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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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他惊跳。“你快来吧,来了再谈,好吗?”
“我马上来!”要挂断电话,回身往楼上走,这才看到,念苹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不
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上了。她斜倚著栏杆,居高临下的望著他,安安静静的,脸上毫无表
情。他心虚的看她,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体会了多少。可是,她那样稳定,那样沉著,他
完全看不透她。
“有事要出去?”她问。声音很平和。
“是的,有个急诊。”“我叫阿芳给你弄早餐!”
“不用了!”他仓促的说:“我不吃了!”
他冲进卧室,盥洗更衣。几分钟后,他已经驾著自己那辆道奇,往水源路的方向驶去。
杜慕裳的家是幢四楼公寓,她住在顶楼,房子在水源路上,傍著淡水河。夏寒山觉得这
一区有些偏僻,但是,慕裳住惯了,她喜欢凭窗看淡水河的夜景,看中正桥上的灯光,看河
面上反射的月色。许多晚上,他也和她一起欣赏过那河边的夜,也曾和她漫步在那长堤上,
吹过那河边的晚风。时间久了,他就能深深体会她为什么爱这条路了,在台北,你很难找到
比这一区更具特色,更有情调的住宅区。
早晨的这一区还是很热闹,学生已经成群结队去上课,从中和乡到台北的车辆川流不
息,他驶上水源路,可以看见中正桥上车子在大排长龙。他停在慕裳的公寓门口,下了车,
他提著医药箱,直奔上四楼。
慕裳正开著门在等他。
他走进客厅,第一句话就问:
“醒过来没有?”她摇头,眼里有泪痕。
他凝视她,皱起眉头。
“你又哭过了。”他说,语气里有微微的责备。
“对不起。”她说,把头转开。“我们去看她吧!”寒山和慕裳走进了雨婷的卧室,雨
婷正仰躺在地毯上,显然她晕倒后,慕裳就没有移动过她。寒山走到她身边,俯身去查看她
的呼吸,翻开她的眼皮,去看她的瞳仁。然后,他把她从地毯上抱起来,平放在床上。
“怎样?”慕裳担忧的问。
“她真的晕倒了,”寒山说:“你别慌,我给她打一针,她很快就会醒过来。拿条冷毛
巾给我!”一颗红豆14/37
慕裳把毛巾递给他,他用毛巾压在她额上,打开医药箱,他取出针药和针筒,给她注
射。慕裳呆呆的站在一边,看他那熟练而稳定的动作,看他那镇静而从容的神情,她又体会
到他带来的那种安定和力量。她静静的望著他,崇拜而依赖的望著他。一管针药还没注射
完,雨婷已经清醒了过来。她在枕上转动著头,她的眼皮在眨动,然后,她的眼睛睁开了。
她看到寒山,眉头倏然紧蹙,她抽动手臂,想挣脱他的注射,她哑声说:“我不要你来救
我!”寒山心中有点明白,压住了她的胳膊,他强迫的把那管针药注射了进去,抽去针头,
他用药棉在她手腕上揉著,一面镇静的问:“说说看,你为什么反对我?”
“你是个伪君子!”她那缺乏血色的嘴唇颤抖著,她的声音虽然低弱,却相当清晰。
“你利用给我看病的机会,来追求我的母亲!”
他紧盯著她。“是的,”他说,语气稳定而低沉:“我在追求你的母亲,因为她是个非
常可爱的女人。我必须谢谢你生病,给了我认识你母亲的机会!”她立即把头转向床里面,
闭上了眼睛。
“我不要跟你说话!”她低语:“我恨你!请你离开我的房间,我希望这辈子不要再见
到你!”
他捉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扶正,他的声音很温柔,很诚挚:“为什么恨我?”他说:
“因为我爱上了你的母亲?我欣赏你的母亲是错误吗?”她的眼睛睁开了,里面漾著一层薄
薄的水雾,那乌黑的眼珠浸在水中,像两颗发光的黑宝石。寒山注视著这对眼睛,他不能不
在心中惊叹,生命多么奇妙,它能造出如此美丽的一对眼睛。“你欣赏我的母亲不是错
误。”她幽幽的说,胸部起伏著,呼吸急促而不均匀,她在努力控制她自己。“但是,你爱
上我母亲,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你认为你母亲不该再爱吗?”他紧追著问:“你认为她就该这样永远埋葬她的感情?
你不认为你这种观念很残忍……”“我认为你很残忍!”她清脆的打断他。
“我很残忍?”他愕然的。
“你难道不知道,你根本没有资格爱我母亲吗?”她的声音提高了,她的眼睛睁得又圆
又大,呼吸沉重的鼓动著她的胸腔。她那含泪的眸子,像两把尖锐的利刃,对他直刺过来。
“我从没有要求我母亲守寡,我从没有要求她过独身生活!她有资格爱,可是你没有!你难
道不明白,你有太太有孩子,你根本没资格恋爱吗?你应该爱的,是你的太太!不是我的母
亲!”夏寒山像挨了重重一棍,他被击倒了!顿时间,他就觉得背脊上冒起一阵凉意,而额
上竟冷汗涔涔。他再也没料到,这病恹恹的孩子会说出如此冷酷的一篇话,她像个用剑的老
手,知道如何去刺中别人的要害!他瞪著她,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她继续说,高亢而激烈的说:“一个女儿的爱,不会伤害一个母亲。一个男人的爱,却很容
易杀死一个女人!”夏寒山跳了起来,踉跄著就冲出了那间卧房。同时,慕裳的脸色变得比
纸还白,她扑向雨婷,用她那冰冷的手指,去试著堵住女儿的嘴唇。她这个举动惊醒了雨
婷,她睁大眼睛,恐惧的望著母亲,然后,她坐起身子,她的胳膊环绕过来,用力的抱住了
慕裳的脖子。她把她那又苍白又瘦小的面庞埋进慕裳的怀里。又急又悔又痛的说:
“妈,我不要伤害你!妈!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她一迭连声的说。泪水滑下了
慕裳的面颊。
“雨婷,”她呜咽的,悲切的,却坚决的说:“你可以骂我不知羞耻,但是,千万不要
去责备他!”
“妈妈呀!”她惊呼著。“我知道他有太太,我知道他有孩子,我知道他不能给我任何
世俗所谓的保障。但是,雨婷,我什么都不顾,我什么都不管。情妇也罢,姘妇也罢,不论
别人把我当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么些年来,只有在他的身边,我才了解什么叫幸
福!”“妈妈呀!”雨婷悲叹著:“难道我的存在从没有给过你快乐?难道我对你的爱不能
使你感到幸福?”
“那是不同的!”慕裳急促的说:“雨婷,你不懂,我无法让你了解,你的存在,你的
爱,使我自觉是个母亲。而他,他使我体会到,我不止是个母亲,还是个女人!雨婷,”她
深切的凝视著女儿:“你也一样,有一天,你也会从沉睡中醒过来,发现你不止是个女儿,
也是个女人!”
雨婷睁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慕裳,她的眼珠微微转动,眼光在母亲的面孔上逡
巡。她似乎在“努力”去试图了解慕裳。“你的意思是——”她闷声说:“当女人比当母亲
更重要?”
“不一定。”慕裳的声音沙哑。“许多女人,会因为自己是母亲,而放弃了当‘女人’
的另一些权利!”
“你呢?妈妈?”慕裳闭上了眼睛。“如果你要我放弃,我会的。”
“但是,你会很痛苦?”她小心翼翼的问。
慕裳咬了咬牙。“是的。”她坦率的说,喉咙中鲠了一个好大的硬块。“会比你想像的
更痛苦!”“是吗!”她不信任的。“他对你这么重要?”
“是的!”她肯定的说。皱拢了眉头。“不要让我选择,雨婷,不要逼我去选择!”雨
婷伸手握牢了母亲的手,她在惊痛中凝视著慕裳,在半成熟的情况中去体会慕裳那颗“女
性”的心。终于,她有些明白了,有些领悟了,有些了解了……
“妈,我刚刚说错了,是不是?”她迟疑的问:“一个女儿的爱,也会伤害一个母
亲?”她忽然坐起身来,把慕裳的手往外推,热烈的喊:“你去追他去!留住他!别让他离
开!去!快去!”慕裳惊愕而疑惑的望著女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雨婷继续把她往
外推。“快去呀!妈!不要让我铸成大错,不要让我砍断了你的幸福!快去呀!妈!”慕裳
终于相信雨婷在说的是真心话了,她满脸泪水,眼睛里却绽放著光华,不再说话,她转身就
走出了雨婷的卧室。
在客厅里,夏寒山倚窗而立。他正呆望著河边的一个大挖石机出神。那机器从早到晚的
操作,不断从河床中铲起一铲一铲的石子,每一下挖掘都强而有力。他觉得,那每一下挖
掘,都像是挖进他的内心深处去。雨婷,那个又病又弱的孩子,却比这挖石机还尖利。她带
来了最冷酷,也最残忍的真实!他无法驳她,因为她说的全是真话!是的,他是个伪君子,
他只想到自己的快乐,而忽略对别人的伤害!
慕裳走近了他。一语不发的,她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把面颊依偎在他胸口,她的泪水
浸湿了他的衬衫,烫伤了他。
他轻轻推开她,走向电话机。
“我要打个电话。”他说。
“打给谁?”“小方。”“小方是谁?”“是我手下最能干的实习医生,我请他来代替
我,以后,他是雨婷的主治医生。你放心,他比我更好!”
慕裳伸手一把压住了电话机,她脸上有股惨切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说,你以后不再来了?”她问。
他从电话机上,拿下了她的手,把那只手阖在他的大手中。“我必须冷静一下,我必须
想想清楚,我必须计划一下你的未来……”“我从没有向你要求过未来!”她急促的说,死
盯著他。“你不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他深深看她,然后,他把她拉进了怀里。用一只手揽著她,他另一只手仍然拨了小方的
电话。
“你还是要换医生?”她问。
“是的,我要为她找一个她能接受的医生!”
“她会接受你!”她悲呼著。
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在她耳边说:
“嘘!别叫!我不会离开你,我想过,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给雨婷找新医生,是因为
——那小方,他不止是个好医生,还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
哦!她顿时明白了过来。紧靠著他,她听著他打电话的声音,听著他呼吸的声音,听著
他心跳的声音……她闭上眼睛,贪婪的听著自己对自己说:这所有的声音混合起来,应该就
是幸福的声音了。一颗红豆15/378
初蕾和致文漫步在一个小树林里。
这小树林在初蕾家后面的山坡上,是由许多木麻黄和相思树组成的。在假日的时候,这
儿也会有许多年轻人成群结队的来野餐。可是,在这种黎明时候,树林里却阒无人影。四周
安静而清幽,只有风吹树梢的低吟,和那鸟声的啁啾,组合成一支柔美的音乐。初蕾坐在一
块大石头上,她四面张望,晨间的树林,是雾蒙蒙的,是静悄悄的,那掠过树木,迎面而来
的凉风里,夹带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你知不知道一支曲子,”初蕾忽然说:“名字叫森
林里的打铁匠?”致文点了点头。“森林里的打铁匠还不如森林里的水车。”他沉思的说:
“打铁的声音太脆,但水车的声音却和原野的气息相呼应。你如果喜欢森林里的打铁匠,你
一定会喜欢森林里的水车。”
“你说对了!”她扬起眉毛,眼神奕奕:“致中说我不懂音乐,他要我听蜜蜂合唱团,
听四兄弟,听木匠。可是,我喜欢赛门和嘉芬高,喜欢雷康尼夫,喜欢奥莉威亚纽顿庄,喜
欢珍贝丝……他说我是个没原则的听众,纯女性的、直觉的、笨蛋的欣赏家!嗬!”她笑
了,仰靠在一株小松树上,抬头望著天空。有朵白云在遥远的天际飘动,阳光正悄悄上升,
透过树隙,射成了几道金线。“你没听到他怎么样贬我,把我说得像个大笨牛。”他悄眼看
她,心里在低低叹息。唉!她心里仍然只有致中呵!即使致中贬她,致中瞅她,致中不在乎
她,致中惹她生气……她心里仍然想著念著牵挂著的,都是致中啊!他斜倚在她对面的树
上,心里浮起了一阵迷惘的苦涩。半晌,他才咽了一口口水,费力的说:
“初蕾,我和致中彻底的谈过了。”
“哦?”她看著他,眼神是关怀而专注的。
“他说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说……”
“我知道了!”她很快的说:“他一定说我心胸狭窄,爱耍个性,脾气暴躁,爱慕虚
荣,而且,又任性又蛮不讲理!”
他愕然,瞪视著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眉梢微蹙,眼底微颦,嘴唇微翘……那样
子,真使他心中激荡极了。假若他是致中,他决不忍让她受一丁丁,一点点,一丝丝的委
屈!他想著,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她惊觉的看他,振作了一下自己,忽然笑了起来。
“我们能不能不谈致中?”她问。
嗨,这正是他想说的呢!他无言的微笑了。
她伸头看看他的脚边,那儿,有个包装得极为华丽的、正方形的纸盒,上面绑著缎带。
她说: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礼物吗?”“是的。”“是吃的?还是玩的?”她问,好奇的打量
那纸盒。
“你绝对猜不到!”致文把盒子递给她。“你打开看吧!”
初蕾没有立即打开,她提了提盒子,不算很重,摇了摇,里面有个东西碰著纸盒响。她
的好胜心引了起来。:
“我猜猜看;是个花瓶!”
他摇头。“是个玩具!”他又摇头。“是个装饰品!”他再摇头。“是件艺术品!”他
想了想,脸忽然红了。他还是摇头:
“也不能算,你别猜了,打开看吧!”
她没有耐心再猜了,低下头,她不想破坏那缎带花,她细心的把缎带解开,打开了盒
子,她发现里面还套著另一个盒子,而在这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