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童话-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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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阿妈果然又哭了,一定是幺爸在欺负阿妈了。
我急速朝阿妈发出声音的房间跑去,声音从我和阿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门没有关,我一头就撞了进去,我看见幺爸正压在阿妈的身上,他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要把阿妈压死一般,阿妈的痛苦样子,使她不断地呻吟着,叫着,喊着,我的心好痛,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边扯他们盖在身上的被褥,一边叫喊着:
“你别压着我的阿妈,你下来!”
幺爸和阿妈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惊呆了,幺爸立刻从阿妈的身上滚到了被窝里,浑身一下就瘫软得像一团稀泥,阿妈不知所措,只是使劲地用手抓紧了被子,好像我会扯开被子似的。
“你快出去啊!”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来得急为自己吓退幺爸而感到高兴时,就听到了阿妈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这叫声让人觉得阿妈好像刚从恶梦中惊醒一般,让人魂魄飞散,这叫声又好像山上一只被人们逼疯了的母猪一般,差点把把我吓得昏死过去。
“你快出去呀!”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本能地看了一眼我的阿妈,她披散着头发,半撑着的上身一丝不挂,一只光光的手臂在空中无望地抓扯着。
我没有哭,我咬着嘴唇跑出了房间,跑下了楼梯,跑出了家。
山很高,天很暗,风很大,我不知道我该上哪里去。最后,我竟来到了我同陈严木初曾扮过家家的那块玉米地里。
他们谁都没能找到我,我恨他们,我不想回家了。当天黑下来时,我还是害怕野猪、老熊,我还是害怕传说中游荡的孤魂野鬼,我悄悄地又回去了。
我悄悄地准备上楼梯了,但我听见家里声音很嘈杂,在这嘈杂声中有女人的哭泣声,还有村上许多熟悉的声音。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愿意上楼去了,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他们。
第一章 童年 (19)那晚一楼成了我的家
那天,整个晚上我都听见楼上闹得很凶,他们一会儿上楼了,一会儿又下楼了,我知道他们在找我,但我就是不理他们。
“阿斯满,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幺爸很自责的声音。
“不怪你,应该怪我,我不该那样吼她!” 阿妈懊恼而哭泣地说。
“你们对不住这孩子呀!”罗尔日大爷痛惜的口吻。
“是啊,这孩子命苦啊!”
……
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从楼上传到楼下,又从楼下传到楼上,一直延续了很久,可是我还是不愿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我情愿同猪、牛还有羊睡在一起。
我对这关着猪、牛、羊的一楼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里除了一个小小的窗子作为通风口以外,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使这里变得更加的明亮了,这里的白天同晚上一样的黑。只是,白天这里是空荡荡的,所有的猪、牛和羊都被放出去了,只有晚上,这里才被挤得满满的,还带着浓烈的鲜草味、屎便味以及猪食味。
我直接摸到靠窗的左墙脚,我知道这里是猪睡的地方,这里铺着干爽的麦草,睡在上面要舒服一些。再说了,牛和羊都是站着的,我不能站着睡呀。
说不能站着睡,但我还是在那里站了很久,不知该睡在哪里,也不知该同哪条猪睡在一起。
“是谁呀?怎么老站在那里?你让我看着心慌,找个地方睡下来吧。”这是谁在说话呢?这声音带着腥松的睡意,这分明是在说我哩。
“你觉着哪里都不合适的话,就来同我一块睡吧,我有暖和的身子,我不会让你冻坏的。”
这声音又说了起来,这次我听出来了,说话的是我家的那只老母猪,那只每年都要下崽的老母猪,因为它的声音是苍老而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像它平时吃食时换不来气的感觉。
“吵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呀!”离我不远的黑暗中传出了极不耐烦的抱怨声。随后,不耐烦的它又嘀咕着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了。
“这家伙就是瞌睡多,别理它,过来睡在我这里吧。” 老母猪轻轻地笑着说。
我慢慢朝老母猪发出声音的地方挪着脚步,我怕踩着它的孩子们。
“对了,就是这里,来吧。”当我摸索着来到老母猪身边时,它用脚刨了刨我,提醒我已到它的身边了。
我在它的身边睡了下来,我开始并不想挨着它,但我冷得实在有些睡不着,于是就不自觉地将身体靠拢了它,我感到了它的温暖,直接暖到了我的心里,它也好像知道我很冷,它温暖的身躯一直紧紧地贴着我。
“这里很黑,但并不可怕,我很响的鼻息声可能会震得你睡不着,但它可以让一切妖魔鬼怪害怕的。” 老母猪说着话时,还用它肥大的身躯在我身上摩擦着,好像一个母亲在安慰一个因害怕而睡不着觉的孩子。
在老母猪温暖的身躯里,在老母猪酣甜的鼻息声中,我安静而平和地沉沉睡了。
我还做了一个梦,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在郁郁葱葱的森林里,我看见了我的狼爸爸和狼妈妈,看见了狼爸爸牛犊般高大、狮子般强壮的身影,又感受到了狼妈妈那盛溢着母性柔情爱意的深深双眸,又嗅到了狼妈妈饱涨乳房的乳香味,那毛绒绒的身躯、暖暖的气息又使我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柔和抚爱,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馨,它们艳丽的毛色,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清晨,我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
“阿妈,这不是楼上的格格吗?她怎么睡到我的床上来了。” 这声音是昨晚 上的那个声音。昨晚是不耐烦的抱怨声,今天却是带着一种深深的惊奇和醋意。
“别闹!让它再多睡一会儿。” 这是给了我一夜温暖、一夜保护的老母猪在说。
可是,这一屋的猪、牛、羊都无法掩饰它们激动的心情。
“可惜我一个晚上都睡得太死了,要不然我就叫格格同我睡在一起。”一只小小的绵羊娇柔着声音说。
“我也是,我这短暂的一生如果能同格格睡上一觉的话,死了也无怨了。”一只长得又肥又大的绵羊惋惜而悲哀地说,我旁边的一只老牛听到这话时,不禁流下了眼泪。
“你们不要那个样子好不好,如果格格醒来看见我们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老母猪提醒到。
“怎么能不叫人惋惜而悲哀呢?我长得这么肥大,说不定哪天主人就要把我卖了或杀了。”那只绵羊伤感得哭出了声音。
“我有一个好梦,我要给格格讲。”那吃醋的小猪现在完全高兴起来,它的笑容像刚从那小小窗户里投进来的一抹灿烂阳光,是啊,它的日子比起那只绵羊来要长得多哩。
“这是个好主意。” 老母猪这样说,我知道它是为了让大家高兴起来。
“我要给她唱支歌”
“我要给她讲个故事”
“我要给她讲我最美好的理想”
“……”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汪……汪……汪……。”黑尔甲的草地藏狗下来了,它的叫声打断了大家的谈话,也使大家的情绪从兴高采烈的热情中降到了寒冷冰点。
“就你讨厌,叫什么叫嘛!”不大说话的老牛对着草地藏狗不屑地说。大家对它有一种不冷不热的感觉,全都因为它享受着黑尔甲的宠爱而充满了醋意。
草地藏狗不管大家的情绪和议论,跑到我面前“汪汪”叫了一阵,我没有理它,它又“汪汪”地叫着跑上楼去了。
一会儿,全家人在草地藏狗的带领下来到了我的面前。
看着脸上带着欣慰笑容的他们,我在心中悲哀地说:“这个世界真大,我离你们很近,但我却觉得我离你们好远。如今,面对站在我面前的你们,我却问雪山——他们是谁?”
第一章 童年 (20)幺爸出事了
是的,从那件事情后,我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理睬幺爸和阿妈了。无论他们怎样逗我笑,我始终不笑;无论他们怎样讨好我,我就是不买他们的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接受了阿妈给我的腊肉,这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难怪当我伸手拿着腊肉的那一刹那,阿妈会笑得那么灿烂。
吃着喷香的腊肉,我一路跳着来到了队里的晒场。
“格格,你要来跳房吗?”几个正在跳房的小伙伴向我跑了过来。
“来跳吧,你愿意加入哪方都可以。”
“是呀,格格,今天你加入哪方都不用考。”
……
她们对我极尽讨好之能式,我说今天怎么了,原来几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腊肉。
“给,拿着。”我很慷慨地对她们说。
腊肉被我撕成了小块,在场的见者有份。分到每人手里的腊肉虽然只有眼屎那么丁点儿,可大家吃得满高兴。于是,我又感激起阿妈对我的好了。
那天跳房我说了算,我说谁该下了,谁就下,没有半句怨言;我说谁赢了,谁就赢了,赢得笑嘻嘻。当然,我是很公平的,不会乱说的。那天,我感受到了当老大的快乐。难怪人们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地要争当老大,原来深藏着的奥妙却又是如此的简单。
太阳下山了,一阵北风吹来,让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劲,仿佛全身都被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远山显得更加的寂静,天边乳白色的云彩已悄悄地换成了红装,给人一种惨淡的沧桑感,重重叠叠的雪山将它们的阴影投向已经没有草浪起伏的草原,又让人感觉到无限的凄凉。
跳房的小伙伴们都散了,我又重陷于孤独的包围之中。
还没到家,远远地看见家门前挤满了好大一堆人。来来去去的人们议论纷纷,让我的心中顿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慌乱和害怕,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回去了。
“天啊!格格,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吧!你们家可出大事了!”陈严木初从我家门口跑出来,迎面看见了楞在那里的我。
“出什么事了?”
“你家幺爸在改土劳动时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
“不可能!”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我却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虽然那件事曾让我恨着我的幺爸,但我不希望灾难发生在他身上!永远不希望!
“这是真的,哪个猪才骗你。本来开始砸着时并没有死,但还没有救活他时,他就死了。”
我的脚好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步都走不动。我知道我哭了,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没有眼泪掉下来了,好像眼泪都倒流进我的肚子里去了。陈严木初用他那很脏的手给我擦着没有眼泪的双眼,因为他明明看见我在哭,他却不知道那是很伤心的哭,没有眼泪的哭,干哭!
“格格,你怎么不哭?你哭吧!”
他搞不懂我的这种哭。但他很脏的、擦着我并没有眼泪的手,却送给了我很多难忘的怜惜。我想问他,我没有眼泪,是因为我不会哭吗?但悲伤代替了我的一切,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回家,陈严木初一直陪着我,我们俩爬上了我家附近的一棵老得满身粗糙而沧桑的梨树。
人们继续在我家门前来来去去地晃动着,忙碌着。他们在我家门前为幺爸搭起了一个临时的棚子,他们把一块门板放在两条长木凳上,上面躺着幺爸的尸体,尸体上面盖着一块白色床单,停放尸体的木板下面放着一盏酥油灯,听人们说这叫过桥灯。
幺爸魁伟高大的身躯在白色床单下还是像一座雄伟的大山。只是,我再已看不到他那高而挺括的鼻梁了,再已看不到他那闪烁着异域风情般的漂亮脸蛋了,再已看不到那散发出诱人魅力的满头卷发潇洒地飘飞在空气中了,他再也不会高高地把我举起来放在他宽阔有力的肩膀上了……
一阵凄惨的哭泣声传了过来,只见阿妈脸色惨白,一头秀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哭得死去活来,虚弱得风都要把她吹倒,同村的漂亮姑娘卓玛满怀悲怜地扶着她向棚子走去。
“我的孩子呀!你们谁害死了我的孩子呀!你们要陪!要陪我的孩子呀!”爷爷的哭声好似落日般的无助,又好似黄昏般的苍凉,一声又一声“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诉,就是无情的苍天也要动情落泪。
大爸已经到寺庙里为幺爸请来了喇嘛,喇嘛们又点燃了好多的酥油灯。他们放好莆团,围着幺爸席地而坐,敲打起他们带来的那些行头,随着有节奏的敲打声,他们的嘴唇也开始有节奏地蠕动起来,大大小小的嘴巴,厚厚薄薄的嘴唇,动得竟是张弛一致,快慢有律,他们在念着超度经,在为幺爸超度着亡魂。
“那女人克夫。”
“就是,第一个男人拿给她克死了。”
“这第二个还没有举行婚礼就又拿给她克死了。”
“喂,你听说过吗?这种女人就叫迷人花。”
“什么迷人花呀?”
“你真是的,这个都不懂。迷人花就是一种娇艳害人的花。因为它长得美丽,专门勾引男人,男人都经不起它美艳的诱惑。它是有毒的,凡是触碰了它的男人都要死。”
“哦,是这样,难怪她长得那么美丽!难怪两个男人都死了!”
两个在树下窃窃的人是莫姆和泽朗关。莫姆是严泽头的母亲,她的丈夫是在一次改土劳动中排哑炮时被炸死的。她倒忘记了自己的事,反过来说我的阿妈。虽然她的儿子严泽头与阿妈是很好的朋友,但我还是对她心怀厌恶,禁不住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我对陈严木初做了一个手势,他一下就懂得了我的意思。我们在树上收集了几个漏网之梨,一个接一个地向那两个长舌妇打去。陈严木初的耙子可端了,一个梨子打去,她想打的是哪个就是哪个,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
“你怎……” 泽朗关挨了第一个梨子。
“哎哟!” 莫姆一声怪叫,她被第二个梨子打中。
“快跑!这里有鬼呀!”两个长舌妇被吓得弓着背不要命般地逃跑了。我和陈严木初把最后的几个梨子一起向她们投了过去,看着她们带着惊吓狼狈逃蹿的样子,心中感到很解气。
吓跑了两个长舌妇,我的心也不可能高兴起来。看着严泽头跑前跑后、为幺爸的后事忙碌着,我的心又更加的郁闷了。
停放幺爸尸体的那个棚子不时传出让人悲哀的敲击声、痛哭声,让我想起可爱而又可怜的幺爸已经离开了我们的事实,这就使我悲哀、使我郁闷、使我更多地想起他的好来。他曾用硬硬的胡子咂我的脸,他曾怕我被撑死而夺下了我的碗……。种种回忆像魔鬼一样折磨着我,像铅一样沉沉地压抑着我,我的眼泪又流不出来,心里好难受,又觉得饿了,我要吃东西,想吃很多很多的东西。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