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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青色平原-第2部分

小说: 青色平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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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级,藏到大爷家里去,把他妈狠得牙痒痒的。这半大毛头小子做什么呢?总不能闲着,别游荡坏了,也不能像他爸那样,一辈子扶犁。两口子商量了一阵子,想起来一个人,是绪东爸穿开裆裤的朋友。两个人并不是同村的,姥姥家是邻居,每年正月、六月过姥姥家,光腚一玩一两个月,竟处了深厚的交情,成家之后还有来往。那人大了做了兽医,现是他们乡兽医站的站长,不如叫绪东跟他学手艺去,比庄上年轻人学的瓦工木工要强。绪东想想,男孩子以后要说媳妇,养一家老婆孩子,总要有些手艺才好。学就学吧!一学,还好,比念书有意思多了,看着是头猪它就是头猪,看着是头驴它就是头驴,简单明了,不比“于戏”两字却有时非要念做“呜呼”,天!简直就是个陷阱!
站长教他也很用心,过了几个月,又张罗着把绪东送到淮阴一家农牧人员进修的专门学校去,学先进的良种选育、传染病防控什么的,意思虽不算镀金也是镀了一层银。学了两年,出来仍回站里。哪知这地方都是小农,家家养几头猪图的是攒粪肥田;养牛耕田,养驴拉磨,竟找不出一个稍具点儿规模的畜牧场,绪东从淮阴学来的几乎没用武之地。天天在乡兽医站上班,可是也没多少活,村上一般都有兽医点,猪马牛羊小恙都在村上看了,谁巴巴的牵到乡上来?大牲畜疑难杂症往上牵,可也不是天天有。绪东上了三个月的班,几乎拿不上什么工资。这不,今天又是守着一个小火炉空呆了一天。
绪东推着车子进了家门。他家正房是三间灰白纸盒似的平房,去年秋后才盖的,一些碎砖头、石子还堆在西窗下。两间红瓦顶的厢房,一个稻草门楼子。院里靠西有株梨树,树下压水井、石台子,摆着一些盆盆罐罐,他妈正在那儿埋头捣鼓半缸酸菜。绪东把车推进西屋,去他妈那儿舀水洗手。他妈是个高大壮实的妇人,酸菜缸上抬起头来问:“今天怎样?”绪东道:“不怎样。”他妈又说:“炉子上有热水,这水冰手!”绪东早已洗好了——手背都没湿!然后就去堂屋拿馒头,要到东屋的煤球炉上烤了吃。他妈又喊:“一会儿就弄饭了,你晌午没吃吗?”绪东顾自拿刀把馒头切成三片,答道:“晌午没饿。”——不然他也不会骑那么快,肚里在催呢。
他搬张凳子坐在炉子边,横担着火剪子,把馒头片放上去烘烤。炉门小小拨开一道缝,一面烘馒头一面烘手。屋里支着两眼灶,灶门堆着些柴草,西晒的阳光投在灶台上,黑瓷盐罐子闪着幽幽的光,像沉思着的智者的眼。
烤馒头是个细致活儿,性子急的人往往烤成“外焦里嫩”。绪东很有耐心,尽管肚子很饿,他还是尽着慢慢地烘,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再翻一个身,摆弄着三个乖娃娃似的,温柔又细心。雪白的三个娃娃,眼看着由白变黄,黄色渐渐加深,成为一种深蜜色,看起来更为脆致有型——烤好了。绪东拣一个一掰为二,雪白的瓤儿热蓬蓬冒烟,一口咬下去,焦脆喷香。绪东慢慢地吃,细细地品尝他的劳动成果,并不像一些饿慌了的男子一样,几口吞下肚去。他品馒头的耐性和他烤馒头的耐性一样好。他是个朴素而随和的人,可是也懂得一些朴素而随和的享受。享受,当然一定要慢慢地享受。不只烤馒头,他做别的一些事也喜欢慢慢地热起来,当然,冷下去也特别地慢,虽然他看起来手脚麻利,他骨子的最深处,却是个很“黏”的人。
三片馒头吃完了,绪东把水壶重又顿回炉子上,另拎保温瓶冲了一碗茶喝。一碗热茶喝下去,肚子里也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太阳已经掉到院墙外面去了,邻家院子里那株张牙舞爪的的枣树的影子拉得更张牙舞爪了,正爬在他家东厢房的墙上。晚间的冷气开始漫上来,他妈在堂屋里光当光当地擀面条了。
4
他来到堂屋。他爸赵传贵慢腾腾地踏进门来,肩上披着件黄军大衣。绪东妈不满地瞪上他一眼,嘟哝:“又转了一天!”传贵好脾气地笑笑,“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事。”绪东妈仍旧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年幼时念过几年书,比一般农妇要多识几个字,而且算帐精,手脚麻利,非常能干,家里家外整治得井井有条。心气又高,争胜要强,处处都不能落人家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这年近五旬的壮实妇人满肚皮的“壮志未酬”。她自己这辈子看来只能这样了,嫁个传贵又是个老实巴交的孱头,一点能耐也没有,怎看怎憋气!第一个丫头绪绫随她爸,念三年书就不念了,自动下来学农活,锄草种菜绣花似的细致,和她爸一个胎子!一个儿子绪东也没念成料,现在学着个手艺,也是不文不武不盐不醋的;小丫头绪红才十六,正念初二,成绩还过得去。无论如何可得把这丫头盘成了,不蒸馒头蒸口气呀!她咬着牙擀面条,面板光当光当更响了。
传贵在椅子上坐下,兜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两根,递一根给绪。自从儿子从淮阴回来,他就拿他当大人了。绪东瞟了瞟他妈,没接。他妈不让他学抽烟,他自己在外头有人敬烟,推不过去才抽,抽了嘴巴里只是苦,而且是隔宿苦。他一直没上瘾,从来没买过一包烟抽,这在时下的农村不太多,当然,这里头也有他妈严厉管束的缘故。
传贵把烟又收回去了,想了想,把两根都放回盒子里,不抽了,问绪东:“几天怎么样?”绪东说:“又闲了一天。”传贵没作声,绪东妈那边开了腔:“老是这样,不行呀!”绪东道:“我也正要跟你们说。”他搓了搓手,又呵呵,把脚踩在他爸坐的椅子的横木上,“刘叔今天跟我说,在站里看着虽然体面,可是能耐没处施展,活儿太少,也谈不起工资。现在就是要下村,下哪个村包哪个村,自负赢亏,一年交站里几百块管理费。”
他妈直起了腰,目光灼灼地盯着儿子,又去盯传贵。传贵把烟又掏出来了,抽出一根点上火,巴嗒巴嗒地吸着,尽不作声。绪东妈又盯向儿子,问:“下哪个村?”绪东道:“钱家圩和田庄,随我拣。”他坐到旁边的一张矮凳上去,两手放在腿弯下,取着点暖,“我不知道去哪个村好,说来家跟爸商量一下。爸,妈,你们说我去哪个村?”
传贵闷头抽烟,绪东妈锁着眉毛,赌气似地瞅着桌上摊着的面皮子。学了这两三年,敢情还是要找庙!半晌,她道:“去钱家圩,近!六里路,来去近便,有事耽误我送饭去也方便。”绪东瞅瞅他爸,他爸不作声。绪东妈有些火,“我说去钱家圩,你看怎么样?”
传贵慢吞吞道:“我看?我看不怎样。钱家圩是近,又是个富村,看起来比田庄好,可是绪东是去做兽医的,不是去开店做铺。钱家圩拖拉机多,庄上没什么牲口,又不太喂猪,闲时都扑村上那个窑场,哪有多少猪羊?我说去田庄,田庄大,六个生产队,基本都还是牲口耕地,家家户户的副业都是喂牲口,不愁做兽医的没有饭吃。绪东二姑又在田庄上,亲侄子能不照应?虽说路有些远,二十多里,在他姑家吃住准行,人家说不定照应孩子比咱还好。田庄都是旱地,不种水稻,咱们供他姑家大米,很好办的事儿!那么大庄那么多牲口,还怕绪东没有钱赚?要去钱家圩,我看只能保着饿不死。”
他是不太说话的,可是要真的说的时候,听的人都不能不佩服,他还真有道理。今天这番话,听得绪东的眼睛亮起来了,绪东妈慢慢地垂下了眼睛,眼光柔和了一些。绪东望望他妈,“妈,你看呢?”绪东妈又把面皮儿卷起来擀了,只扔出两个字:“随你!”绪东明白她的意思,笑了,“那就依爸的,去田庄。”他妈忽又住了手,“明天要回你刘叔的话?”绪东道:“他说不急。反正没事,明天不去上班也行,明后天都无所谓。”他妈道:“那你明天去你二姑家看一下,跟你姑爷打听清楚,门路探探清,倒底去那儿好不好。这事儿该仔细。”传贵、绪东点头,“应该,应该。”
今儿是元宵节,绪东妈擀好面条,又团了二十来只猪油红糖黑芝麻馅的汤圆,然后拎出一条腌下的鲤鱼来炒。传贵烧水喂猪,绪东帮着他妈切猪肉、白菜,在炉子上做了一锅猪肉白菜熬丸子。他也是才学会做点简单菜。
五点半,绪红放学来家,一家四口团团坐着吃完了饭——绪绫四年前已嫁到外村去了。这时天也快黑了,绪东和绪红对对眼色,两个人悄悄溜了出去——绪东妈管他们很严,不让他们看电视,说那玩艺都是虚的、哄人的,年轻人看了净消磨志气,手头有钱也不让买,两个孩子要看只能到三爷家去看。三爷家去年买了台十七寸熊猫牌的黑白电视机,画面真清楚。一会儿,兄妹俩已坐在三爷家堂屋的条凳上了,正放动画片《猫和老鼠》,堂弟堂妹早笑得前仰后合,片刻功夫,绪东和绪红也乐得前仰后合了。
消磨志气真快活。
5
第二天,绪东醒来看表,还不到七点,正打算再窝一会儿,忽想起昨天晚上说要去二姑家的,他赶紧一骨辘爬了起来,开始穿衣服。夜里特别冷,虽然身子在被窝里暖得可爱,可鼻尖面颊都是冰冷的,让人忍不住想往里头缩。
拉开窗帘,只见窗玻璃上结着密实实一层霜花,俨然每一块玻璃上都有一块量身订做的镂花白纱帘幕。他凑过去舔,纱帘蚀了圆圆的一块,像个了望孔。往外再看,稻草门楼上也是一层白花花的浓霜。却是个清晴的好天气,四方方的庭院里清光溶漾又冷气森森,一块冰似的。
绪东妈正在厨房烧早饭,绪东闻得见花豇豆的气息,是花豇豆稀饭。这粮食耐煮,烧几滚,又要“扬汤止沸”,又要“点水”,厨房里外烟气腾腾,是另一种的伸手不见五指。烟气漾出门来,袅袅地飘散到晴空中,仿佛厨房也是个活人,冻得正呵气。
绪东自己也呵着气,走哪儿面前都是白袅袅的一团。去厕所的时候,看见通红的一轮朝阳正搁在东场的稻草垛上,黑瘦青苍的一大片杂树仿佛舞台上得了聚光灯照射似的,愈加搔首弄姿,做出些或古怪或肃穆的姿势来。大爷家的烟囱上冒出一串白烟,赴约会的小女郎似的,不紧不慢,一路款扭着腰肢,真是袅袅娜娜。
绪东刷了牙洗了脸,把毛巾晾到院中的铁丝上。铁丝仿佛冻得更硬了一些,也小心翼翼地托着一长条儿白霜,绪东凑上去舔了一下,却觉得和舔玻璃的感觉不一样,仿佛是黏的,手上贴一溜儿胶布往下撕时就是这感觉。他又换几个地方舔,始终是黏的。他纳起闷来,怎么回事呢?谁半夜里洒了药不成?他瞟瞟压水井头,那个铸铁的粗笨家伙。他走了过去,使劲一舔——
天!他的舌头整个粘住了!绪东使劲往下撕,舌头拽得生疼,却撕不下来。他这才明白铁丝是如何像胶布的,早知是这回事他绝对不舔了!他挣了一次,又挣一次,却挣不下来,想叫妈妈舀热水来泼,又叫不出声,他只是呜呜地哼着,两脚乱跳,像一头兽。
绪红正在厨房门口穿梭般进出,沾沾自喜道:“神仙,我是神仙!”在云里雾里来去,也许这就是神仙了。穿了一会儿,瞥见哥哥低着头在那儿又蹦又跳,哼得不成个腔调,觉得有些奇怪,跟妈说:“你看哥捣什么鬼呢?”她妈伸头一望,叫一声:“他是作死呀!”舀了一勺豇豆汤就奔过去。奔到近前,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泼,万一烫伤了儿子的嘴怎么办?她喊起来:“绪绫爸!绪绫爸!”
这时绪东使劲一挣,挣下来了,舌头上撕去一块皮,鲜血汨汨直流。绪东妈又是心疼又是气,连说:“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绪东低头吐了口血沫儿,说道:“可能不碍事,还能说话呢,一会儿豇豆稀饭照样喝三大碗!”他妈道:“好好的你寻这个故事!养你这么大容易吗?十口饭不聚一滴血,你净寻思玩了,也不为你妈想想——养你这么大容易吗!”捉一条破镰刀柄子,满院子追着打。
绪东一溜烟跑出大门,跑到邻居家门前大路上,瞥见他妈追出院门,愤愤望了他一眼,回去了。他得意地笑了。他跑得可快呢!他掏出手绢子擦拭舌头,淡淡的血迹,一会儿也没了。他是个透鲜透活的人,村东头通红的朝阳似的,有的是青春的热血,这么一点算什么呢?
吃饭时绪东“照样喝三大碗”。
6
太阳渐渐高了,趁着好天气到二姑家去。他推出自行车,他妈道:“去年做的那条酱色裤子怎么不穿?这条裤子都起膝盖包了,这么大小伙子,也不知道要好。”
绪东那条咖啡色裤子没下过几水,他妈叫酱色——甜面酱的颜色。绪东依言回屋脱了身上黑布裤子,换上“新”裤子。脚上大头皮鞋,他找鞋刷子蹭了蹭泥,跺一跺脚,好个标致小伙子。他妈忍不住笑了,高兴和得意的笑。
绪东扣好大衣钮子,围好围巾,戴上雪白的口罩和不那么雪白的手套,他出发了,他妈站在大路上,传贵立在猪圈边,一直看了他好远。
绪东出了村,拐上乡级公路——铺了黄沙的一条大道。没什么风,他轻快地踏着车,并不觉得冷。路边是成排的白杨,银白的细枝条直指蓝天,宛如镶上去的一种银饰。路边是小渠,坡面上的枯草挂了白霜,羊毛毯子一样。麦田里的霜花却渐渐有些化了。
从他家到乡上,有六里路,从乡上到田庄,有二十里——赵庄在狸头山乡的最南端,田庄在最北端,遥遥不相望。
狸头山乡,有些怪的一个地名。境内有一座小山丘,狸猫头般大——这是村上人夸张的说法,小就是了——也许乡名就和这个有关。带“山”字的乡镇名在新沂市是独一无二的,其他都傍着“水”:窑湾、黑埠、阿湖、草桥……听起来俨然一个水乡。但是狸头山乡是个例外,地势高,有山,没什么大河,有的只是较窄的沟,灌溉不太方便,大多旱作。赵庄地势低洼,种着水稻,是个唯一的例外。赵庄过去就是低洼多水的宋集镇了。
说起新沂市,建国之后才设治的一个县,刚刚升为县级市,是个顶年轻的市,归徐州市管辖,与山东省郯城县毗邻。和苏北的许多县市一样,以农为主,不太富裕。交通却还方便,205国道、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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