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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一颗红豆-第13部分

小说: 一颗红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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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紧紧的盯著他,大眼睛一瞬也不瞬。

    “你今天怎么了?”她问:“为什么每句话都吞吞吐吐?”她用手轻抚他的手。“你从
来不能撒谎,致中撒谎时面不改色,你做不到。你一撒谎,脸色也不对,语气也不对了。只
是——一颗红豆20/37

    我不知道你那一句话是谎话!”

    他迎视著她的目光,叹了口气,他把头转开了,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我在你面前是
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的,是不是?”他说。靠进沙发里,从怀中取出一支烟。“是的,”他闷
声说:“我和人打架了!”她惊跳了一下。“你怎么会打架?你一定打输了。”

    “是的,打输了。否则,也不会挂彩了。”

    “你和谁打架?”“致中。”她楞住了。微张著嘴,她傻傻的望著他,又傻傻的问了一
句:“为什么?”

    他燃起了烟,不说话。眼光只是定定的看著手上的烟蒂。一缕轻烟,正袅袅的从烟蒂上
升起,缓缓的在室内扩散。她楞了好几秒钟,终于低低的、担忧的、小心翼翼的、细声细气
的说了两个字:“为我?”他仍然不说话,只是猛抽著烟。于是,她伸手从他手中夺下了烟
蒂,弄熄了。她凝视著他,命令似的说:

    “告诉我!”他掉回眼光来,正视著她。他的眼睛又闪著那种特殊的光芒,深邃如两口
深井,她看不清那井有多深,更看不清井底藏著些什么。不自觉的,她就在这注视下紧张起
来,她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是的,为了你!”他坦率的说,喉咙低哑:“我要他来向你道歉,他不肯。”她一唬
的就从沙发上站不起来,她的脸涨红了。懊恼、愤怒、悲哀、难堪……各种情绪都混合著对
她像海浪般卷来,而最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那自尊心所蒙受的打击,是她的骄傲再一次被
践踏。她恶狠狠的盯著他,恶狠狠的握著拳,恶狠狠的叫了起来:“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
你去找他来道歉?我和他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根本用不著你热心,用不著你干涉!你就该
躲在房间里,去念你自己的诗,作你自己的论文!你管我们干什么?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糊涂
蛋……”

    他闭了闭眼睛,脸色在一刹那间就变得惨白了。一句话也没再说,他从沙发里站起身,
转身就往客厅门口走去。她呆住了,停止了嚷叫,她愕然的张著嘴,瞪视著他那毅然离去的
背影,倏然间心如刀割,她大喊:

    “致文!”他停了停,没有回头。他又举步向客厅外走去。

    “致文!”她再叫,声音弱了下来。

    他仍然往门外走。“致文!”她第三度叫,声音低弱得如同耳语。

    他已经走到门口,伸手去转那门钮。

    她倒进了沙发里,用手抱住了头,把整个脸孔都埋在一个靠垫里。她听到大门开了,又
听到门关了。他走了!他走了!她赶走了他!她骂走了他!她气走了他!她呻吟著用牙齿咬
住了靠垫,后悔得想马上死去。不要!不要!不要!她心里在狂喊著。致文,请留下来,请
留下来,请留下来!她心里在悲鸣著。我不要骂你,我骂的是他,我不要骂你!致文,你这
个傻瓜,你为什么要走?我需要你!需要你!需要你!有人无声无息的靠近了她,有只手伸
过来,去取那个紧压在她脸上的靠垫。是谁?阿芳?还是母亲?她狐疑著。却下意识的更抱
紧了靠垫。于是,她听到一声幽幽长叹,那熟悉的、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响
起了:

    “你要把自己闷死吗?初蕾?”

    是致文!他没有走!她飞快的抬起头来,把靠垫扔得老远。她立即面对著他的脸,他的
脸色仍然苍白,他的眼睛仍然深幽,他的眉头仍然紧蹙……而他那眼底眉梢,却充溢著一片
狼狈的、热烈的深情。她低喊了一声,立即忘形的投进了他的怀里,用手牢牢的抱住了他的
腰。

    “致文,你不要走,不要生我的气,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她哭了,眼泪不受指挥的
滚了出来。“你瞧,你说你不会让我哭你还是把我弄哭了……”她胡乱的说著,自己也不知
道在说些什么。“你很坏,你坏极了!你明知道我不是安心骂你,你把我弄哭……瞧,你把
我弄哭……”

    他推开她的身子,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那泪珠正晶莹闪亮的沿颊滚落,一串串的像
纷乱的珍珠。他喘了口气,哑声低喊:“不许哭了。”泪水还是滚下来。“你再哭”他温柔
的、威胁的说:“你再哭我会吻你!”

    她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泪珠依然滚下来。然后,猝然间,他就一把拥住了她,把
嘴唇紧压在她的唇上。她有片刻思想停止,只觉得头脑中昏昏沉沉,她不由自主的反应著
他,近乎贪婪的迎接著那种令她晕眩的甜蜜。她感到浑身火热,好像自己已变成了盆熊熊炉
火,正在那儿燃烧,燃烧,燃烧……多么疯狂的火焰,多么完美的燃烧……她呻吟著,恨不
能让自己在这疯狂的甜蜜中,被燃烧成灰烬。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的头抬起来了。她的眼睛仍然阖著,长睫毛密密的垂在那
儿。她的面颊嫣红如醉,那湿润的、红艳艳的嘴唇,像浸在酒里的樱桃。她面颊上还残留著
一滴泪水,像清晨在花瓣上闪烁的露珠。他俯头再吻干了这滴露珠,她的眼睛才慢慢的、慢
慢的张开了。他们相对凝视,两人都在一种近乎催眠的情绪中,缓慢的苏醒过来。两人眼中
都逐渐充满了疑惧与惊悸的神色,然后,她忽然推开他,退到了沙发的一角。“你……”她
颤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瑟缩的打了个寒噤,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不要!她心中
低喊著;致文,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我可以忍受被致中的”摔掉”,但是,不能忍受
你的怜悯!不要,致文!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他在她那略带责备和幽怨的眼光下张皇
失措,一种狼狈的受伤的感觉就抓住了他。她爱的还是致中!自己在做什么?想乘虚而入
吗?卑鄙!下流!她毕竟是致中的女友呵!他的脸涨红了,眼光低垂了,声音虚弱而无力:

    “对不起,初蕾,请原谅我!我是——是……”他嗫嚅著,更狼狈,更失措,更慌乱:
“情不自已!”

    情不自已?为什么?因为自己哭了?因为自己像个失恋的小傻瓜?因为自己哀求他回
来?情不自已?她在诱惑他给她安慰奖呵!她把头转开了。

    他注视著她,心如刀绞。他冒犯了她!趁她在心情最恶劣的时候,去占她便宜!她一定
这样想,否则,她那张小脸怎么忽然变得这样冷冰冰?他的心里冒著寒气,不由自主的,他
退回了房门口。“初蕾,你放心。”他低语。

    “放心什么?”她哑声问。

    “致中只是一时糊涂,他会想明白的。”

    啊!她心中发出一声疯狂的大喊,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梁致文,你这个混蛋!当你吻
过我之后,却来告诉我致中是“一时糊涂”!那么,你这一吻是什么?也是“一时糊涂”
吗?你后悔了?你害怕了?你怕我会用爱情来把你拴住吗?你又要把我推回给致中了,生怕
我会吃掉你吗?你退向门口,你要逃走了!你以为我要你对这一吻负责任吗?你,你和致中
一样可恶,一样对爱情不敢负责任,一样自私,一样莫名其妙!你——你——她气得浑身发
抖,顺手抓了一个靠垫,她对他的脑袋砸了过去,大叫著说:

    “滚出去!梁致文!我恨你,我恨你,恨你们兄弟两个!”

    他逃出了那间客厅,靠在墙上,他强忍住心中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她恨他!他咬紧牙
关,想著她的话,她恨他!他“曾经”是个“好哥哥”,现在,他是个“仇人”了。他踉跄
著走上了街头,心底是一片惨切和愁苦。一颗红豆21/3711

    梁致文躺在床上抽烟。

    他喷出一个大烟圈,又喷出一个小烟圈。然后,他凝视著两个烟圈在室内扩大,扩大,
扩大……终于扩大成一片模糊的白雾,迷蒙在昏黄的灯晕之下。他凝视著这白雾,雾里浮起
一张鲜明的脸,浓浓的眉毛,活泼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爱笑爱说的那张嘴……他的记忆
一下子被拉到许多年以前。“你是学中国文学的?”她惊奇的扬著眉,一脸的调皮、淘气和
好胜:“那么,你敢不敢跟我比赛背唐诗?我们来背《长恨歌》,看谁背得快!”“我不
行,”他说:“我很久没背过这首诗了。”

    “大哥,”致秀喊:“你有点出息好不好?连接受挑战的勇气都没有!”“他不是没勇
气,他是礼貌,”致中说,挑拨的撇著嘴:“夏初蕾,你别上我大哥的当,他从小就是书呆
子,你可以跟他比游泳赛跑,千万别比念书!”

    “我们来比!马上比!”初蕾笑著,叫著,一迭连声的喊著,推著致秀:“致秀,你当
公证人!去找本唐诗三百首来,快!”致秀找来了《唐诗三百首》,握著书本,高叫著:

    “好,我说开始就开始,两个人一起背,看谁先背完!一二三!”致秀的“三”字刚
完,初蕾的朗朗书声已经飞快的夺口而出:“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
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
无颜色……”

    他在起步上就比她输了一步,幸好,他还沉得住气,一句一句的跟进。但是,她越念越
快,越念越流利,声音冷冷朗朗,就像瀑布的水珠飞溅在岩石上,更像那森林中的水车,旋
转出一连串跳跃的音符。口齿之快,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唏哩呼噜一阵,听也没听清
楚,她已念到“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了。

    他放弃了,住了口,呆呆的看著她那两片嘴唇不停的蠕动,呆呆的听著那叽哩咕噜的背
诵。她成了独自表演,但她并不停止,声音已经快到让你捉不住她的音浪,一会儿的时间,
她喘口气,已念到“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
梦……”然后,她停了口,亮晶晶的眼珠乌溜溜的转动,环顾著满屋子都听呆了的人们。接
著,她就一下子大笑了起来,笑得滚倒在沙发里,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抱住致秀又摇又搓
又揉,笑得捧住了自己的肚子,笑得那满头短发拂在面颊上……她边笑边说:

    “你们上了我的当,我那里背得出来,除了第一段以外,下面的只陆续记得几个句子,
我叽哩咕噜,含含糊糊的念,你们也听不清楚,我碰到我会的句子,我就大声念出来,不会
的我就念:南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慈大悲,大慈大悲阿弥陀佛……你们居然一个也没听
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那么得意,那么狂放,那么淘气,那么毫无保留。使满
屋子的人都跟著笑了。好不容易,她笑停了,却忽然脸色一正,对他说:“我们重新来过,
这次我赖皮,算打成平手。现在,我们来背《琵琶行》吧!”“可以。”他得了一次教训,
学了一次乖。“你先背,我们一个背完,一个再背。要咬字清楚,计时来算,致秀管计
时!”

    她瞪了他几秒钟,然后,她整整衣裳,板著脸孔,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脸色严肃而
郑重,端庄而文雅,她开始清清楚楚的,一字不苟念了起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她一口气念到最后的“座中泣下谁最多,江
州司马青衫湿!”居然一字不错,弄得满屋子的人都瞠目结舌,甘拜下风。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她还在念大一,刚刚从高中毕
业,清新洒脱,稚气未除。也就是那天,背诗的那天,他就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个女孩注定
要在他生命里扮演主角!是的,她确实在他生命里成了主角,他却在她生命里成了配角!只
因为,另有人抢先占据了主角的位置——他的弟弟,梁致中。

    致中,这名字掠过他的心头,带来一抹酸涩的痛楚,他下意识的看看手表,已经深夜十
一点多了。致中还没有回家,这些日子来,致中似乎都忙得很,每晚都要深更半夜才回来。
他正流连何方?和初蕾闹得那样决裂,他好像并不烦恼。致文咬了咬牙。他在一种近乎苦痛
的愤怒中体会著;致中对初蕾的热度已经过去了。就像他以往对所交过的女友一样,他的热
度只能维持三分钟。初蕾,她所拥有的三分钟已经期满了。为什么初蕾会选择致中?为什么
自己会成为配角?“哥哥”,是的,哥哥!她只把他当哥哥,一个诉苦的对象,一个谈话的
对象,却不是恋爱的对象!他恼怒而烦躁的深吸了口烟,耳畔又响起她对他怒吼著的话:

    “滚出去!梁致文!我恨你!我恨你!恨你们兄弟两个!”

    他咬紧了烟蒂,牙齿深陷进了烟头的滤嘴里。心底有一阵痉挛的抽痛,痛得他不自觉的
从齿缝中向里面吸气。为什么?他恼怒的自问著:为什么要那样鲁莽?为什么要破坏自己在
她心目中的地位?为什么要失去她的敬爱?可是……他闭上眼睛,回忆著她唇边的温存,她
那轻颤的身躯,她那炙热的嘴唇,她身上那甜蜜的醉人的馨香……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虽
然是冬天,却觉得背脊上冒出一阵冷汗。梁致文,你不能再想,你根本无权去想!

    他踉跄著走下床来,踉跄著冲向了洗手间,他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面,给自己淋了一头
一脸的冷水。然后,他冲回房里,冲到书桌前面,必须找点事情做一做!必须!他找来一块
木头,又找来一把雕刻刀,开始毫无意识的去刻那木块,他削下一片木头,再削第二片,再
削第三片……当他发现自己正莫名其妙的把一块木头完全削成了碎片时,他终于废然的抛下
了刀子。把所有的碎片都丢进了字纸篓,他靠进椅子里,伸手到口袋中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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