关口上长疙瘩,好了吧,被涮下来了,皇宫也别想进了,什么主子娘娘你也别当了,赶明儿就叫你阿玛找一个人把你给打发了,都17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你怎么就,就这么不争气呢,老二的女儿嫁了个贝勒,你瞅瞅,现在眼睛都长到脑袋顶上了,再过一阵子,我这个正室就让给她了。”
我没敢抬头,只是眼睛偷偷的往上瞟,
“你翻什么翻,你还翻白眼,你是不是不服气,你是不是非得把我气死。”
被额娘发现了,我只能抬起头,冲她笑笑,说:“额娘,我没翻白眼,明明是我不对,您教训的是,我怎么敢翻呢,我是刚想起二娘的样子,给她翻的。”
额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一口气喝下去了一杯水。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其实我已经进了复选,还看见了皇上和那位新皇后以及皇太后,因为秀女进去之后只能低头,不能抬头乱看,所以从我进去到出来都没瞅见新皇后和皇太后长得什么样。皇上,想必还是那样吧。
我是进去的六个人最后进殿的。那天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