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鉴师-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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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谦。
“我去同她谈谈。”他先是给予李梅秀安抚的微笑,她回他一记坚定颔首,他再瞥向秦关,这句话,就是说给秦关听。
“我不认为你去是个好主意。”秦关探手欲阻挡公孙谦。他认识公孙谦够久了,相当清楚公孙谦不是会安慰人的角色,虽然他口才好,待人的进退拿捏相当得宜,但他有一个最大缺点——不说谎话。
在安慰人时不视情况说一两句谎话,哪还有什么效果?!
当一个女人哭得天崩地裂,泣诉地哭问你“是不是我不够好?是不是我太任性才会被夫君休离?”即便那是事实,寻常人都会选择婉转回答“不是这样,你别妄自菲薄”云云之类的虚晃。
偏偏公孙谦他不!
他不会昧着良心说假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就算对方眼泪淌得多急多凶多可怜兮兮,他依然会实话实说,明白指出对方哪里不好哪里要改进。
让公孙谦去和伤心难过的朱子夜谈?无疑是火上添油!将朱子夜推往更深的第十九层地狱!
“比起你,我去绝对合适。”公孙谦四两拨千斤地格开秦关的手。
“不许再去伤她!”向来漠然的秦关,动了肝火。
“你若去,受伤的人就是你。”公孙谦指的,不是身体受的伤,而是血淋淋的心上,再添一道愈合不了的巨伤。
“那与你无关!”秦关右掌一旋,与公孙谦拆招。
“的确与我无关,那么,无关的‘公孙谦’这三个字就该完完全全从朱子夜的人生中退出,不再成为她错置感情的对象,这是我的权利,你不能阻止我。”公孙谦表明要让朱子夜对他死心的坚持。
“无须急于一时!你没看见她的双眼哭得多肿?她已经为你掉了那么多眼泪——”
“所以,够了。”公孙谦打断秦关的话,同时一掌推向秦关胸口,以两成力劲逼退秦关,再挥挥衣袖,往厅外缓步而去。
秦关伫在原地,进无法进,退无法退。并非公孙谦小人趁势朝他点|穴,而是“够了”两字,重重地、狠狠地,敲击他的胸口,令他怔忡。
够了。
她为了公孙谦流的每一滴泪,都不值得,公孙谦不会心生怜惜,不会为她产生一丝丝心疼。
真的够了。他多想对那个傻丫头这样嘶吼,多想狠狠箝制她的肩,摇晃她,要她清醒一点。
真的够了。他又多想对那个傻丫头哀求,叫她别再傻愣愣地一味倾倒情意,在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让谦哥去也好,朱朱表姊死脑筋,不给她一记当头棒喝,她不会醒悟。”严尽欢开口,打破厅内一片沉默。她朝夏侯武威递出空碗,要他再替她添满,趁着嘴里空闲之际,她慵懒再说道:“真不明白朱朱表姊怎会迷恋上谦哥?明明从小到大,她都是跟在关哥屁股后头,我还以为她喜欢的人会是关哥呢。哪时开始,她变得满嘴谦哥谦哥谦哥的?”
严尽欢问出在场所有人都产生的困惑,不由自主偷瞄那一位从小到大被人跟在屁股后头的正主儿,正主儿却只是一副冷冷沉思的模样,不发一语。
哪时开始,她不再跟着他?
哪里开始,她变得满嘴谦哥谦哥谦哥?
哪里开始,她喊的,是另一个男人?
哪里开始,让她哭泣的,变成另一个男人?
哪里开始……
“呜呜呜……”
朱子夜沿途哭着,当铺尚未开业,全铺里仆工都到饭厅用早膳,没人看见她的狼狈,她放任豆大泪珠爬满双颊,不管自己此时哭得有多凄惨,她眼前只剩一片水濛濛,景物模糊不清,根本看不见面前的石阶或是园圃,她一脚踩空,就要踉跄扑倒——
一只手臂探来,稳住她的身势,没让她用脸颊去试石阶有多硬多冰冷。
秦关。一定是他,也只会是他,每次她哭的时候,都是他在她身边,捺住性子,听她用着含糊不清的呜咽,哭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的字字句句。
“呜呜呜关哥……”她转身扑向来人胸膛,抽抽噎噎,眼泪流得更凶。在秦关面前,她总是肆无忌惮。
“我不是秦关。”公孙谦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飘下来。
朱子夜猛抬头,双臂还环抱在他腰际没放松,眼泪滴滴答答在掉,表情却像痴呆了一样。
她“呀”地尖叫,迅速放手,从他怀里跳开,慌张用衣袖抹眼泪,不想让公孙谦看见她的失态。
怎么是公孙谦追出来……而不是秦关?
若是秦关,她知道他是来安慰她的,偏偏来的是公孙谦,她弄不懂他追来的目的。
话,都已经挑明白了说,她也清楚他喜欢的人是李梅秀,她不会不识趣地死缠烂打、纠缠不休,他不用刻意追来再补充多说……呀,难道,他是来……
“……你、你是来道歉的吗?”她妄想地问。
“我何错之有?”公孙谦反问她。
“呃……”是啦,他哪有错?他只是没爱上她而已……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诓骗过她,将心意说得一清二楚。
“你认为,拒绝一段我不接受的感情,有错吗?”
她想回答“没有错”,声音却梗在喉头,她只能用力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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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我回覆你情意的方式,太狠太绝情?”
有一点点……
“你认为,我应该要婉转地虚与委蛇,一方面享受你的付出,一方面不给你肯定的答案,教你为我辗转翻腾,浪费青春,浪费感情,无法去看清自己身旁有更适合的人?”
这样好像更糟耶……
“我很清楚,我不爱你,至少,除了兄妹之外,我与你没有发展其他感情的可能性,我不要你耗费心力在我身上,我不回应你,是希望你早日醒悟。”
“哦……”好半晌,她挤出这么一个字。
“长痛不如短痛,虽然此时会非常疼痛,但伤口痊愈的速度,一定会比一次一次反覆撕扯溃烂来得更快。”
这道理,她知道呀……
只是,“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你不是傻女孩,你会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不嫌弃,仍愿意叫我一声谦哥,我也愿意多你一个妹妹。”
朱子夜听着,虽不做声,心里早就猛点头了。
她一直明白自己对于公孙谦而言,就是一个妹妹,一个和欧阳妅意一样的异性妹妹,他不曾模糊过那道界线,不让人有误解暧昧的行径,他并没有因为她的纠缠而对她恶言相向,他仍愿意当她是妹妹……
谦哥。
她在心里默默喊着,只是在此时,她还在疗伤,对现在的她而言,“谦哥”这两字,赌注不是一个兄长而已……
“最后,我以另一个人的兄长身分,向你开口请求。”
“另一个人的兄长?”谁呀?她有听没有懂。
“若你很肯定,你对秦关无意,确定这辈子绝对绝对都不会爱上他,请你……狠狠拒绝他,不要让他有悬念,不要让他放不下你,不要让他承担你的喜怒哀乐之后又不许他靠近你,不要让他浪费感情在你身上,像我拒绝你一样,拒绝他。”
“秦、秦关?”朱子夜迷惑而茫然:“为什么突然会提到他?”
“他爱你。”
“咦?!”朱子夜大叫,仿佛公孙谦吐露啥惊世大事。“他他他他……他不是爱欢欢吗?”
“秦关与小当家?”这两人,八竿子凑不在一块儿。
“我以为他爱的是欢欢,然后欢欢爱义哥,义哥爱妅意,妅意又爱武威哥,武威哥爱的……是你。”这个朱子夜十几年观察下来的结论。她一直觉得隐藏在严家当铺里的情感纠葛好生凌乱。
最好是啦。
“你方才说的那一串,没有半个蒙对。”全是胡乱配对。
果然就是这么拙的眼色,才会看不清楚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到底是谁。朱子夜,你是个睁眼瞎子,双眼长来当耳朵用的,失去正常功能。
“所以欢欢没有爱义哥,义哥没有爱妅意,妅意没有爱武威哥,武威哥没有爱你?”
“对。”
“那到底是谁爱谁,谁又爱谁?”朱子夜马上又瞎蒙。是义哥爱欢欢,欢欢爱关哥,关哥爱妅意吗?或是武威哥爱欢欢,欢欢爱义哥,义哥爱的是关哥……
“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关爱你,如果你也爱他,那皆大欢喜;如果你不爱他,只当他是兄长,跟他说清楚,不要占据他心房的空缺,不愿意爱他,又让他无法去爱别人。”他并不乐见秦关承受这种近乎凌迟的方式。或许在爱或不爱之间,他无权置喙,也或许,秦关对于单方面的付出心甘情愿,但站在同样被人爱着的角色,他们没有权利教人这般痛苦。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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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夜才启了口,马上又紧紧咬住唇畔,用力之极,下唇咬出一丝血红。
如果你不爱他,只当他是兄长,跟他说清楚,不要占据他心房的空缺,不愿意爱他,又让他无法去爱别人。
要她像公孙谦一样,果决地对秦关说出狠话?
跟秦关说,我不爱你,我们是好哥儿们,你也不要再爱我,去找别的姑娘爱?
不……她说不出口,她做不到。
若说了,就会看见她在镜中反覆看过无数回的痛苦神情,原原本本地出现在秦关脸上,他的淡扬剑眉会垮下来,丰厚的唇会紧紧抿起,眉心将会浮现深凿的蹙痕……
被拒绝的滋味,她尝过,还哭过,太痛了,她不希望秦关也体会。
是不愿他体会到揪心的疼痛,抑或……那样伤人的实话,不是她的真心话?
朱子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难题,困扰得忘了哭泣——
第8章
冬季,终于过去。
最后一丝的积雪,在上午耀眼的暖阳照映下,融为一摊春水,滋润着瓦烁间那抹嫩绿稚芽。
李梅秀拎着竹帚,洒扫当铺门面。
她褪去厚重冬袄,换上了仍旧保暖,但更为轻便的淡紫襦裙。
那日,公孙谦与朱子夜谈完话回来,将桌上那碗没喝完的粥饮尽,朱子夜并未同他一块儿回饭厅用膳,当铺众人没有多嘴询问两人谈了什么,没多久,秦关便起身离桌,去了哪里,心知肚明的大家皆默不作声。
争买公孙谦一事,暂且落幕,少掉出价竞争的朱子夜,李梅秀也无须掏空积蓄来让严尽欢狠敲,当铺恢复了应有的宁静,只剩偶尔撞见严尽欢时,她会努力拐她拿钱买下公孙谦,日子,继续在送往迎来的忙碌生意中,缓缓流逝。
李梅秀恍若作了一场梦,她至今仍不敢相信,公孙谦对她……
我看见一个不愿让女娃儿心灵受伤而扯了一个温柔小谎的你,我看见一个守着承诺说要拿钱向面摊老板赎我回家,而在雪地中跌跤却又带着笑容爬起的你,是那样的温柔,教我目光不由自主追随你;是那样的笑容,教我情不自禁爱上你。
真的好像在作梦哦……
他竟然会说爱她……
他竟然……也爱她耶,嘻。
李梅秀双颊红润火烫,想到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以及认真无比的神情,她十指还会因为过多的欣喜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握不紧竹帚柄——
当我对一个女孩说出“喜爱”这个字眼时,一定代表着,我的心里,有她。
梅秀,我也喜欢你。
嘻嘻嘻嘻……
他也喜欢她,他也像她喜欢他一样的喜欢他哦!
难怪。
难怪他在对欧阳妅意或严尽欢露出笑容之后,转向她的时候,那一抹笑,会变得更加清晰深刻。
难怪他叮咛欧阳妅意或严尽欢要多添衣物时,却会将身上那袭温暖毛裘卸下,笼罩住她。
不是她误会,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他的的确确在细微末节上,待她与众人是完完全全不相同,他的心意,原来老早便表露无遗,是她太迟钝,又害怕受伤,才会忽略掉了。
现在一切阴霾尽数散去,盘旋在头顶的乌云被暖暖阳光驱散,曙光照得她心旷神怡,目光所及所有东西都染上漂亮可爱的粉红色,连满地落叶,也讨喜起来。
她和公孙谦都不用再猜测彼此情意,不用暧昧来暧昧去,揣想着他爱我他不管我这类的庸人自扰,她终于在几天前,改口叫他“谦哥”,嘻。
她永远记得,“谦哥”两字从她口中吐出时,公孙谦眉眼之中,充满宠溺的笑,已经渐渐会分辨他各种笑容背后代表涵义的她,清楚发现到,他期待她这样唤他,期待很久。
原本呐,心中会忐忑不安的,不是仅有她而已,公孙谦面对她时,一样会有惶恐不安,一样会问着好愚蠢的“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这类问题,一样会因为她的肯定回覆而露出心安笑容。
“而且,笑起来好可爱、好诱人哦……”李梅秀咭咭偷笑,袖子掩嘴,掩不住银铃笑声,想起公孙谦,她都不知道该先脸红,抑或该先淌口水。
笑得一抖一抖的纤肩,被一根指头从背后敲敲敲,她没回神,脑子里仍占满了公孙谦。
指头加重力道,再度敲敲敲,这回,她有反应了,蠕蠕右肩,闪开某只不识趣家伙的打扰。
走开走开,她正在回味几天前,公孙谦领着她的双手,滑过一只古董玉壶,用指腹去感受它的质地,他教得很认真,她却全盘心思都落在他身上,她看着他厚实的手掌轻覆在她手背上,修长的指,缠着她的,他的温暖,过渡给她,他的声音和气息,随着他在她耳边讲述辨玉的方法,撩动她鬓边的发,让她从骨子里窜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喂!”指头终于发怒,一指敲不痛,并起五只一起来!
“谁呀?!”李梅秀猛然回头,那个“呀”字正好张大了嘴,看见来人更是完全无法合上,直到良久。
“见鬼了呀你?是我呀!阿姊。”李梅秀的亲弟李梅亭,右肩背着一只蓝色小布包,风尘仆仆从西京赶了几天路来到南城找姊姊。
“弟?!”她惊呼,又急忙掩嘴回头,幸好铺里没有其他人在,她拉住年轻男人,将他带往铺外十来步的石柱旁,藏住两人身影。“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梅亭拥有与李梅秀七分神似的眉眼鼻,教人轻易便能识出彼此间的血缘关系。他模样清秀,活灵灵大眼一眨一眨的,充满慧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