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冷尘香-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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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地坐着,不再关注棋局,而是直瞪瞪地、几乎是迷乱地凝视着他。杜鸣鹤很快察觉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几乎是语无伦次:“我……我娘在等我……我不打搅了……”
看着她匆遽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容凤梧意味深长地笑道:“据说女孩子都是很敏感的,不知是真是假?”
杜鸣鹤淡淡道:“有的女孩子是很敏感,有的却傻乎乎的,我倒希望这位公主殿下傻一些,太聪明了,会很痛苦的。”
郁姝曼避开司虏尘,孤身独处。她心里有种末日将临的纷乱,刚刚有消息传来,有人把嫏嬛山庄毁灭了,除了拼死赶来报信的人,留在山庄中的所有人无一幸免——现在她是彻底一无所有了。阴暗的思绪令她不胜负荷,只觉整个世界充满绝望、黑暗、孤寂和空虚。
她茫然四顾,杏仁般的双眸现出一片幽暗不幸的阴影。微风轻轻穿过树丛,把枝条间凝然不动的明镜似的月光吹裂成千百片摇曳的碎片。
司虏尘悄悄在她背后伫立良久,他了解她的个性,知道她习惯于独自一人去承受各种打击;他不敢打搅她,总是无声无息地在她左右关注着她,在她扭头之际,他总能看见晶莹的泪珠从她脸颊上滚落。他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他化解不了她的痛苦,更改变不了现实。他犹豫了很久,轻声道:“姝曼。”
郁姝曼没有回头,道:“什么事?”司虏尘道:“扶桑回来了……”郁姝曼全身一震,霍然转身,容颜枯槁,显得异常疲惫,一双眼睛仍熠熠闪光,失声道:“他回来了?他到底去哪了?”
司虏尘面色凝重,慢慢道:“不知道,但他伤得不轻……”
郁姝曼全身震动了一下,她忽然打了个哆嗦,耳畔仿佛听见一个幽暗不祥的声音,来自万劫不复的地狱的召唤。她的眼睛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死神化身为毒蛇,迅速游入她的体内,很快占据她的心房,让她心头一阵冰凉,一阵刺痛。她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映出素馨儿的面孔,那种哀怨仇恨的神气在过去二十年当中从没像现在这样令人憎恨和恐惧。“完了,完了……”她不时听见这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声音仿佛在她血液中回响,每次心跳都会引起新的苦痛。
她捂住耳朵,试图将这可恶的声音驱逐出去。司虏尘走过去,扶住她。她凄然一笑,两只眼睛乌黑呆滞,仿佛没有生命的黑水银,她的嘴唇一直打着哆嗦,鼻翼不停地翕动,心里激荡着一波又一波的浪涛。
司虏尘道:“我已经派人去请杜鸣鹤了……”
夜色越发阴暗地笼罩下来,沉默让人心头压抑得难受。四周无形地飘浮着一团昏黄色的烟雾,烟雾中郁姝曼的脸,就像浓烟中的一束烈焰。她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失魂落魄地注视着远处的灯火,忽然慢慢道:“你知道么,素馨儿今天差人送了封信过来。”
司虏尘打了个冷战,道:“她说什么?”郁姝曼道:“她在信里极尽可能地羞辱我,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司虏尘怒道:“她未免欺人太甚了!”
郁姝曼一直显得柔弱无力的肩背忽然挺得笔直,道:“她存心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纵然是死,我也不能在她面前失去尊严,哪怕郁金世家只剩下最后一人,我也要和她周旋到底!”
司虏尘失色道:“你的意思是……”郁姝曼看了他一眼,强笑道:“幸好……幸好我已经给兰儿找了一条好的退路……我宁可死,也决不能让她受一点伤害……”
司虏尘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不要把这么重的担子往自己肩上搁,我可以为你分忧的……”
郁姝曼幽幽道:“你明知这是个死胡同,为什么还要往里钻?为了我,你已经耽误了三十年了……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司虏尘柔声道:“你应该明白我心里是怎么对你的,一个人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郁姝曼心乱如麻,摇了摇头,决然道:“可我还是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害了你……”猛地一摔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司虏尘痛苦地望着她,唤道:“姝曼,你就这么忍心么?”
郁姝曼全身发颤,站住了。司虏尘心中涌起无限的勇气,张开双臂,呼唤她的名字。她便扑向他,紧紧抱住他。他如遭电击,顿觉天摇地动,头昏目眩。接着,她猛地推开他,挣脱了他的怀抱,飞快地抽身而去。
杜鸣鹤脸色苍白、筋疲力尽地从房里走出来,为了治愈身负重伤、濒临死亡边缘的扶桑,整整三天时间,他一直在紧闭房门的屋子里忙碌着,几乎耗尽了全副精力。他头晕目眩,全身冒虚汗,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弄不清楚。但他看到了顶着寒风站在院子里、冻得僵直的郁姝曼和司虏尘。
郁姝曼颤抖着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无伦次地向他致谢。扶桑被送回来的时候,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那浓浓的血腥味,至今让她觉得恶心,让她无时不刻不感到痛苦,感到一股酸水直冲向咽喉。
杜鸣鹤微笑了一下,想说几句话宽她的心,但他忽然感到剧烈的晕眩,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只记得郁姝曼一声惊叫,冲过来扶住他……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郁姝曼坐在床前,看到他苏醒过来,欣喜地凑到他脸上看了一眼,满含忧伤和歉意。看到她的神情,杜鸣鹤恍惚记起儿时母亲忧伤关切的面容——后来才明白,关切是为他,忧伤却是因为他的父亲。在他的记忆中,母亲始终是那么憔悴,那样悲伤,在他的整个童年时代,他几乎不曾见她开心过,即便对他微笑,也还是有些许凄凉。
此刻想必是深夜了吧?他感到四周幽暗深沉,心头也越发凄凉,令人消沉苦痛的念头纷至沓来,把他围困在当中,让他异常疲惫。
郁姝曼看着他,柔声道:“先生好些了么?”杜鸣鹤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歇一晚上就好了——扶桑怎么样了?”郁姝曼轻轻道:“多谢先生费心,他已经好多了……让先生劳累,我实在过意不去……”杜鸣鹤笑了笑道:“我是个大夫,这是我的责任。”
郁姝曼莞尔一笑,道:“老爷子果然没有看错人,先生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杜鸣鹤笑道:“老爷子过誉了,我只是尽力而为罢了。夫人不必替我担心……”郁姝曼犹豫了一下,道:“先生几天没吃东西了,想吃什么,请知会一声,我差人送来……”
杜鸣鹤道:“多谢夫人费心,我会的。”郁姝曼点点头,径直去了。
他转头看着窗外,忽然想冲出这间幽暗的屋子,到外面去呼吸新鲜干冷的空气,这样他才能更快地恢复精力……他如此怀念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怀念软语灯边、笑涡红透的恋人,但那些都过去了。人生自是长恨水长东。宇宙间只有一个唯一的真实,那就是长逝不回,这是宇宙中永存的真实,其他的一切都会幻灭,都会衰落,都会凋零……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他远没有表现出来那样强壮,尤其近来连遭重创,还没来得及好好调养,就又有新的事情发生了。他觉得自己的精力在飞快地消散,体内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活力,但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渴望抓住了他的心,他突然想见见纤弱伶仃、对他痴心眷念的雪拂兰——不知道她现在好些了么?想到她,他苍白的两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嫣红。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期间曾醒来一次,依稀看到一个女孩子俯身看他的担惊受怕的苍白的小脸,似乎有人端茶给他喝,用湿热的手巾为他擦脸,还不时用手抚平他的头发,但这一切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在浓雾里奔跑,他只觉这身影刻骨铭心的熟悉,可是无法判断到底是谁,于是他只能拼命追赶……但他突然看到水雾里涌出殷红的滚烫的鲜血,漫过他的双脚、膝盖、腰际、胸口……他感到窒息,使劲挣扎,但那血终于淹没他的头顶,他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向浩瀚的江心,在那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具漂流的女尸,他流向那具女尸,渐渐看清她的面容……
他惊叫一声,霍然坐起。
夜色苍茫,冷风凄紧。他怔了半晌,怅然失神,这一夜再也没有合眼。
昏黄的灯光照在病榻上,端木夫人几乎认不出躺在光晕中的病人,他不停地咳嗽,声音嘶哑,每一声都像炸雷一样在她耳边轰响,每一次都让她的心口痉挛起来。她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她的儿子,他咯着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血咯尽,把生命耗竭。她生命中毁灭了多少东西,她已经记不得了,她一向以毁灭为快,但现在,她第一次感到毁灭的可怕。她的儿子正慢慢地在她面前毁灭,而这一切,很大程度上是她一手造成的。
床幔忽然飞了起来,发出呼拉的一声,她耸然起身,脸上毫无血色,但那只不过是风吹的罢了,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觉得冷汗在滚动,她为自己感到羞愧,正当她想重新坐下时,她发现她生命垂危的儿子正盯着她,他瘦得不成样子,脸色发黄,眼眶乌黑,近乎完美的脸庞正在被疾病吞噬,残留下一些令人哀叹的凋零的痕迹。
他的目光犀利而冷漠,仿佛她是一个魔鬼。他所有的不幸都源自于她。
端木夫人颤栗了一下,他却闭上了眼睛。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在生命结束前,宁可冷静地去遗忘,也不想再去仇恨什么,计较什么,抗争什么,没有意义,生命于他,只剩一瞬间罢了。
端木夫人却仍在颤抖,这种不屑尤其令她不堪忍受。她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不称职和一文不值。她打着哆嗦,突然想发火。但她忍住了,她明白,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一生都在毁灭。她在毁灭,摧毁最有价值的东西。她曾令无数轻狂少年、世家公子、名门后裔竞相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为她疯狂、为她消沉、为她大动干戈,甚至为她自戕。而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们的悲剧负责,她觉得他们为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坦然接受。她的心是铁铸的,冰造的,她一生毁灭的人早已不计其数,其中包括她的亲哥哥,可她从来不感到怜惜和愧疚,夜间睡觉时也从不曾被恶梦惊醒。
现在她又把自己的儿子一步步逼上绝路,面对缠绵病榻的儿子,她生平第一次感到愧疚、恐惧和自责。她希望自己还能挽回,因为她发现自己在世上的亲人是越来越少了。
她忽然打了个哆嗦,仿佛有一阵来自地狱的阴风吹进了她的内心,她突然强烈地渴望留住些什么,真的很想。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连一个亲人也没有,活得一定很孤寂,很可悲;倘若所有的亲人都因她而死,那就更加痛苦。她忽然想起被自己毁掉的兄长,心里充满了苦楚。
她在别人面前总是那么不可一世,无情无义,只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儿子可以折磨。但现在她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在一点点把血咳尽,把生命耗尽,她感觉自己几乎要发疯了,她猛地冲出门去,厉声道:“大夫,大夫,哪里有好大夫!”她疯狂的声音在院子上空回荡,令每个听见她叫喊的人不寒而栗。
杜鸣鹤走进后院,雪拂兰孤零零坐在桌旁,虔诚地望着一株遍体金黄、笼罩着阳光的银杏,眼珠痴迷地转动,整个人完全被吸引了。他怔怔地看着她,不忍打搅她,屏息而立,一晌无语。她忽然回过神来,看见他,暗淡的眸子顿时神采奕奕。有时他就像一座灯光微弱的灯塔,闪烁在她的天空,让她觉得安定。她痴痴地凝视着他深思、严肃的脸,探询着他额头和双颊上每一条刻画着命运痕迹的皱纹。
杜鸣鹤惊觉失态,咳嗽了一声,道:“雪姑娘,你好些了么?”
雪拂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透露丝毫内心消息的眼睛,想起那天夜里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不禁黯然神伤,喃喃道:“我好不好和你有什么相干?我不好,我死,用不着你操心。”
杜鸣鹤皱眉道:“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雪拂兰似乎没有听见,道:“你救了我弟弟,我娘要答谢你,苦于脱不开身,只好由我代为致意,请勿见怪。”杜鸣鹤道:“夫人太客气了,本不须如此。”雪拂兰唇上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轻轻道:“请坐,杜先生。”
默默喝了几杯,杜鸣鹤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现在觉得身子怎么样,还难受么?”雪拂兰漫不经心道:“也就那样。”杜鸣鹤道:“我给你把把脉吧。”
雪拂兰淡淡道:“这又何必?”懒洋洋地伸出右手,心不在焉地看着别处,过了一会,目光移到他脸上,呆呆出神。杜鸣鹤微笑道:“好多了,这下我就放心了,以后要多加小心,好好照顾自己。”雪拂兰喃喃道:“那有什么好?”
杜鸣鹤尴尬地笑了笑,搭讪道:“你的腿伤好了么?”雪拂兰莫名其妙道:“什么腿伤?我什么时候受过伤?”杜鸣鹤一震,旋即想到她肯定记恨那天的事,故而避而不谈,当下笑笑,也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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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巧这时木苍来请杜鸣鹤,说是澹台慕容请他看病。杜鸣鹤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向雪拂兰告辞。雪拂兰站起身来,轻轻道:“先生慢走。”杜鸣鹤心里涌起辛酸之意,道:“姑娘止步,我自去即可。”
雪拂兰欠了欠身,道:“恕不远送……”杜鸣鹤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心烦意乱,思虑万千,良久,缓缓道:“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知会一声,我一定尽力。”雪拂兰微笑道:“多谢先生好意。”不知为什么,她的笑容让杜鸣鹤感到莫可名状的痛楚,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笑了笑,转身离去。
亭台花木像被风刮走一样飞掠而过,越来越远,回头一看,寄畅园那片恢宏而庄重、冷静而严峻的庭院已隐没在深蓝的夜色中,遥不可及了。雪拂兰一路飞奔,终于找到了那座掩映在槐树林里的长亭。夜里空气湿润而冰冷,明亮的月色照着青幽幽的松林。四周的一切都这么陌生,显得非常冷漠,充满恶意。她按住心口,狂奔之后,这辽阔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