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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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
初蕾点了点头,鼓著勇气说:
“我什么都不问,只问一件事。”
“什么事?”寒山的心脏提升到喉咙口。
“致文是不是出国了?”
寒山脑子里轰然一响,最怕她问致文,她仍然是问致文。他盯著她,立即了解了一件
事,她跳水之后,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完全不晓得致文也跟著她跳下了水。他脑子里
飞快的转著念头,就用手扶住初蕾,很快的说:
“你只许问这一个问题,我答覆了你,你就要睡觉,不可以再多问了。”“好。”初蕾
应著:“可是不许骗我。”“他没有出国。”寒山沉声说,用棉被盖好了她,从她身边站起
来了。“现在,你该守信用睡觉了!”
初蕾的心在欢唱了,她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那么,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她忍不住又问。
“说好你只能问一个问题!”
她伸手抓住了父亲的衣角。
“好,我不再问问题,只请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寒山的心脏再度升到了喉咙口。
“你去把他找来!”“找谁?”寒山无力的问。
“致文哦!我有话要跟他讲!”
寒山倏然间回过头来,他眼眶发热。
“你不可以再讲话,你必须休息!”他哑声说。几乎是命令性的。初蕾变色了。她睁大
了眼睛,微张著嘴,突然间崩溃了。她哭了起来,泪珠像泉水般涌出,沿著眼角,滚落到枕
头上去。“我知道,”她悲切的低喊著:“你们骗我!你们骗我!他走了!他出国了!他跟
我生气了,他出国了!”她啜泣著,绝望的把头埋进枕头里。“他甚至不等我清醒过来,我
有几千几万句话要对他说!”念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扑过去,用手扶住初蕾的头,把她
的脸转过来,她盯着初蕾,含泪嚷:
“不是!初蕾!致文没有跟你生气,他爱你爱得发疯,爱得无法跟你生气!他不能来看
你,就因为他太爱你!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过,他会对你这样!”
“我不懂!妈妈!我不懂!”初蕾喊著:“如果他爱我,他为什么不来?你打电话给
他,妈妈,你打电话给他!我不骄傲了,我不任性了,我也没有自尊了,我要见他!妈妈!
我要见他!”“初蕾,我告诉你……”
“念苹!”寒山警告的喊。
“寒山,”念苹转向寒山。“你告诉她吧!你把事实告诉她吧!长痛不如短痛,她总要
面对真实!”
“爸爸!”初蕾面如白纸。“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情?他和致中又打架了?他被致中杀掉了?爸爸呀!”她用手抱著头,狂喊著:“求你告诉
我吧!”
“好,”寒山下了决心,他坐在床前的椅子里,用手按住她。“我告诉你,但是你必须
冷静!”
初蕾咬牙点了点头。“记得你跳水那天吗?”寒山凝视她。
她再点点头。“你刚跳下去,致文也跟著跳下去了。”他说,面部的肌肉因痛苦而扭
曲。她睁大了眼睛,不信任的。
“他疯了吗?”她说:“他要救我吗?”
“可能是疯了,也可能是要救你!”寒山咬牙说:“总之,他看见你跳下去,他也跟著
跳下去。那天的河水很急,你被一直冲到下游,才被营救人员捞起来,天气很冷,你捞起来
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气了……”“他呢?”她打断了父亲,眼珠黝黑得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
她的声音空洞,深邃,而麻木。“死了,是吗?我被救活了,他——淹死了。是吗?”
“不,不是这样。”他下意识的燃起一支烟,抽了一口。当时的情景仍然怵目惊心,他
的声音颤抖著。“激流把他冲到了岸边,当时有一架在工作中的挖石机,那挖石机的铁手正
好对他的身子挖下去……”他停住了。
初蕾的脸上一无表情,眼睛更深更黑了。
“他是这样死的?”她问。
“他没有死,”他吐著烟,眼睛望著烟雾,声音忽然平静了,疲倦而平静。“我把他弄
回医院,连夜间,我召集了外科、骨科、神经科、血液科、麻醉科……各科的医生会诊,我
们尽了我们的全力,几乎一个星期,我们都没有阖眼睡过,我们接好了他断掉的骨头,缝好
了他的伤口,他没有死,可是……”他又停了。“他残废了?毁了容?”
“更严重一些。他现在是一具——活尸。”
“怎么讲?什么叫活尸?”
“他不能行动,他没有思想,他没有感觉,他躺在那儿,只是活著,有呼吸,除此之
外,他什么能力都没有。我们用尽各种方法,不能让他恢复意识。”
“可是——”她用舌尖舔著干燥的嘴唇:“你会治好他,是不是?”“我不能说。初
蕾,知道王晓民吗?她被车子撞倒后,已经昏迷了十几年。”
初蕾不再说话,她注视著天花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平静得出奇。“他还在医院
里吗?”她问。
“他父母把他接回去了。我仍然每天去他家看他。”
她又不说话了,只是望著天花板发呆,她呼吸平稳,面容宁静,眼睛深不可测“但是,
他没有死,是吗?”
“没有死——”寒山小心翼翼的。“并不表示就不会死,你要了解……”“我了解,”
她打断了父亲。“反正,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她忽然掀开棉被,从床上滑到地毯上,扶著
床,她试著要站起来。“你干什么?”念苹惊呼著,一把扶住她。
她双腿一软,人整个往地板上栽去。寒山抱住了她,她喘吁吁的靠在他手腕上。“我要
去看他。”她说,剧烈的喘著气。“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他听不见你呀!”
念苹含泪嚷:“他什么都听不见呀!”
“可是,”她喘得更凶了。”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要——跟他说!”“你可以去
跟他说!”寒山把她抱回床上,坚定的看著她。“但是,你先要让你自己好起来,让你自己
有能力去看他,是不是?”她把瘦骨嶙嶙的手臂伸给父亲。一颗红豆33/37
“给我打针!”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让我好起来!我有……有……好多话……要跟
他说!”
寒山默默的望著她,站起身来,他真的去拿一管针药,注射到她的手腕里。一面揉著她
的手腕,他一面眼看著她在那药力下,逐渐入睡了。她的眼皮沉重的阖了下来,意识在逐渐
飘散,嘴里,她仍然在喃喃的说著:
“我要去看他!我……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
17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中,初蕾变得非常安静,她不再吵著闹著要去看致文。只是一心一
意的接受著父亲给她的治疗,以及母亲刻意为她做的营养品。她乖得出奇,顺从得出奇,合
作得出奇。要她吃她就吃,要她睡她就睡,要她打针就打针,要她吃药就吃药。连夏寒山都
说,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作的病人了。念苹却深深了解,她之所以如此顺从与合作,只是希
望自己能快些好起来,快些可以出门,快些去看致文。
在这一段复元期中,初蕾虽然不多问什么,但是,念苹却已经把这两个多月来的变化和
发展,简单扼要的告诉初蕾了。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初蕾却听得很专心。
“你知道吗?我见过了杜慕裳。”念苹一边帮初蕾调牛奶,一边说。因为初蕾已经在痊
愈期中,那特别护士王小姐早就辞退了。“不是我去见她的,是她来看我,那时,你还在昏
迷中。”初蕾不语,只用关怀的眸子看著母亲。
“杜慕裳给我的印象,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原以为她是个妖媚的女人,谁知一见
面,才知道她淡雅宜人而落落大方。那时,你病得很重,我也万念俱灰,我告诉她,我同意
离婚,成全他们了。那知,我话才出口,她就哭了,她说如果她曾有独占你爸爸的心,她就
死无葬身之地。她请求我原谅,表示即将离去……”她试了试牛奶的温度,送到初蕾面前。
初蕾半坐在床上,接过了牛奶,慢慢的啜著。念苹笑了笑。“奇怪,我当时就原谅了她。不
止原谅了她,我看她大腹便便,身材臃肿,我忽然了解了一件事,当你深爱一个男人的时
候,你会牺牲自己。我从没有为你牺牲父亲太多,你爸爸有一部份话是对的,我在某些方
面,是把自己维持得太好了。我以我的方式来爱你爸爸,但是,这是不够的……套一句你的
话,初蕾,你爸爸是一条鲸鱼。我,虽然不至于是沙漠,却也仅仅只是个小池塘而已。当鲸
鱼在水塘里干渴了二十二年以后,你怎能不允许它游向海洋?”
初蕾感动的看著母亲,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握住了母亲的手。念苹又对她笑了笑,这笑
容竟有些羞涩。
“很不可解的一件事发生了,我不恨她,不怨她,当时,就有种奇怪的友谊,在我们之
间产生了。我们谈了一会儿,无法得到结论。当晚,你爸爸回来,我告诉他,我已见过慕
裳,而且同意离婚了。”初蕾不自觉的蹙了一下眉,双手捧住了牛奶杯,彷佛要从杯子里寻
求温暖似的。“你爸爸楞了,立刻,他抱住了我,一叠连声的对我喊出几千几万个‘不’
字!他说:二十几年的婚姻生活,既无法一刀斩断,失而复得的女儿,会成为我们永久的联
系!他说他不要离婚了。我问他又如何处置慕裳?他呆了很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薄命
怜她甘作妾!’于是,我哭了,你爸爸也流泪了。”她停了停,凝视著初蕾,半晌,才又说
下去:“或者,这个世界和法律,甚至世俗的观念,都不允许一个男人同时有两个女人,但
是,仔细想想看,在这社会上,几个男人是真正只有一个女人的?我为什么该恨慕裳呢?只
因为她和我有共同的鉴赏力,我们爱了同一个男人!许多观念,都是人为的。古时候,一个
男人三妻四妾,往往深闺中也一团和气,我既然生来不是海洋,总应该有容忍海洋的气
度。”她又停了停,对初蕾温和的微笑著。“或者,我和你父亲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或
者,还会有意外的变化,我不知道,但是,目前,我过得很心安理得,所以,希望你也能了
解,能接受它。”初蕾放下了牛奶杯,她深深的望著母亲,然后,用胳膊紧拥著念苹的脖
子,她低低的说:
“妈妈,我爱你!”然后,她们之间,就不再谈起慕裳了。
有一天,初蕾淡淡的问了句:
“雨婷怎样了?”“她吗?”念苹微笑著。“你把她治好了!”
“我把她治好了?”初蕾愕然的。
“据说,她在你面前晕倒,你给了她一顿狠狠的痛骂,又说她有心理变态,精神分裂症
什么的。她这一生,从没有人敢正面对她说这种话,你这一骂,反而把她骂醒了。她现在正
努力在改变自己,勤练钢琴和声乐,预备暑假里去考音乐专科学校。”“哦!”初蕾怔了
怔。“致中跟她还是很好吧?”她淡淡的问。“听说很好。梁家——经过这次大事,都很受
影响,致中也成熟多了,不再那么跋扈了。我想——他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何况,雨婷对
于他,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的,雨婷是他需要的典型。”初蕾默然片刻,低声自语了一
句:
“她是他的海洋。”“你说什么?”念苹没听清楚。
“没什么。”初蕾疲倦的躺了下来。轻叹了一声。“这下,是各得其所了,只除
了……”她又叹了口气,阖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四月底,天气热了,太阳整日绚烂的照射
著。初蕾已恢复了大半,她可以下床行动,也常到花园里晒晒太阳。当她还没有去看致文之
前,致秀却先来看她了。
那是一个下午,她坐在花园里,正对著满园的春色发呆。自从病后,初蕾就仿佛变成了
另一个人,她安静,不说话,不笑,常常独自一坐好几小时,只是默默的沉思。致秀的来
访,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意外和震动。
“致秀,致秀,”她抓著致秀的手,热烈的摇撼著。“我以为你不要理我了,我以为你
们全家都跟我生气了!我……我……我闯了这样一个滔天大祸!”
致秀这才惊觉到,他们统统忽略了一件事,谁也没有告诉过她,梁家对于这件事的反
应。原来,她除了哀伤致文的病体之外,还在自责自恨,自怨自艾中。
“初蕾,你怎么想的?”致秀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初蕾身边,热情的、激动的说:“我
们没有任何人怪你,爸爸说得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事怎能怪你呢?又不是你拉着大哥
跳河的,是他自己往下跳的!”
“还是怪我!都怪我!全怪我!”初蕾叫了起来:“致秀,你不知道,我打电话叫他
来,我拉著他去杜家,我对他又吼又叫……如果我不打电话给他,如果我不拉他去杜家,如
果我不神经发作去跳河……哦!”她用手抱著头。“人生最悲哀的事,就是你做一件事的时
候,永远不会料到这事的后果!”
“你不要自怨自艾吧,你不要伤心吧!”致秀含泪说:“夏伯伯每天在给大哥治疗,说
不定有一天,他又会清醒过来,说不定,他又会好起来!”初蕾把头埋在膝上,她默然不
语。因为,她深深明白,这“有一天”是多么渺茫,多么不可信赖的。她不用问父亲,每
天,她只看父亲回家的脸色,就知道一切答案了。夏寒山从梁家回来后的脸色,是一天比一
天难看,一天比一天萧索了。
“初蕾,”致秀伸手拍拍她的肩。“我今天来看你,除了叫你好好养病以外,我还给你
带了两件东西来!”
“什么东西?”初蕾从膝上抬起头来。
“我们今天整理了大哥的房间……”致秀说,眼神黯淡而凄楚,声音里忽然充满了哽
塞。“我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两件东西,我想,你会对它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