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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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间,大庇天下寒士皆欢颜’!后人推崇杜甫,除了他的诗功力深厚之外,他还有悲天悯人
的心!”初蕾怔了怔,歪过头去看致文,她眼底闪烁著一抹惊异的光芒。她的神思还在致中
和他的口琴上面,蓦然间被拉回到杜甫的诗上,使她在一时间有些错愕。她瞪著致文,心神
不宁。致文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笑了笑,就又低头去弄那树根,那树根是个球状的
多结的圆形,沉甸甸而厚笃笃的。“我想,”他从容的说:“你已经忘记我们刚刚谈的题目
了。”“哦,”初蕾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杜老头离我们已经太远了。”她望向海,
海面波潮起伏,暮色中闪烁著点点粼光。沙滩是绵亘无垠的,海风里带著浓浓的凉意,暮色
里带著深幽的苍茫。致中正踏著暮色,大踏步的走来。初蕾把下巴放在膝上,虚眯著眼睛无
意识的望著那走来的致中。
致文不经心的抬了抬头。
“无论你的梦有多么圆,”他忽然说:“周围是黑暗而没有边。”她立即回头望著致
文,眼睛闪亮。
“谁的句子?”她问。“不太远的人,徐志摩。”他微笑著。
她挑起眉毛,毫不掩饰她的惊叹和折服。
“你知不知道,致文?你太博学,常常让人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很渺小。”他的脸涨红
了。“你知不知道,初蕾?”他学著她的语气:“你太坦率,常常让人觉得在你面前很尴
尬!”
她笑了。“为什么?”“好像我有意在卖弄。”
她盯著他,眼光深挚而锐利。
“你是吗?”她问。“是什么?”他不解的。
“卖弄。”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狼狈。
“是的。”他坦白的说:“有一些。”
她微笑起来,眼光又深沉又温柔,带著种醉人的温馨。她喃喃的念著:“无论你的梦有
多么圆,周围是黑暗而没有边。”她深思,摇摇头。“不好,我不喜欢,太消极了。对我而
言,情况正好相反。”“怎么说?”“无论你的梦多么不圆,周围都灿烂的镶上了金边。”
她朗声说。“这才是我的梦。”
她的眼睛闪亮,脸发著光。
“说得好!”他由衷的赞叹著:“初蕾,”他叹口气。“你实在才思敏捷!”“哇!”
她怪叫,笑著:“你又来了!你瞧,你把我的鸡皮疙瘩又撩起来了!”她真的伸著胳膊给他
看。
他也笑了,用手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
“你是冷了!”他简单明了的说:“你的手都冻得冰冰凉了。”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
在她的肩上,那外衣带著他的体温,把她温软的包围住了。她有种奇异的松懈与懒散,觉得
自己像浸在一池温暖的水中,沐浴在月光及星空之下,周围的一切,都神奇而灿烂的“镶上
了金边”。
致中早已走过来好一刻了,他冷冷的看著这一切。看著他们两个有问有答,又看著致秀
和赵震亚手忙脚乱的忙著烤肉、穿肉、洒作料……他重重的就在火边坐下,带著点捣蛋性
质,伸手去抓火上的肉串,嘴里大嚷大叫著:
“哈!好香,我饿得可以吃下一条牛!”
“还不能吃!”致秀喊:“肉还没烤熟呢!”她夺下致中手里的肉串,挂回到架子上。
致中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沙滩上,拿著口琴,送到嘴边去试音。那口琴已摔坏
了,吹不成曲调,只发出“嗡嗡”的声响,致中喃喃的诅咒:
“他妈的!”赵震亚听了半天,发出一句评语:
“你吹得很难听!”致中抛下口琴,对赵震亚翻了翻白眼:
“人丑,说话不会说,连口琴都吹得难听,这就是我,懂了吗?”致秀看看二哥,再回
头看看大哥。初蕾小巧的身子,懒洋洋的靠在致文身上,脸上有个甜得醉人的微笑,致文的
一只手,随随便便的揽著初蕾的腰。他身子前面,放著那个他好不容易弄干净了的圆形大树
根。
“这是什么?”初蕾问,用手摸索那树根,仰脸看致文,她的发丝拂在他的面颊上。对
于致中的吼叫,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致中拿起树根,举给初蕾看:
“像不像一个女人头?”他问。“像不像你?”
初蕾愕然,她仔细的看那树根。
“是的,像个人头,不过………”她小心翼翼的说:“我不会这么丑吧?”
致文失声大笑了。很少听到致文大笑的致秀,禁不住楞了楞。致中回头看了那木根一
眼,轻哼了一声,眼睛望著天空,自言自语的说:“木头比人好看!它不会东倒西歪!”
初蕾吃惊似的回眼去看致中,挑起了眉毛,她似乎要发作,她的眼睛瞪圆了,脸色变
了,致秀慌忙拍了拍手,大叫:
“肉熟了!肉熟了!要吃烤肉的统统过来!”
初蕾的注意力被肉串吸引住了,顿时间,只感到饥肠辘辘。她咽著口水,贪馋的对肉串
望著,大家都对营火围了过去,火光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
夜色来了。一颗红豆5/373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杜慕裳坐在女儿的床沿上,愀然的,怜惜的,心疼的望著那平躺在
床上的雨婷。那么瘦,那么苍白,那么恹恹然了无生气,又那么可怜兮兮的。她躺在那儿,
大睁著一对无助的眼睛静静的瞅著慕裳。这眼光把慕裳的五脏六腑都撕碎了。她伸手摸著女
儿的下巴,那下巴又小又尖,脆弱得像水晶玻璃的制品。是的,雨婷从小就像个水晶玻璃塑
成的艺术品,玲珑剔透,光洁美丽,却经不起丝毫的碰撞,随时随地,她似乎都可以裂成碎
片。这想法绞痛了她的心脏,她轻抽了一口冷气,抬头望著床对面的夏寒山。
夏寒山正拿著一管好粗好粗的针药,在给雨婷做静脉注射。雨婷的袖管掳到肩头,她那
又细又瘦的胳膊似乎并不比针管粗多少,白皙的手臂上,青筋脉络都清晰可见。寒山找著了
血管,把针尖直刺进去,杜慕裳慌忙调开视线,紧蹙起眉头。她的眼光和女儿的相遇了,雨
婷眉尖轻耸了一下,强忍下了那针刺的痛楚,她竟对母亲挤出一个虚弱而歉然的微笑。“妈
妈,”她委婉而温柔的喊,伸手抚摸母亲的手。“对不起,我让你操了太多心。”
“怎么这样说呢?”杜慕裳慌忙说,觉得有股热浪直往眼眶里冲。“生病是不得已的事
呀!”
“唉,”雨婷幽然长叹。“妈,你别太疼我,我真怕有一天……”“雨婷!”慕裳轻
喊,迅速的把手盖在雨婷的唇上,眼眶立即湿了。她努力不让泪水涌出来,努力想说一点安
慰女儿的话。可是,迎视著雨婷那悲哀而柔顺的眼光,她却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
牙齿咬紧了嘴唇,来遏止心中的那种恐惧和惨痛。寒山注射完了,抽出了针头,他用药棉在
雨婷手腕上揉著,一面揉,他一面审视著雨婷的气色,对雨婷鼓励的笑了笑,说:“你会慢
慢好起来,雨婷。但是,首先你要对自己充满信心。”雨婷望著寒山,她的眼光谦和而顺
从,轻叹了一声,她像个听话的孩子:“我知道,夏大夫。我真谢谢你,这样一次又一次麻
烦您来我家,我实在抱歉极了。”
“你不要对每个人抱歉吧,雨婷。”杜慕裳说,拉起棉被,盖在她下颔下面。“这又不
是你的错。”
“总之——是为了我。”雨婷低语。
寒山收拾好他的医药箱,站起身来。
“好了,”他说:“按时吃药,保持快乐的心情,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希望过两天,你
已经又能弹琴唱歌了。好吗?”“好!”雨婷点头,对寒山微笑,那微笑又虚弱,又纯挚,
又充满了楚楚可怜的韵味。“您放心,夏大夫,我一定会‘努力’好起来。”寒山点点头,
往卧室外面走去。杜慕裳跟了两步,雨婷在床上用祈求的眼光看她,低唤了一声:
“妈!”慕裳身不由己的站住了,对寒山说:
“你先在客厅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好!”寒山退出了卧室。慕裳又折回到床边,望著女儿。雨婷静静的看著她,那玲珑
剔透的眸子似乎在清楚的诉说著:别骗我!妈!我活不了多久了。蓦然间,她心头大痛,坐
在床旁,雨婷一下子就跳起来,用双手紧紧的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她那细弱的胳臂把慕裳紧
箍著,她的面颊依偎著她,在慕裳耳边悲切的低语:“妈,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如果我
走了,谁再能陪伴你,谁唱歌给你听?”“噢!”慕裳悲呼,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了。“雨婷,不要这样说,不会的,决不会的!夏大夫已经答应了我们,他会治好你!”雨
婷躺回到床上,她的眼光清亮如水。
“妈妈,”她柔声说:“你和我都知道,夏大夫是个好医生,可是,他并不是上帝。”
“不!”慕裳用手遮住了眼睛,无助的低语:“不!他会治好你,他答应过的,他会,他答
应过的!”
雨婷把头转向了一边,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可怜的妈妈!”她耳语般的说了句。
成串的泪珠从慕裳眼里滚了出来,可怜的妈妈!那孩子心中从没有自己,每次生病,她
咬住牙忍住疼痛,只是用歉然的眼光看她。可怜的妈妈!她那善良的、柔顺的心中,只有她
那可怜的妈妈!她不可怜自己,她不感怀自伤,在被病魔一连串折磨的岁月里,她那纯洁的
心灵中,只有她的母亲!她用手背拭去泪痕,再看雨婷,她阖著眼睛,长睫毛细细的垂著,
似乎睡著了。她在床边再默立了片刻,听著雨婷那并不均匀的呼吸声,她觉得那孩子几乎连
呼吸都不胜负荷,这感觉更深更尖锐的刺痛了她。俯下头去,她在雨婷额上,轻轻的印下一
吻,那孩子微微的翻了个身,嘴里在喃喃呓语:
“妈,我陪你………你不要哭,我陪你………”
慕裳闭了闭眼睛,牙齿紧咬著下嘴唇。片刻,她才能平定自己的情绪,轻轻的站起身
来,轻轻的走到窗前,她轻轻的关上窗子,又轻轻的放下窗帘,再轻轻的走到门边。对雨婷
再投去一个依恋的注视,她终于轻轻的走出了房间。
夏寒山正在客厅中踱来踱去,手里燃著一支烟,他微锁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
喷著烟雾,似乎被某个难题深深的困扰著。杜慕裳走近了他。他站定了,他的眼光锐利的注
视著她,这对眼睛是严厉的,是洞烛一切的。“你哭过了。”他说。她用哀愁的眼光看他,
想著雨婷的话:妈妈,你和我都知道,夏大夫是个好医生,但是,他并不是上帝。她眨动眼
帘,深深的凝视他,挺了挺背脊,她坚强的昂起下巴,哑声说:“告诉我实话,她还能活多
久?”
他在身边的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凝视著她。她并不比念苹年轻,也不见得比念苹美
丽,他模糊的想著。可是,她那挺直的背脊,那微微上昂的下巴,那哀愁而动人的眼睛,以
及那种把命运放在他手中似的依赖,和努力想维持自己坚强的那种神气……在在都构成一种
莫名其妙的,强大的引力,把他给牢牢的吸住了。一个受难的母亲,一个孤独的女人,一个
可怜的灵魂,一个勇敢的生命……他想得出神了。
他的沉默使她心惊肉跳,不祥的预感从头到脚的包围住了她。她的声音簌簌发抖:
“那么,我猜想的是真的了?”她问:“你一直在安慰我,一直在骗我了?事实上,她
是活不久了,是吗?”她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说:“告诉我实话,我一生,什么打击都受过
了,我挺得住!可是,你必须告诉我实话!”
他紧盯著她。“你不信任我?”他终于开了口:“我说过,我会治好她!”
她目不转睛的看著他。他说得多坚决,多有份量,多有把握!上帝的声音,也不过是如
此了。她眼中又浮起了泪痕,透过泪雾,他那坚定的面庞似乎是个发光体,上帝的脸,也不
过是如此了。她几乎想屈膝跪下去,想谦卑的跪下去………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温
暖而有力,上帝的手,也不过是如此了。“过来!”他命令的说,把她拉到沙发前面。“坐
下!”他简短的说。她被动的坐在沙发里,被动的望著他。
他把自己的医药箱拿了过来,放在咖啡桌上,他打开医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大叠X光的
照片,又取出了一大叠的病历资料和检验报告。他把这些东西摊开在桌面上,回头望著她,
清晰的、稳定的、强而有力的说:
“让我明白的告诉你,我已经把雨婷历年来的病历都调出来了,检查报告也调出来了,
从台大医院到中心诊所,她一共看过十二家医院,从六岁病到现在,也整整病了十二年。平
均起来,刚好一年一家医院!”
“哎!”慕裳轻吁了一声。“我从没有统计过,这孩子,她从小就和医院结了不解之
缘。”
“她的病名,从各医院的诊断看来,是形形色色,统计起来,大致有贫血、消化不良、
轻微的心脏衰弱,一度患过肝炎,肝功能略差,以及严重的营养不良症。”
“我……我什么补药都买给她吃,每天鸡汤猪肝汤就没断过,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营养
不良。”慕裳无助的说:“以前的周大夫,说她基本体质就有问题,说她无法吸收。无法吸
收,是很严重的,对吗?”
夏寒山定定的看著她。
“如果不吃,是怎样都无法吸收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吃?”慕裳惊愕的抬
起眼睑:“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没有做给她吃吗?”“你做了,她不一定吃了!”
慕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我不懂。”她困惑的说。
“让我们从头回忆一下,好不好?”他的眼光停在她的面庞上。“她第一次发病是六岁
那年,病情和现在就差不多,突发性的休克,换言之,是突然晕倒。晕倒那天,你们母女
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珠转了转,然后,就有一层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