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殇-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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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定神,杜远理了理衣袖,似是因着春日渐进,殿内生着暖炉,不免有些热。“皇上。”他躬身垂首,“臣以为皇上撤罢皇后娘娘的表笺之权实是明智之举,娘娘心地善良,且待皇上情深意重,难保不会为了皇上而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更何况娘娘操劳过度,如今正好可趁机歇歇。”
闻言,苏夜涵嘴角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负手而立,“朕也想让她歇一歇,她,太累了……”
后面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杜远见状便笑了笑,心知自己这一言切中了,任苏夜涵沉吟半晌,而后道:“皇上看了这么多奏章,想也累了,弗如歇息片刻。”
“嗯。”苏夜涵轻轻应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杜远所言,折身返回座上,“近来杜老若是无事,便留在宫中照顾皇后,最好能替朕将她的脾气劝住、稳住,朕当万分感谢杜老。”
“皇上言重了……”杜远后退一步,“臣定当竭尽全力。”
对于他的狡黠和圆滑,苏夜涵只一笑置之。
曾经,杜远是苏夜涣的人,他舍弃京中的高官厚禄、安逸享受,毅然随苏夜涣南征北战,曾数次救苏夜涣与重伤之中,一双医术之手更是活人无数。而今,苏夜涣已不再,他虽还留在京中,虽终日悠悠荡荡、不慌不忙,看似游手好闲,苏夜涵却很明白,杜远是承了苏夜涣的嘱托,留在他和衣凰身边照顾他们,护他们周全。
否则,前年的北疆一行,明知危险重重,他打不可不随行,然他却始终跟随左右,寸步不离。
“安明。”看着杜远不急不缓离去的身影,苏夜涵站直身体对着门外喊,连安明应声而入,与杜远相遇时还不忘行了行礼。
“皇上有何吩咐?”
“传冉嵘、祈卯等人及兵部尚书汪简前来见朕。”
连安明心下微微一惊,继而点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杜远将苏夜涵要见的几个人名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已然有了底。他抬头看着已经晴和的碧空幽幽一笑,心里暗道:南诏之事已毕,大宣战事将起。
二月十五,以镇军大将军祈卯为先锋的五万先行军队离京,五日后,以骠骑大将军冉嵘为主帅的十万人马紧随而上,行军北上,显然是朝着大宣而去——
早在玄音到达兹洛城的第二天,京中便有人加急赶往北疆,终是在二月初五赶回,将查得的消息一一相告。大宣王来函所言非虚,经探,如今整个大宣国上下都是心惊胆战,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苏夜涵派去的人不过在大宣国呆了五天时间,先后就有三个人神秘死去,据说与之前死去的十来人情形极为相似,像是要以此警戒大宣王。
如今,大宣上下除了加紧练兵,唯一的希望便是皓月公主,盼她能搬得天朝为救兵前往援助,为此,他们愿奉出临近天朝边境的五城献于天朝——
而皓月公主的身上就有那五城的图纸以及献出五城的契约书。
天气回暖,褪去厚重的冬衣,衣凰顿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舒爽很多。
这一个月里她每日除了读书练字,逗一逗灵影,就是领着青芒与白蠡一道出宫吃吃喝喝。揽月阁和润泽楼的掌柜都是何许人也?以往衣凰还在宫外时就常与几位王爷前去光临他们的店,如今衣凰一进门他们便认出衣凰来,更何况有华柔在,衣凰进出润泽楼便如同进出自己的家,这段日子倒是吃喝逍遥得快活。
偶有时候杜远闲来无事也会随她一道出去,春来之时正是许多罕见草药出芽之时,他们奔走穿梭于草丛林间,倒是忙活得不亦乐乎,时时忘了回宫的时辰。
这样的轻松悠闲,仿佛回到了往日在冰凰山庄之中的时候。
“你这几日气色总算好转许多,不再似之前的苍白,让人看着忧心。”回城栈道上,两匹骏马缓缓踏步,杜远手牵缰绳,笑对身旁的人道。
衣凰一身轻便男装,束发收腰,一倾白衣风华绝世,神仪凌俊。
听得杜远此言,她不由挑眉一笑,斜视他一眼,“我知道,这段日子可算苦了你了,每日得机会跟前跟后之时你必会紧随,就算有事不得闲,也要再三叮嘱青芒和白蠡,似生怕我伤了一根头发、一根手指头,简直就当做玉面佛供着。”
“哈哈……”杜远笑着摇头,“这你可就错了,我可没有一直盯着你,我只是做好我每日该做之事,你莫不是当真不知,嘱咐青芒他们一定要照顾好你的人是谁?”
衣凰下意识地白了他一眼,作无视状。牵着缰绳的手不由渐渐收紧,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翻身上马奔离而去。
杜远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对了,大军开出也有些时日了,你最近倒是安静,不见有丝毫反对。”
衣凰正色道:“他所做所为皆是与我所想一致,我何必要阻止反对?”
“哦?”杜远一挑浓眉,问道:“若是他与你所想不一致,那你是不是……”
“后宫不得干政,他的事与我无关。”言罢,她果然轻身一跃跃上马背,回头朝杜远贼贼一笑,“跑马才是我喜欢的事情……”
杜远浅笑,正欲上马追上去,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迎面而来,急切慌张,来人两人两骑,四下里张望似乎在找什么,而甫一见到衣凰便催马直奔过来。
“属下参见皇后娘娘!”
衣凰与杜远齐齐一惊,看着神色焦躁的易辰和方亥,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娘娘请虽属下速速回宫,皇上……皇上怕是旧伤复发了……”
话音未落,马蹄声已然响起,墨离速度奇快,不过片刻间便已将一众人抛在身后……
【三百五十九】三笑徒然当一痴
紫宸殿内一片森然,寥无人影,邵寅几人守在殿门内外,闵吉领着医童站在低垂的纱帐外,满脸忧虑之色。
听得进殿的脚步声以及邵寅等人喊“娘娘”的声音,闵吉顿然如抓住救命稻草,心头一喜站起身来,“老臣参加皇后娘娘……”
衣凰款步入内,一把扶住闵吉,半句客套话都不说,直接问道:“皇上情况如何?”
闵吉回身看了一眼那道帘帐后的身影,垂首道:“眼下并无性命之忧,昏沉了一会儿,这时已经睡下了。只不过,皇上当年心肺俱损,幸得皇后娘娘及时赶到救回这一命,可是其后的奔波劳碌让皇上的伤未能安稳调养,终是留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寒冷之时便容易复发,加之劳累过度,就更容易引发旧伤……皇上这段时日……”
话未说完,衣凰却已明了。
从登位、整内外到吕婕、毓后之事,再到南诏王与大宣之事,他几乎没有片刻歇息。他是一国之君,他站在最高的地方,高处不胜寒,同样也不胜疲惫。
坚韧倔强如他,他不言,不与任何人说,然而他身上的伤却隐瞒不住。
“今日早朝结束,皇上还是像往常一样前去看望了侧太后,随后便回紫宸殿处理各位大人的奏章,待到傍晚的时候突然就……”连安明小声跟衣凰解释着,满脸的担忧。
冷眸从他面上扫过,连安明声音微微一顿,继而便听衣凰沉声问道:“中途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吗?”
连安明不由一愣,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衣凰的眼睛,只觉那道目光似能将自己刺穿。邵寅见状走上前来,悄悄扯了扯连安明,而后小声道:“未时三刻,皇上去过一次含象殿。”
闻言,衣凰不禁轻呵一声,向连安明轻轻摆手,道:“所有人都退下吧。”说着她又看了身后的杜远一眼。杜远会意,退到一旁,而连安明则与邵寅一起退到门外。
“有娘娘和杜大人在,老臣也可退下了。”闵吉说着抬脚准备离开,却听衣凰突然开口道:“闵大人留步。”
闵吉微愣,“娘娘有何吩咐?”
“闵大人,有话只管说来,这里没有旁人。”衣凰说着看了看闵吉和杜远,闵吉心事被察觉,也不觉尴尬,看着衣凰的眼神却反倒更加担忧。“皇后娘娘,您……您不可这般不闻不问啊,虽说皇上停了您的表笺之权,但是以娘娘之聪明,怎会不知皇上这般做是为了您好?皇上近日为了大宣国的事情操劳不已,您就别再跟皇上怄气儿了,其实娘娘心里是最关心皇上的,既是如此,你们又何必……唉……”
他年岁已老,他不懂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可是他知道什么是真心在乎一个人,关心一个人,他爱护他的他的妻儿他的家人,他也曾不止一次为了保护他们而口是心非,就像苏夜涵为了衣凰所作所为。
衣凰蓦地怔住,眼中有一丝愕然闪过,继而转为沉浓的心疼。垂眸,她沉吟良久,而后缓缓道:“大人所言衣凰谨记在心,衣凰心中有分寸,定会做好该做的事情。”
闵吉点点头,“那便好……娘娘与杜大人还是先看看皇上的情况吧,老臣先行告退。”
衣凰平视着他的背影,面色尊敬,道:“送闵大人。”
杜远不出声,一直注意着衣凰的一举一动,这会儿不由摇头一笑,颇有些无奈,叹道:“人人都知道,独独就你不知。”
衣凰不言,盯着垂下的帘幔看了片刻,隐约看到帘后那个人正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难得的熟睡,心底只觉酸涩不已。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杜远一眼,杜远只笑,缓步上前撩起帘子,突然他脚步一顿,又回身道:“其实,你心中比谁都清楚,都明白,你只是……装作不在乎、不明白。”
“你……”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衣凰忍不住朝他一瞪眼,却在透过撩起的垂帘看到榻上的那人时神色一怔,不再多言,只是缓缓走上前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杜远给苏夜涵把脉。
自从上次那一次争吵,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着他,没有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看他。既然他想让她歇着,不想让她插手他的事情,她索性就放任不管,落得清闲。
杜远脸色一阵黯淡,下意识回身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微微蹙眉,他便点点头。
“人为?”
“没错。”
清隽凤眉再度一凝,衣凰似是猜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是什么药?”
杜远沉声吐出两个字:“白芍。”衣凰的脸色骤然就沉了下去。
白芍即白芍药,此药味苦酸,性凉寒,对于寻常之人而言并无害处,可补血柔肝、平肝止痛,本该是上佳良药。然对于曾经心肺受损的苏夜涵而言,药性如此大寒之物无疑是一味毒药,虽不伤及性命,却足以触动他的旧伤。
紫宸殿内沉寂无声,一众人已皆被遣散去,杜远也已经离开,邵寅和连安明等人都心知肚明,远远地守在殿外,不愿任何人上前打扰。
偌大的紫宸殿内便只剩下衣凰,以及躺在她身侧的男子。
不知过了多久,待衣凰再回神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屋内一片昏暗,伸手难见五指。虽然外面的宫灯已经掌起,然碍着衣凰的缘故,殿内的所有宫灯都还暗着,她抬起手在身边摸索了几下,站起身来,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
正欲试探着向前挪步,蓦地,她手上一热,一只宽大手掌已经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不让她挣脱。而后,一道清润醇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在这别动,等我。”
她感觉到面前似有人走过,片刻过后屋内的灯已被点起,她一抬头便迎上一道清凛目光。
“你……醒了?”看着这般清醒的苏夜涵,衣凰有些惊讶,再一低头就看到落在地上的披风。
苏夜涵只冷魅一笑,走到她身边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披风,“醒了,见你睡着了就不想打扰你。”他不想打断她难得的睡眠。
衣凰撇撇嘴,避开他的目光向四下里瞥了几眼,见状,苏夜涵不由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臣妾岂敢?”她随意一福身,想起方才他为她点灯一事,心里又有些暖暖的
苏夜涵却不依不饶,再问道:“那你在气什么?这么久,你从来没有主动来看过我一次,如此骄纵、目中无君,我是不是手下留情、罚得太轻了?”
衣凰凤眉高高挑起,睨了苏夜涵一眼,冷声道:“说来也是,臣妾目无王法、欺君犯上,怎么着也要罚个闭门思过、禁足不出才是,臣妾这便回去静心思过,且看能思出些什么来。”
刚一转身,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手腕,拉进怀里。苏夜涵看着面前佳人,虽有佳人之资,却满脸野气,当真是野性难驯,让他颇感头疼。
“不要得了便宜还不知卖乖,若是真要罚你闭门不出静心思过,我也不会罚你在清宁宫思过,那里是你的地盘,岂不是放虎归山?若要罚,就该罚你留在紫宸殿思过,岂不是更好?”
听他语气暧昧,神色邪魅,衣凰不由狠狠瞪他一眼,欲要挣脱,岂料苏夜涵手臂突然收力,她的力气使出去便是石沉大海,毫无用处。
“无赖!”
“唔?”
衣凰脸色蓦地一变,腰上有点痒,她忍住笑,又道:“无赖就是无赖!”
“什么?你再说一次。”
“玄音……”衣凰说着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苏夜涵,果见他眉峰微微一蹙,衣凰又道:“白芍。”
苏夜涵终于明白衣凰所言何意,顿了顿,他道:“玄音她……”
“我知道。”衣凰将他的话打断,而后反手紧紧换上他的腰,“我都知道。她是阿玉那月、是月妃不假,可同时她也是玄音,害你之事她绝不会做,她明知白芍性寒却还要引你喝下,为的不过就是触动你的旧伤,然白芍绝不会伤你太深,待暖汤入胃,休息一番自然也就没事了,只不过是在触动旧伤之时剧咳不知,看似情况严重……”
而后她轻叹一声,贴近他道:“她终究,还是为了你好。”
为了他好,以他的旧伤复发,逼得她匆忙赶回,逼得她承认对你的关心,逼得他们和好。
她还是那个心善无比的玄音,是那个不忍伤及一鸟一兽的玄音。
【三百六十】稚子之心渐稳妥
“关于边界五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真的打算收下这五城?”
常言道,明人不说暗话,在衣凰面前,任何的掩饰与谎言都是多余。
苏夜涵并无瞒她之意,拉着她走到桌旁坐下,缓缓道:“有没有这边界五城根本就不能影响和左右我出不出兵,我之所以出兵,也并非是因为玄音的缘故,你和绍驸马之前的担心一样,这突如其来的求援究竟是真正有难还是陷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