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天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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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琅闻言,立刻命人去请林奇。约莫一刻钟后,林奇匆匆赶到。不止他过来,左院判王元也跟着赶了回来。等弄明白原委,林奇面带惊疑地看向绣春之时,一边的王元已经忍不住恼火起来,只是碍于萧琅在侧,不敢发作,但面色已然十分难看,哼了声,对着绣春道:“你便是金药堂的人?怎么,自家的药出了问题,便想将污水泼到我的头上?”
绣春并未回应,只看向萧琅。萧琅便道:“林大人,照我吩咐做。”
林奇忙应了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与那吏目的一道,打开了锁,取出了数日前王元关于小郡主之病的详诊记录。绣春接过,飞快找到关于发病初期症状的那段描述,不过扫了一眼,立刻便了然于心了,抬头道:“果然错了。照这症状看,小郡主得的是温热病,却被施治以风寒之法,这才是坏症的根源所在!”
这话一出,别说王元,一张脸迅速涨红,连林奇也是微微摇头,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你这后生,你懂什么?怎的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王元强压下怒气,勉强道,“温热病就是风寒之属。素问》里讲,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难经》中也云,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施救,何错之有?”
萧琅对医书也是有所涉猎。方才他只听绣春说太医可能误诊,并未详问。此时才知她所指的“误诊”是何意,不禁也看向了绣春,目光略带讶色。
绣春道:“伤寒与温病,看起来病人症状相同,都是恶寒发热、头痛身痛、无汗少汗,但伤寒者,舌苔薄白,脉象浮而紧,而温病却不同,舌尖边赤红,脉浮数。”她指着诊疗记录,“王大人,这份诊病记录中,您十分详尽地描述小郡主发病初期‘舌泛红,脉浮数’,加上你使用麻黄汤、桂枝汤辛温解表,不但无效,反而令小郡主出现坏症,这就说明小郡主得的是温病,而不是风寒!”
王元岂容自己医术被一个少年这样污蔑,顾不得魏王在侧了,瞪大了眼,怒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诊错了病?用错了药?”
绣春道:“确实。治疗伤寒之初,必须辛温解表,而治温病,只能辛凉解表。这两种病,外感起源不同,一寒一热,治法也是完全不同……”
“简直是胡说八道!”王元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辩解道,“照你的意思,从古至今,所有医书所言和医生诊治都是错的?你是金药堂的什么人?为了脱罪,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你当太医院里所有御医都是无知庸医?”
“王大人,我并无此意。素问》难经》自然是医书典籍,咱们也可以把温病归入广义的伤寒之中。但这两种病,确实不能混为一谈。倘若你愿意听,往后我很乐意再详细与您探讨。”她转向了林奇,“林大人,小郡主此刻如何了?”
林奇叹了口气,道:“高热不退、昏不识人、遗溺、肢搐。瞧着已是心窍闭塞。我等虽极力救治,但怕是……”
他停了下来。
“董秀!”萧琅忽然道,“你跟我来,去看下郡主!”
绣春急忙应是,随了萧琅疾步而出。王元面露不忿之色,林奇也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的背影。
“林大人,你瞧瞧,这金药堂吃错了药不成?见自家的药出了问题,竟不知道从哪里弄出这么个人,疯狗似的乱咬人!”
王元愤愤地诉苦。林奇抚了下须,只是道:“去看看。”
如今的太皇太后便是先前的吴太后。萧桓登基后,她升为太皇太后,新迁到了永寿宫。这永平小郡主是她的亲外孙女,眼见不过数日便病成了这样,且听太医们的口风,似乎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如何不急怒攻心?不顾自己年迈,与大长公主一道在侧亲守,此刻过于疲累,被劝去歇息了,侧殿里,此刻除了太医们,还有大长公主,神情憔悴,面上犹带泪痕,此刻正在亲自拿调羹喂女儿参汤。床上的小女孩昏迷不醒,嘴巴虽被宫人帮着掐开,喂进去的参汤大多却都沿着嘴边流了出来。大长公主见状,眼泪流得更甚。正这会儿,看见萧琅匆匆而入,勉强要起身打招呼,被萧琅阻止了。她舀了一勺,再次试着去喂,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急道:“快住手!不能喂她参汤了!”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手上的碗便跌落在地,砰地打碎。回头见说话的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少年,模样打扮像个小厮,不知道是哪里钻出来的,满肚子的怒气便似寻到了出口,勃然大怒,霍然而起,指着她道:“大胆!你是哪里来的?竟敢这样说话!”
萧琅看了眼绣春,立刻道:“皇姊勿要动怒。这是我带来的人。年纪虽轻,但于医术颇有心得。让他给永平瞧下,说不定有用。”
大长公主见他开口了,碍于他的脸面,不好发作,脸色却依旧十分难看,哼了声,道:“三弟,这人是谁?毫不知礼数。这参汤是照林院使他们的提议喂永平的,如何他便说不能?”
从中医基础理论来说,宇宙自然中存风寒暑湿燥火六种不正之气,从而产生病邪。风温是感受风热病邪而引起的急性外感热病。如果治疗不及时或误治,邪渐入里,肺经邪热雍盛,便会发展成逆传心包的坏症,这个阶段也就是西医里的肺炎。倘若绣春估计无误,小郡主此时已经是重度肺炎了。炎为阴虚,本就火甚,人参是补阳的,阳为火,会加重病情。只有在恢复期才可以吃。此时她也没空说这些了,只道:“参汤确是吊气之宝,却不适宜所有病症,殿下可否先容我看下小郡主?”
她说话的当,边上一众御医已经在低声相互打听她的来历了。恰林奇与王元过来了,很快便从王元口中得知她是金药堂的人,顿时议论开来。大长公主听见了,犹如见到仇人,猛地看向绣春,睁大了眼怒道:“好啊,原来你就是金药堂的人!好大的胆!我没去动你们,你竟自己上门来了!”四顾指挥宫人,“来啊,快给我把他绑了!”
大长公主发怒的时候,众御医停了议论,王元面上微微现出得色,鼻孔里无声哼了下。
边上宫人听到大长公主下令,正要上来,却又见魏王立在那里,不怒自威,一时停了下来,不敢近前。
大长公主愈发怒了。顾不得身份,自己就要过来动手时,萧琅略微皱眉,道:“皇姊!事已至此,当极力挽救,你这样于事丝毫无补!这里的御医们,谁还有办法对永平下药?”
他声音不大,却隐隐含了沉威。林奇等人见他目光缓缓扫来,彼此对望一眼,无人应声。实在是众人心知肚明,小郡主这病拖到此刻,能想到的法子都用过了。此刻不过是在拖延时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而已。
“既然无人应,他又愿意试,那就让他试!”
萧琅最后这样道。声音里带了不容辩驳的力量。大长公主不由自主停了脚步,怔怔看着那少年疾步到了自己女儿的身边,俯身下去。
绣春到了床边,见小女孩儿面赤如火,摸她额头,如同火烧。翻看眼皮,双瞳无神微散,舌苔已然焦黄,搭她脉搏,脉搏急促,一息之间至少六次,知道她已发展到肺炎重症期了,急忙叫人取银针,刺曲池、大椎、足三里这三处与督脉交汇之穴进行清泄腑热。
边上一众太医见状,纷纷摇头。王元低声讥笑道:“还以为你有何本事。这几处穴位,历来便是清泄去热的要穴。早就试过了!”
绣春没有理睬,最后取三棱针,刺小郡主左右手大指间的少商穴,点刺出血。奇迹出现了。片刻之后,已经昏迷了一日一夜的小郡主眼皮微微一动,喉咙里竟发出了一丝□之声。声虽微弱,大长公主却听见了,激动地一下扑了过去,跪在床边泪流满面道:“永平,是娘啊,你快醒醒!”
绣春继续留针。道:“叫人取梨、马蹄汁、麦冬、藕,若有苇根最好,一并榨汁,温热后送来喂饮小郡主!快!”
大长公主此时拿她话便如圣旨,急忙回头喝道:“听见没有,快去!”宫人急忙依命匆匆而去。
这个时候,也就西药里的抗生素最管用了。只是这里没有。只能用消炎类的口服中药了。好在消炎类的中药多广谱抗菌。如今只能蒙一蒙,撞撞运气了。绣春开了一副辛凉解表的竹叶石膏汤后,再开鸭跖草、鱼腥草、乌蔹莓、桔梗、蒲公英、平地木。命人再速去煎药。宫人捧方而去。
药汁送来了。小郡主已无法自主咽饮。好在此时已经有了专用于此类情况的鹤嘴壶。将药汁倒入壶中,撬开小郡主的嘴,插…入直接灌送入食道后,绣春吩咐道:“每个时辰服送一次。直到我再另外叮嘱。”
“不妥啊!”一直冷眼旁观的王元摇头插话,“小郡主年幼,脏腑娇弱,又奄奄一息,你这什么方子,对不对症先不说,如何能这样大剂量服药?你这是在害她!”
绣春冷冷道:“医生用药,往往在该用峻猛之药时,因各种顾忌而畏手畏脚。该用和缓药时,却又因了急功近利,妄用猛药。这就是良医与庸医的分别。王大人自然不是庸医,我也不敢妄称良医。但什么时候该用什么剂量的药,我自己心中自有计较。”
这王元平日在太医院里人缘并不好。众御医见他被这个少年堵得哑口无言,若非此时情状危急,恐怕早笑了出来。再仔细体会这少年的话,确实一针见血。联想自己平日开方时的心态,面上虽没什么表示,心里却有几分认同。看向她的目光顿时便有些不一样了。
药喂完了,绣春如今能做的,也就止于此了。至于小郡主能不能好转,一半靠药力,一半靠老天了。
绣春长长吁出一口气,看向萧琅,见他正望着自己。想了下,道:“多谢殿下信我,带我至此。我也已经尽力了。今夜可否再容我守在此处。”
她之所以要留下,是怕小郡主万一因高热呕吐,秽物堵塞气管的话,自己在旁可以施加急救。
“你当然要留下的!”
大长公主立刻道。现在便是绣春要走,她也绝不会放她走了。
萧琅看她一眼,微微点头,“依你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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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17、第17章
幼儿因了不治,死于风寒坏症这样的事,在这个世代虽然算不上什么重大医疗事故,但此次病患者是大长公主的爱女,真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医院众御医脸面过不去不说,事后多少必定也是要受些牵累的。尤其是王元,此刻的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少年会有什么高明医术能扭转局面让小郡主起死回生。他正愁要面临责罚,先前这才死死抓住金药堂的紫雪丹不放。心中本就犯虚,此刻见这名叫董秀的少年主动承揽事情,一方面,觉得颜面被扫,暗中不忿。但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松了口气――有人这样横插一脚,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旦小郡主死了,金药堂的罪名不过更坐实了一步而已。
此时已过凌晨了。在场的七八个御医,既然能成太医院里的佼佼者,年纪普遍都不小了。自从小郡主出现坏症以来,几乎是连轴转地守在这里,早熬得两眼通红,几个平日体质弱些的,此刻连脚都有些站不稳了。只是大长公主不开口,众人便不敢离去,死命撑着而已。此刻见这少年处置完毕后,主动开口要求留下监护,他们自然更是不好离去。萧琅看了眼御医们,见个个都形容憔悴,林奇也是疲乏不堪的样子,便开口道:“诸位大人辛苦了。永平既新服了药,也不必你们这么多人齐齐在旁守着。暂且去歇一觉也可。”
大长公主有些不乐意,只见他开口了,也不好反驳,默不作声而已。林奇抹了把脸,道:“多谢殿□恤。”转头对剩下人道,“诸位可去太医院暂时歇一歇,我留下。”
“我也留下!”王元接口道。
他两个,一个是院使,一个是院判,既自己开口留下了,余下人对望一眼,抱拳作揖后,便纷纷离去。萧琅在侧守至丑时初,等第二次灌喂小郡主药汁后,见并无恶化之态,这才出宫回了王府。
绣春一夜没合眼,一直守在小郡主身侧,不时察探呼吸脉搏。她偶有药汁外溢,但不是很严重,处置过后,再用温水一遍遍替她擦拭四肢散温。熬到天亮时,发觉小郡主人虽还昏沉不醒,但身体抽搐减少,呼吸稍稍平稳,脉数也降了下来,一时所有疲乏都不翼而飞。知道应该有所转机了。
林奇昨夜之所以不愿离去,一是生怕小郡主出事,二也是存了探究绣春用药效果的心思。先前一直在侧与绣春一道观察。到天快亮时,毕竟是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坐在椅上打了个盹,片刻后惊醒,见那个少年还守在床边,便过去再次查看。一时又惊又喜,忍不住咦了一声,急忙唤醒边上正靠在椅背上睡得东倒西歪的王元,道:“小郡主有所好转了!”
王元睁开还布满红血丝的浮肿双目,一阵茫然。等反应过来后,猛地跳了起来,冲到榻前为小郡主看舌探脉,见病情果然稳定了些,一时呆住,怔怔不动。此时趴在榻侧小睡的大长公主也醒了过来,等知道自己女儿病情有所好转,更是欢喜不已,对着绣春连连道:“你今日还不能走!我女儿什么时候好,你什么时候才能走!”
不用她说,绣春自己也是不会走的。再次仔细查看小郡主病情,辩证无误后,稍微调整了下方子和剂量,这个白天便继续留在此处观察。没多久,太医院余下众御医也纷纷过来,知道了这消息,纷纷低声议论开来。到了中午,针疗过后,已经昏睡数昼夜的小郡主终于第一次苏醒过来,对着大长公主叫了声微弱的“母亲”后,又闭眼睡了过去。大长公主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追着绣春问病情。
绣春知道小郡主这是因了体虚无力才又睡去,并不十分担心。宽慰了她几句。太医们也都经验丰富,知道小郡主应是熬过这一生死关了,纷纷松了口气,气氛一下便松弛了不少。
林奇此刻心中已经装了无数疑问。见小郡主病情既稳定了,这个董秀除了眼眶微微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