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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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去打烂他的嘴脸也行不通。且不说此人位高权重,士族大家都未必惹得起,就只说景门今时今日的处境,她也必须先忍住一时怨气。
思及此,她稳了稳气息扭头冷声道:“还不快带路!”
她倒想看看究竟东宫承口中的人是谁,竟要他亲自来请,以香车软垫这等阵仗相迎,又配以踩童登车的宫中上礼,想必这人来历不凡啊。
两人一路来到小院深处,入目景象与方才焕然不同。潺潺流水,诡变假山,靛绿青苔,鸣声鸟语,一道门之隔却凭生出迥异的两种景色。凤兮望着稀奇,看得入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院精致巧妙,独具匠心,以东宫承富可敌国来说,确实可以做到这步。
正当欣赏着,琴音袅袅,一曲凤求凰》仿若遍地开,行云流水传入每个角落,不绝于耳。
凤兮心下疑惑,又瞥了眼东宫承温润的笑容,在他有请的姿态下,拐了个弯登上院内小阁。
走了几步,身后那种紧迫感骤然消失,凤兮回身一望却不见东宫承跟来,莫非此处连他这个主人也不得入?迎头看去,就见两身穿白衣丝缎的丫鬟走下来:“给四小姐请安。”细碎的丝带环绕腰间,两丫鬟婷婷行礼,生的娇俏。
凤兮不语,淡淡的看了二人一眼,仰首上行。
酸枝木的梯架,节节玉石铺路,这种建造凤兮也曾听奚云启提过,在云妃生前所住的云留宫内,他最爱赤足踩青青玉石,仰望整只梁木撑起的高顶,诺大的宫殿不见半点纤尘,焚香弥漫徐徐,簇簇繁花环绕在殿外,璀璨怒放。可自云皇妃去后,那儿便再无人涉足。
边想着已行至楼梯转角,只见一幅“青蟒图”,下首盆栽形态有趣,枝叶彼此遥相呼应,却有暗中较劲的意味。
随着琴音越来越近,凤兮莲步登上了二楼小间,一排书架跃入眼帘,放眼望去皆是儒说道学、诗云子云。纤手拂过书目,却在尽头的一架摸寻到兵法要略、战事典籍,凤兮来了兴致雅然一笑,便随意打开一本,却被突插进来的声打断:“四小姐,请这边。”
来人亦是一身素白轻纱的广袖宫装,以艳彩的丝绦为带,头上束着明月髻,点上明霞妆,实有伊人之貌。在凤兮暗自观察她的时候,这陌生女子女子眸子里幽光一闪,也蓄满打量的意味。
掂量间,倒是陌生女子先行了个礼,声音清润:“奴婢巧月,请四小姐随奴婢来。”
既来之则安之,凤兮浅笑垂了眸,心里已有了计较。
由巧月引领着行上了三楼,迎视一幕紫玉帘坠地,晶莹闪动光灿灿的煞是好看,而一曲凤求凰》也已近尾声。
“四小姐,请吧。”巧月淡淡一笑,随手一指后便离去。
凤兮蹙眉,心下犹豫却是骑虎难下,可走到这地步,也该进去一窥究竟。
步子顿了顿,她按耐住心神缓缓吸气,又踯躅片刻后才举步掀帘而入,正见到左方摆着一白玉瓶,上面绘有翅鸟点水图,碧色、白色相应晕染。这皇家的物件独一无二,更不会流入民间,此物正是云妃生前珍藏,奚云启曾说透着日头看去这白玉瓶几近透明,盈盈的绿犹如活水,满目波光粼粼,“白玉碧水瓶”便因此而得名。
“铮”的一声,一曲完毕,低沉淡雅的男声适时从内室溢出:“你来了。”
方入内的凤兮尚在对白玉瓶的疑惑中,听到此声得以验证所有疑惑,心底“咯噔”一声拔凉了半截,慌乱更猝不及防的四溢,瞬息搅乱了心神。
那音、那声,柔且沙哑,淡却不容拒绝。
居然是他!
不!她不该在此处!
凤兮脚下猛地一转,不稳的踩了紫玉帘尾,不管不顾的加快步子,手肘刮倒了白玉瓶,玉器铿锵碎落,她无暇顾及其他直奔楼梯,却在奔到转角处被扯入身后紧追而上的胸膛。
“凤兮……”男子软侬低语,呼吸炙热,毫不顾忌的吹拂过她鬓角、耳际、面颊:“你想逃去哪里?”
“放开我!”凤兮僵直在他怀里,极喘冒汗,脑中一片混沌。
好个东宫承!好个借花献佛!好个一举两得!当她是玩物、禁 脔、还是供他换取权利的牺牲品!难怪他不跟上楼来,是怕打断一春风流还是怕坏了这番设计安排!
怒从胸中难以发泄,妄想挣脱却徒劳无功,禁锢在腰间的手虽轻柔却难以扳开,她气得尖叫:“你滚开!”
挣扎间,那还顾得了许多,一道道血痕印上了男子白皙的指节。凤兮脚下齐踩,招招发狠,挣扎的卖力,却不用软鞭袭向身后。
“呵呵。”男子轻声笑,自背后摩挲以脸她的面颊,温热的呼吸频频吹拂她鬓间,轻叹一声后,他一个施力拦腰抱起凤兮往室内走去,行路间暖唇片刻不离她的颈项。
凤兮扭头挣扎躲不开那热度,那心慌,更别提恼人的羞愧。她蹬翻了小几,挥掉了玉雕,带散了一地的瓷器,“砰”、“锵”接连而响,两人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可怜一室上品被如此糟蹋,却无人怜惜。
当她被压在软榻上的那一刻,眼泪愤然而出,手劲一来“啪”的一声,男子白玉般的脸颊赫然浮现红印。
“你无耻!”
任凭她如何捶打,却逃不开桎梏,摆脱不掉男子固执的欺压。发麻的手心被他轻柔在掌内呵护允吻,怜惜心疼自那儿传入了满心。扭开的脸又被他扳回,热吻随即而下翻搅她的推却,撕咬、拉扯均无法阻拦他的执拗。
她恨,她怨,迸发的泪流的更凶,才被吻掉一抹更添两行。三年来堆积的情感如溃堤的浪汹涌而发,窒息的痛,背叛的愤,勃然的恨一股脑儿冲出。
“奚云启,我瞧不起你!”
被唤的男子正是奚云启,阔别三年的二皇子,景凤兮早许芳心的多情人。
“凤兮、凤兮……我回来了!”奚云启低声唤着,俯身埋入她颈间,炙热的呼吸哀伤的传递:“以后你不会再孤单,不会再寂寞了,你还有我,信我,信我。”他的手掌温软的轻握着她的,顺着摸索到腰间将缠绕的软鞭拿掉,渴求的吻密密麻麻撒在颈间,企图化解她所有哀伤。
“原谅我、原谅我,凤兮……凤兮……”
齐泰的手虽暖却含着强硬逼迫,东宫承的手虽暖却让她战栗难耐,只有奚云启的,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她丢盔弃甲。
在他的声声安慰中,凤兮紧蹙着眉望向房顶的图腾,抿紧了唇不愿道出半个字,对他的殷殷呼唤听而不闻,任由冰冷的泪冲散吻的温度。
奚云启回来了,是救她来了吗?
该接受吗?至尊严何在?
可失了救助,景门恐怕会有灭顶之灾。取舍难断,爱错难返,覆水难收。她一直凭直觉选择,凭本能而行,可到了此时此刻,“天意难测、人心难辨”八个字她根本无法参透,以后的路也不知该如何选,明白与否都没了回头路。
水雾融满了眼眶流淌进纠痛的心,早习惯了哀戚,她哭着笑着思绪一片混乱。三年前奚云启口口声声叫她“等”,等他踏上贵不可言的帝王路,等他用荣耀编制最极致的凤冠嫁衣八抬大轿。可他终究没说出要等到何时,是等到油尽灯枯,等到尽头,还是等到死。
家族荣辱、个人尊严、往昔情爱,究竟孰轻孰重。
结果,似乎返回到原点。
父亲,您教教我该如何选……
第六章
泪眼朦胧间,温软的唇再度亲吻过来,带着雅致的香,柔情的热,抚慰的怜惜。凤兮茫然的望去,奚云启眸中的心疼汩汩溢出,随着她紧咬的牙关被开启,往昔的留恋再度被覆盖上同样的痕迹。
闷热的呼吸传递了蠢蠢欲动的意念,甜腻的滋味,齿间的留香都是他曾日夜渴求的梦魂,带着三年萦绕的思念欲 念,早已令他迫不及待的撒网俘获这只斑斓的蝶,缠着纠着厮磨一尝愿心。
天边的柔红色淡淡不刺目,迷茫间凤兮尚记得在儿时第一次见到奚云启的光景,也是在温和的日头下。那时的她已经记事,每天的日子就是看望久病卧床的娘亲,听上大娘的一两句教训,跟着兄长练武,由账房先生教导念书,闲暇的时候戏弄趾高气昂的二姐。
就在七岁那年的某日,雨后草地湿漉漉的泛着水珠,她心里一动就脱了绣鞋奔跑其上,在大娘的怒吼声中开怀肆意的大笑,却在下一刻被尖利的碎瓦片刮伤跌倒在地。二姐尖细的笑声刺耳难耐,她腿脚发麻的站不起身只能倔强的瞪回去,直到一只白净的手伸过来——她着迷的望着眼前人,清澈的眸子,和煦的笑容,语声温柔:“我扶你。”
父亲站在身后笑而不语,她一瞥过去不知怎的面上烫了许多,似是发了烧般连忙将手抽了回来,眼眉却笑弯了偷偷瞄着直盯着自己瞧的小哥哥,心口像开了花似的。二姐一声“哼”的跺脚,负气的跑走,根本无人理会。
父亲说他是云妃娘娘独子,当今二皇子奚云启。
“云启、云启、云启……”那时的她嘴里总念叨着这两个字,拉着他不放。
而后年岁渐长了,也知羞识趣了,毫无顾忌的笑声逐渐化为抿唇的腼腆,脸上的燥热仿若从七岁那年起便再也褪不掉般,随着奚云启的到来立时浮现。
献元十二年。刚过了十五岁那日,她抛开前来道贺的诸多宾客,被心心念念的人拉至景门后院。微凉的手执起她的细细抚摸,白皙的俊脸也同样浮上红云:“再过几日我便禀明母后……凤兮,你可愿意嫁我?”她不敢回视,只盯着他喉结处的上下吞咽,心慌意乱。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答的,只记得被他拥在怀里,唇齿初次触碰带来了微麻,心跳砰砰作响,分不清谁的更大声,年少的她以为那就是最美的旋律,尤胜笙鼓奏鸣。
可紧接着便是新皇后尹氏受封,宫里众人均为了此事忙活——据传尹皇后暗中帮托大皇子奚云浩,本占据一妃主位的云妃又在此时身染重病,奚云启为了寻访名医忙的焦头烂额,在朝中亦被大皇子一派排挤,他们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
人家说,缘分擦肩而过便不会再回头。就算此刻被他拥在怀里,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心绞翻腾,她也不知该如何反抗。就着他幽深的眸子,她望见了无所适从的剪影,心中无奈的自我嘲讽:“景凤兮你真没用!”
“凤兮,我不会再丢下你。”奚云启郑重的保证响于耳际,又将伤口再一次撕开。
凤兮苦笑的扯了扯唇,心知再踏一步便万劫不复。
信、不信?还由得了她吗?
她逐渐哭到无力,片刻不停息的哀伤不分时候的见缝插针,奚云启安慰的吻与轻抚并没有让她感到好受,却更如钢刀一般在她的心头又挖去一块软弱。直到他叹气的起身,耳边少了软侬细语,凤兮仍茫然的躺着,眼前的水雾去了一波又一波,毫不疲倦,多日来聚集的酸楚仿若找到了途径,要一股脑儿宣泄个干净。
奚云启,她所爱的人,亦是当朝二皇子。她一直以为会成为他的妻,唯一的妻。心中虽殷殷期盼着,可却也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嘲笑着:“别傻了凤兮,世间男子皆三妻四妾,想他贵为皇子又岂能独宠你一人 ?'炫书…'”
思绪慢慢离情,情绪也逐渐稳定,她抬起手望了望手臂上挣扎的痕迹,微闭了酸涩的眼:“我需要想一想,你……不会逼我的。是么?”
奚云启直立的身子顿了顿,信手点上一抹香,含着幽光的眸子又瞥了眼纱帘内隐约可见的佳人,无声的叹气:“等你醒了咱们再谈。”
意识朦胧间,凤兮的意识极力挣扎不愿屈服,却最终敌不过翻江而来的倦意。昏昏沉沉的,多日来的疲累与心中的愁苦寻不着出口宣泄,凤兮仿佛置身于凄冷的黑夜里,摸索不到一丝光亮,好像这世间的希望都被已吞没般。梦中,没有父亲的关怀,也没有奚云启的温暖,却有双灼灼的双目紧紧盯着她,牢牢地一丝不放松。她不知是何人,却从心底升起一种冷意。
夜深了,红烛顶端的艳火透过纱帐,晕染跳跃的舞出大大小小的光圈,意识渐渐恢复的凤兮轻呼口气才微睁开眼眸,入目所见枫林晴雨纱帐针线密集,手下的阳雪丝被触感温暖、丝滑,直到手臂微抬,她才注意到自己已换上浅绿色的绢丝寝衣,腕子上的淤痕被涂抹上一层薄药膏,再摸向发间只在发尾系了富贵结。
头晕晕的并不痛,她轻嗅着室内的淡香,眸子一转走下床铺来到香炉边,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水浇了上去,“嘶嘶”的冒了烟,内里焦黑一片。
“可真有心。”
宁魂香,有安眠养神的用处,耗时久工序繁杂,造价昂贵为数有限,因此成了御用之物。可即便用对了人,也要视乎对方心灵与否。凤兮嘲弄的轻瞥过去,一室的狼藉早被清理干净,换上更昂贵的瓷器拱赏玩,如此老费心机,是出于往昔的情爱,还是……
奚云启,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江山,还是为了我?
呵!凤兮讥诮的抿嘴。
景凤兮,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炫书…'
世态炎凉,人心叵测,难道你见得还少么。
隔间的紫玉帘外,低沉的谈话声淡淡传来:“醒了么?”
“回主子,四小姐连日疲累,许是还要睡上一会儿,巧月私下做主,又加了一味安神香。”听着声音倒是很乖巧,可在内间的凤兮却很清楚巧月所言不实,可此人为何说谎,却不得而知。
“事情都打点好了吗?”过了会儿,奚云启才再度开口。
“主子请宽心,一切均处理妥当,景门那边已经安顿好。”不知怎的,巧月的声音淡然的却隐含一种弦外之音,单单只听这句话似乎毫无破绽,可那种语气使凤兮心里突涌起不安,却说不上所以然。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奚云启声音渐渐低沉,凤兮在内间听不真切,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刻画出他含笑的唇、溢出柔光的眸子。
一声低笑声漾进耳中,接连一阵“悉悉索索”,凤兮一惊连忙跑上床躺下,心跳如雷的揪着丝被,惴惴不安的张大眼隐含着期待。
紫玉帘轻微的碰撞着,身穿白色锦袍的身影缓缓而入,来人虽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凤兮却仍分辨的出是谁。这种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步调阔别了三年,再听到却立时引发她潮水般的回忆,翻涌的难以平息。
她稳着情绪,侧首看去,却见奚云启的身影已然直立在纱帐之外。
枫林晴雨纱帐,轻薄软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