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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青色平原-第23部分

小说: 青色平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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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绪东都不知道,他也不是特别的想知道。他爱春叶,他相信她的内心和她的外表一样,是美丽的。
盛夏的天气是炎热的,卖冰棍的骑车带着冰棍箱满村吆喝:“冰棍!奶油冰棍龙江大雪糕,小豆雪糕!……”常常有着孩子提了空酒瓶追出来喊:“酒瓶要不要?”卖冰棍的答一声:“要!”就停了下来。白酒瓶换一只冰棍,啤酒瓶可以换到雪糕。冰棍,雪糕和西瓜、甜瓜,现在成了人们的最爱。
没过几天,春柳和采芝找到了一份和雪糕有关的职业:曹沟镇新开了一家冷饮厂,她们去做包装工。现在上园浇菜只有春叶一个人了,她显得有些孤单,可是更让人觉得可爱了——少了个妹妹就少了点顾忌。
这阵子雨水充足,菜地不用常浇,她有时携了篮子来摘辣椒,明喜和绪东来菜地翻黄瓜、西红柿,常常能够碰到。
有时候摘着摘着,她会在辣椒畦间直起腰来,看着远远的某个地方,可以一目不瞬地看好久,绪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又望不到什么,不过是绿色的平原,残破的石桥,石桥头几株破树,一棵槐树枯死了半边,一棵凤杨——当地人叫凤杨、小燕柳,歪着树冠子,几乎倾倒河中,满树冠璎珞低垂,流苏披拂。它的种子是凤翅似的,成串生长,老长地挂下来,仿佛璎珞。现在这树戴着沉重的垂满璎珞的凤冠,几乎支持不住似的,眼看就要栽倒下去。她是在看这棵树吗?绪东不知道。
这树是好看的,可是值得她这么长久地看吗?她在想什么呢?绪东不知道,他也不是十分想知道,他相信她的内心和她的外表一样,都是美丽的。
一天下午,他又到明喜家去,明喜正提了喷雾器准备去地里打药,花生地开始生虫了。他叫绪东去帮他拎水,绪东答应了。
绪东骑了自行车,龙头上挂一只洋铁皮桶,明喜坐在车后哼着姜育恒的《再回首》。绪东道:“求求你别哼了,我满身起鸡皮疙瘩。”明喜一听,索性放声高歌起来。绪东咬了牙,骑得飞一般快,故意找坑坑洼洼的路骑,明喜的《再回首》颠得七零八落,歌里的那个“首”也几乎拧断了脖子。到了地头,明喜道:“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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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叶也在花生地里打药,喷雾器丝丝响着,空气中一股甲胺磷的气味。明喜配好药,背上打着,问:“春叶,怎么自己打药?”春叶道:“你不也是自己嘛!”明喜道:“我有人,小兽医帮我拎水呢!”
春叶不言语了,她压着喷雾器的手柄,喷出一面又一面白蒙蒙的扇子。打到地中间药水没有了,她走回来。明喜老远叫:“绪东闲着也闲着,帮我老妹子拎水去。”
绪东拎了一桶水过去。春叶笑了笑,说道:“谢谢你啦!”她打开喷雾器的盖子,拧开药瓶儿蹲下配药水。绪东看见她穿着淡红色衫子,汗潮得半透明,看得清里面层层叠叠地穿着高支棉的背心子,背心子里面还有胸罩。绪东很有些窘,把水往喷雾器里一倒,走了,去明喜家地头的自行车上坐着。
他的走是春叶感激的,她背上喷雾器回到地里。
春叶很快打完了,药水还剩下不少,她问明喜:“帮你打?”明喜忙不迭地笑道:“那敢情好!”春叶就跨过几家花生垅,过来了。
两个人打就快多了,明喜家的一亩三分地还种了二分地的甜瓜,一会儿就打完了。明喜甜言蜜语的:“今天多亏了老妹子。来,瓜地里歇歇,摘几个瓜吃。”春叶犹豫了一下,放下喷雾器,跟明喜进了瓜地。
瓜地里除了甜瓜之外,还间着些绿豆,又开着通红的凤仙花。这是有讲究的,老辈人种瓜都喜欢在地头种几株凤仙,说是防瓜秧生病,这话从科学角度不知怎么讲。除了凤仙花,他们还有些别的忌讳,比如用过香水和香皂的人绝不可以进瓜地,会“扑”了瓜秧。这一层大约是迷信,明喜成天香喷喷的在瓜地进出,也没什么事。
瓜地中央搭着个人字形的窝棚,里面一张软床,明喜爸晚上在这儿住,看瓜。白天都交给了放暑假的大虎,明喜大哥家的孩子,十二岁了。大虎早不知跑哪儿去了,也许和一帮小屁孩去摸泥鳅。
春叶来到瓜棚前,明喜递一个圆熘溜的“天鹅蛋”给她。她闻了一下,却不吃。明喜自己把一个“天鹅蛋”在胸口蹭了蹭,问:“怎么不吃?”春叶道:“去哪里洗啊?”明喜道:“桶里不是水?”春叶低头瞅了瞅,抿嘴一笑:“河里拎的吧?尽是洗澡水!”明喜道:“哪来那么多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喀嚓,他咬了一口。绪东的脸有些红:他以前都是用“洗澡水”洗瓜的。
春叶捧着“天鹅蛋”,仍然没有吃的意思。明喜不耐烦道:“你们千金小姐,干净!来,草帽给我!”春叶摘下草帽,明喜拿了到瓜地里,一阵风摘了四五个瓜,有苹果瓜、水晶脉、红到皮什么的。春叶看了看,又闻,说:“这瓜都没熟嘛!你不会摘。”明喜道:“你会摘?那你自己摘去。”
春叶真个自己去摘了。明喜拣一个红到皮,在衣襟上擦擦,一口咬下去,红瓤的,他给绪东看,低声道:“她自己笨得像猪,还怪我的瓜没熟。”他喀嚓喀嚓地啃着瓜,眼光四下里溜。
邻家是一块山芋地,有几片叶子叫虫吃了,明喜过去一翻,翻到一条“豆丹”——这“豆丹”是一种很大的青虫,豆地山芋地葡萄园常有,体格肥硕粗壮,有拇指那么粗,而且胖孩子似的横着生许多皱摺。是一种很恶心人的生物,尤其是它蠕蠕动着的时候,样子简直是称得上恐怖。
这条“豆丹”还小,顶多也就小学毕业的程度,可是其恐怖及恶心的指数已达相当级别。明喜一见,如获至宝,连山芋梗子掐了下来,把豆丹抖进春叶的草帽里,并且用瓜盖住。绪东问:“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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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春叶回来了,手上托着一个熟得黄灿灿的黄金瓜。她得意地给明喜看,“看我找的这个,都熟掉梗了。”她把瓜放进草帽,端了要走。绪东连忙道:“你别,他在你帽子里放了……”明喜大喝一声:“无敌鸳鸯腿!”飞脚铲向绪东脑门。
这一招他是从一个同名电影里学来的,可是威力更大,连人的话语都能一踹两断,绪东的下半截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春叶却狐疑起来,她托着草帽,拿起一个大水晶脉往里看,那条小学毕业的豆丹正蠕蠕的探出头来,想看个热闹。春叶一见,惨叫一声,草帽脱手飞出,几个瓜都滚出丈外。
这毛骨悚然的一声把绪东也吓了一跳,他怔怔地望着她。
春叶苍白了脸,两手乱挥乱抖,仿佛那条虫子的头皮屑还沾在她的手上。明喜得意极了,哈哈大笑起来。春叶道:“狗吃不了你的!”一阵风走去拿了喷雾器,草帽也不要了,连蹿加纵地出了瓜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喜乐得合不拢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绪东气愤地质问:“你怎么能这样呢?”明喜笑道:“怎么样,她这一声叫吓破你的胆没有?她嗓门就是大,念一年级那阵子我捉个杨花放进她的后领里,吓唬她是毛虫,她那个叫啊,直着脖子,声儿拖得比杀猪还长,差一点没把我耳朵震聋。春天哪里有毛虫?她真是猪!”
绪东道:“那你也不能老是这样,老是吓唬人家,罪不可恕!”他学了电影里一句台词,跟着一个“无敌鸳鸯腿”踹过去。明喜一躲,又还了一踹,“这么护着她,你看上她了?”
绪东往后一闪,脚跟底喀嚓一声,什么东西碎了,他一瞧,是自己半边肥皂盒,已经踩得四分五裂。另一半呢?他弯了腰找,绕了草棚半圈,发现另一半掩在瓜叶下面,里头还躺着一片黄腻腻的香皂。他大吃一惊,捧了起来,连声问:“这是我的?这是我的那一块?”明喜懒洋洋道:“不是你的是谁的?”
绪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昨晚和明喜一起洗了澡,洗完澡来瓜地寻瓜吃,毛巾和香皂都忘了拿回去。这块香皂他用了没几次,昨晚还是出浴的杨妃一般,有着雪白丰腴的胴体,才大半天不见,怎么玉肌消减至此?他实在不能相信。他闻了一遍又一遍,是的,是他熟悉的檀香味,可是,可是,它怎么这么单薄瘦着又粗糙肮脏?
他眼睛越睁越大,失声叫了起来:“怎么会弄成这样?”明喜道:“不关我事,你问大虎——我估计全田庄的小屁孩今天都用这胰子洗澡了。”
是的,今天中午,全田庄的小屁孩,起劲地擦着一块“好香胰子”。他们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头发,擦脚丫,满河漾着细白的豆浆似的泡沫。午后回家,全田庄的小屁孩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妈妈的夸奖:“洗得真干净!”
可是绪东要哭出来,仿佛他的爱侣遭了非人蹂躏一般,他的心疼得不行。他托了皂盒子呆了一会儿,问:“我的毛巾呢?”明喜到瓜棚里瞅了瞅,从芦席底下揪出一条蓝白条子毛巾。蓝白条子都模糊了,泛了灰,泛了黄。
绪东握着毛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摇着头。明喜笑道:“还能用嘛!再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买新的不是更好?你又不是没钱。”绪东不说话——跟他说不清楚!
他用毛巾包了香皂,出瓜地骑上自行车,蹬出几步回头喊:“你走不走?”明喜忙道:“走!走!”他拎了喷雾器,拿春叶的草帽托了几个瓜,飞奔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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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自行车,明喜心里想:今天确实有点乱。绪东不要紧,铁哥们,风一吹什么事都化了。倒是春叶动了大气,大姑娘了,万一记了仇,以后出嫁了也不和他说话,那就……他打定主意,跟绪东说:“我等一会儿去春叶家陪个不是。万一和她家人说了,影响我人缘嘛!你嘛,你也别心疼,舍了胰子给全庄小孩洗个干净澡,也赚了好人缘。”
他自顾自地说着,绪东没理他。
金色的霞光轻纱一样笼住了田庄。
晚上,绪东回到大队部,把那片香皂拿出来,放盆里洗,细细地抠去满身的泥沙,洗得它浑身光滑,洁白如初,可是它单薄的身子再也不能丰满如初,而且皂盒也只剩下半个了。
绪东起身到小店里,买了一只泥金色的新皂盒,用清水洗了一遍,才把香皂放进去。把皂盒放在桌上,他坐在那里怜惜地看着它。他是个重情而且恋旧的人,他和这块香皂有着很深的感情。他们有过多次肌肤之亲呀!
他用温柔的眼光抚摸它劫后余生的躯本,心里一阵一阵的疼,他现在更该好好地爱它,怜惜它,他愿意金屋藏娇一般地把它藏起来。
明喜到家吃过晚饭,托着一草帽兜瓜去了春叶家——他后来又去瓜地摘了几个。到了春叶家,一家人在院子里割西瓜呢!
这儿的口语很有趣,切西瓜不称切,都叫割,反正都是用刀子。这“割”字有年头了,有一首古旧的童谣这么唱:“小大姐,小二姐,你拉风箱我打铁,挣俩钱,给你爹。你爹要戴红缨帽,你娘要穿格登鞋。格登格登下楼罗!刮大风,下小雨,南边来个白毛女。你歇歇,你凉凉,割个西瓜你尝尝。”
隔壁采菱家大约也在割西瓜,换换正在教换成念这首童谣。
见明喜来,春叶妈忙叫:“唷,明喜来得正好,西瓜刚割开。来,吃!”塞一片西瓜到明喜手里。保良也叫明喜坐。明喜道:“不啦,不啦!今天春叶妹帮我打花生地药,我还捉个豆丹吓唬她,太不该啦!叫春叶妹别生气,这几个瓜送来给你吃,你吃了可要消气啊?”
春叶板着脸,去洗了西瓜刀,一声不吭。春叶妈道:“这有什么?值得你专程送瓜来。这丫头从小就大惊小怪,我还不知道?”明喜道:“我也是个万恶鬼!这么大人,太不该。叫春叶妹别生气啊!”
他把一草帽兜瓜放在石磨上,咬了一口西瓜,说:“叔,婶,你们尝尝,我特意拣的,都熟了。我回了啊!”他走出门来。春叶妈跟着送出门,一个劲儿地夸:“明喜倒底大了,真懂事!二十二了吧?婶改天帮你说个媳妇!”明喜笑道:“那敢情好!”啃着西瓜慢慢踱回家。
春叶妈说话相当算话,不过两天,果真到明喜家来。她娘家庄上的个大姑娘,二十五了,还没有婆家,人长得可不赖!她两头牵线,很快谈妥,十八大李庄逢集,两人见个面。
明喜生平第一次相亲,当桩大事,一套新衣裳又特意找人烫了一遍,头发理过,还向绪东借了双牛皮凉鞋。绪东关照了他两句肺腑之言:“不要紧张,就和平常一样;穿得干净整齐就行——千万别搽粉!”他相过两次亲,经验相当丰富了。
明喜点着头,句句铭诸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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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他来还绪东的鞋,绪东问:“怎样?发喜糖?”
明喜颓然往他床上一倒,“人家没看上咱,嫌我黑!”绪东挖苦道:“你不是天天搽夜粉嘛!”明喜道:“我是搽了啊!后来天热,搽了太难受,一出汗就成满脸油泥,早就不搽了。”绪东幸灾乐祸地笑。明喜跃了起来,“你别得意,你也白不到哪里去!”绪东道:“是,我也黑,我注定一辈子打光棍,成了吧?”
屋里正乱着,门外有人喊:“人呢?”绪东出来一看,是田磊媳妇,穿着一身浅妃色套裙,一堆稻草窝在头顶上,黄不拉唧晒焦了似的,脸上倒是粉白脂红,十分光腻,几乎是肤如凝脂。她进来掏出一卷钞票,说:“上几天猪打针的帐算算,今天都还上。”绪东翻开帐本。
明喜出来了,田磊媳妇道:“唷,明喜嘛!听说你今天看媳妇,成了没有?”明喜道:“我这么黑,谁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绪东找着了那笔帐,报说:“二十三块六。”田磊媳妇递上钱,绪东收了她二十三块五。
田磊媳妇就走了,明喜倚着门,一直盯了她好远。绪东问:“看什么呢?”明喜低声道:“你看她的脸!搽的肯定是高级粉,汗一粒一粒凝在脸上,粉一点也不走样。”绪东嘲讽道:“那你赶快追啊,打听清楚,照牌子买嘛!”明喜低了头沉思,自语道:“我看又不大像粉。”
他不知道,田磊媳妇搽的是一种膏,叫“天姿遮盖霜”。
他想起“驴屎蛋上下了霜”,又光味索然起来。他自语着:“不搽了,管它呢!我大嫂那有个头绪,说过几天见面。我就不信我黄瓜样小伙就没人要了!”他摸了摸脸,又拿那个鹅蛋大镜子照了照,说:“满脸黑油,难怪人家看不上。”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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