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祈夏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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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里面一声闷笑,她搓搓手臂,走回水榭帘内,见望月正设了案,摆上新煮的梅子酒,不禁扯扯他薄薄的夏衫,“你不冷吗?”
望月瞧她一眼,“现在早已入夏,又是南方,怎么会冷。”她倒怪,下了场雨,也嫌冷,怕是体内阳气不足所致,改天应该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你刚才在外头叹什么月亮真圆?”这下雨天,哪有月亮?
她无谓地笑笑,“我同你约了赏月嘛,虽然看不见月,感叹一下表表心意也好。”他身上散着隐隐的热力,让怕冷的她不自觉地靠过去,“明天我们才进城吗?”
“嗯。”望月应了一声,递给她一杯酒,“今晚给你庆生辰,明日再到家。”已到了家门口,不免有点近乡情怯的意味,反而特地拖了一天与她游瘦西湖。
相夏至抿唇莞尔,他一直都比她细心得多,“侯爷……”
“别叫这个,世上已没有护国侯这个人。”他淡淡地给自己也斟上一杯。
“一时叫惯了。”她耸耸肩,“你走了,边城的兵谁来带?”他为她怒而诛杀朝臣,等于是弃了官爵与他一向坚持担起的守疆之责,至情至性,是她始料未及的。他终是不适合做官,不够隐忍。
“由祈大将军接手,我很放心。”咽下微甜的梅子酒,总是有点怀念边关的烈酒,“对了,景千里带给我的短笺是你去找了云天得来的?”当初还以为是云天主动找上景千里,看见她才想到应是她从中牵线。
她笑吟吟地又向他靠了靠,“是啊,我不便露面,由景千里代为送到你手里,别人劝你可以不听,令兄长的话你却定不会违背。”实际上,就算她不去找,卫厨子也正要上京,但这个功由她揽过好了。
望月略带责备地看她,“若是你亲笔来写,我便也出来了。”
知他仍是有些恼她只顾着四处游玩,差不多都快忘了他还在为她的“死”牵肠挂肚耿耿于怀,相较他的深情,她实在漫不经心了些。
“我怕你当鬼写信。”她照旧调笑,见他睨她,便倚向他怀里,讨好地奉上一杯酒,“是是,我赔罪。”
望月稍扶她肩一下,不动声色地退开一点,“林林总总,到底是我亏负了你,该我赔罪的。”
他这个小小的举动却没能逃过她的眼,这一路走来,他始终相守以礼,虽然与她定了终身之约,却从不妄动。倒是她常昵然地半戏半逗,以看他暗自克制为乐。
“那好,你要怎样赔罪?”她老实不客气地自己一饮而尽,颊上顿时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娇艳非常。
望月别开脸,“你说呢?”她怕是又玩起了兴,恐怕自己要糟!
相夏至笑意宛然,眼波流动,“要我说嘛……”
她绕着他左瞧右瞧,瞧得他浑身都不自在,感觉自己好像砧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上好肥肉。
“你在打什么主意?”
“哎?被看出来了呀。”她掩着口笑,亦娇亦俏,看得望月心怦然而动,警惕心统统溜掉。她拉他在椅上坐下,一本正经,“要赔罪,拿出诚意来。”
他不解看她,“什么诚意?”
“从现在起,半炷香内,你不许动,一根手指也不可以,动了要罚。”她很久没有这样兴高采烈了,他在千里之外苦捱日夜,战场拼杀,她何尝不担心,“哎,说了不许动,干什么往后靠。我身上挨不得吗?”
望月眼神深切,“夏至,你不要玩出火来。”
“有什么关系,你话真多。”她笑眯了眼,不仅挨过去,还得寸进尺地拿他当炭炉抱,坐在他怀里,乐得周身轻飘飘。
望月暗叹一声,她真是拿他来玩了,从前没有名分,她都不在意,如今誓约已订,她更是毫无顾忌。感觉她玩笑地亲亲他额角,他心一跳,正要喝止,她却已经凑在他唇上,轻轻贴住。
他下意识往前迎,她却低低警告:“不许动,我说过的。”
他只好不动,任凭她考验他定力,还好她只是吻了吻,没有进一步撩拨,但他也已渐渐意乱情迷,目光凝在她逐渐失了笑容的脸上,深深看着她。
“听说你这一年来,打仗几乎阵阵亲临,刀来剑往躲都不躲,只差没自己凑到敌人兵刃底下?”她慢慢地说着,轻柔地挽起他的衣袖,瞧见一道长长的疤,然后瞪他,语气里听不出是怒是恼,是叹是气,“干什么,你不晓得爱惜自己吗?”
望月怔了怔,从微微迷乱的情绪中回过神,莞尔一笑,“难得你忽然长了肝肺,知道问一句关切的话。”
她不说话,拉开他衣衫,看他身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疤,几乎全是一年来的新伤。他武功高强,若不是存心,怎会挨这许多刀枪之伤,他是一心想战死在沙场上,被乱刃分尸,好补偿她受那一剑吗?
“原来,你是这样傻的。”她喃喃地俯下脸,温柔地吻上他肩头的一道伤痕,睫毛下垂,遮住眼底的痛惜。
望月深深叹了口气,从前既恨自己自私而执着,明知亏欠,却还要一心拖着她相伴;但又恨她嬉闹无状,探不出真心深浅,原来他的情内敛,她的却更隐晦。她的丝丝情意,全掩在谑笑后,看似漫不经心,但一言一笑之下,谁说不是眷恋深重情丝凝结。
说什么谁负谁,又是谁情浓情淡,为谁生为谁死,便纠缠一起,做夫妻缘结此世,不枉一趟人间。
正沉溺在她难得的柔情蜜意下,忽然感觉她温润的唇有往四周延伸的趋势,连手也渐渐不老实起来,他心跳漏了几拍,忙抓住她的手,“夏至,你别闹了。”
“哎,你乱动,要罚!”她恢复常态,认真思考,“唔,罚什么呢?让我考虑一下……”
望月忍不住笑,伸臂将快滑下去的她拢回来,“罚什么,半炷香已经过了,该我罚你。”
“那怎么成,事先你又没说……”
她的话被堵住,堵在他温柔的吻下。从前不敢碰触的渴望、小心把持的界限,在她原先就撩起的几分星火下被迅速扩展。夏季的薄衫隔不住滚烫的体热,帘外溅进的几丝沁凉更是形同无物。
急促的呼吸间,她吃吃的笑声忽然煞风景地响起:“等、等一下……”
望月无奈地松开手臂,“怎么?”只准她放火,不许他点灯吗?哪有这个道理!
她眼里尽是笑意,十分好奇地凑近他,“听卫厨子说,你……呃,还是、是那个什么……”她贴在他耳根叽咕,“……是不是真的?”
望月差点呛了一下,她一把年纪,不若普通少女含羞带怯,竟然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瞪了她好半天,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复她,只好再次欺上她的唇,“那又怎么样!”
是没怎么样,只不过她一直笑,足足笑了半个时辰。
烟雨纷飞的瘦西湖,繁华十里的扬州路,二十余载离别,依依思乡情,切切恋亲意,如今,游子终于回归。
而,昔年定约,夏至江南,纵然此夜无月,又有何妨。
尾声
两人候在门前,等待守门家丁向内通报。离家已久,总不好跟人直接提“卫家二公子失踪多年,今日回家来了”什么的,只好先说朋友拜访,请主人一见。
相夏至四处张望,不由叹笑:“原来你家这样大的,我总以为富人家都差不多,看来还是有高下之分。”
望月笑了笑,也放眼四顾。
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幼时的记忆点点滴滴映上心头。大门似乎重新换过,但样式丝毫未改,当年云天上边关寻到他,曾和他提起过自己小时淘气,不慎砸坏了大门,大哥差人重新订制,不许有丁点差别,是怕有朝一日他回来,会认不出自己的家吧。
深深吸口气,止住喉中忽起的涩意,看向两旁不再像很多年前那么高大的石狻猊,门前粗壮的老树,他离家时,这树还只有碗口粗,现在却要合抱才能围过来。守门的小厮一个也不认得,当年的老管家也辞世了吧?如果在,应是八十高龄了。
思绪正纷乱间,忽听得阶下一声恭敬吆喝——
“落轿。”
他回过身,见轿里踏出一个文人打扮的男子,年纪与他相仿,儒服长袖,山一般稳重的气势。
他心一震,不自禁叫了一声:“大哥!”
男子微怔,抬头看见他,平静的眼中现出一丝波澜,“你……”
相夏至赶紧小心地退开三步远,她向来对激动热切的场面避而远之,千万不要让她一起跟着热泪盈眶什么的,她宁可装作没看到。
门内传来疾跑声,同时响起年轻男子兴奋极了的欢叫:“二哥!”箭一般直冲出来,差一点撞到相夏至。
她摇头,“小卫,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定力差得太远。”
“相居士,你也来了,嘿,你终究是没有跑掉。”卫厨子高兴万分,见两位兄长拥在一起,实在没他插空的分,只好拉着她说话,“上次你来去匆匆,我不及问,你诈死啊?我就知道你一定折磨得二哥半死不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相夏至啐他,瞄着阶下二十余年离散不是同胞胜似骨肉的一对兄弟,悄声问道,“小卫,你确定你二哥他没有……呃、那种癖好?”不是她往歪想,实在是昔日军营里谣言传得盛,倘若给那些汉子们瞧见,怕又是劈头盖脸甩不掉的漫天谣言。
卫厨子撇嘴,也跟她悄声细语:“相居士,你一定还没吃掉二哥那只童子鸡,若是吃到,保证就没这些鬼话了,你都这么老了,再拖下去可就……”
“相公!”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吓了众人一跳,一名娇小玲珑的少女从门内直冲下台阶,眼看就要撞进望月怀里。
望月及时拎住她,以免她撞倒文弱的兄长。
“相公,你可回来了!”少女美丽的脸上一片凄楚之色,冲着望月哀叫,“奴家等得你好苦!”
这是哪一出?望月愕然,不自觉看向相夏至,她也扬眉看他,兴味十足。
卫家长公子眉头一皱,刚要发话,那少女又楚楚哀婉地掩面而泣,“相公,奴家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你不记得了?”
望月莫名其妙,看向兄长,兄长在叹气,看向卫厨子,他在偷笑,最后看向相夏至,见她施施然走下台阶,站到少女面前。
她有礼地微笑,“姑娘,你确定你是他的未婚妻?”
少女一脸敌意,“没错,你是什么人?哦,一定是外面的狐狸精,跑来勾引我相公,来人哪,把她……”
“小姑娘,你不要再装了。”相夏至笑吟吟的,“你今年最多也不过才十五六吧,他离家时,你还差好几年出生,哪里来的指腹为婚。”
少女一滞,强辩道:“我在娘亲腹中时,卫家老爷便说,将来二公子回来,就把我许给他,怎样,这难道不是指腹为婚?”
她点头,“这倒算,不过呢……”她上下打量,“卫家老爷总不会把男孩许给望月为妻吧。”一指少女的裙底,“小姑娘……不,小兄弟,你太不小心了,衣裳换成女装,靴子却忘了换,还有你的喉结已经长出来了,声音也不自然,要扮女装,还需再练。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一个足可以假乱真的人给你照着学习。”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望月,“我不是某人,吃一堑、不长一智,仍是没有看出来。”
卫厨子抚掌笑道:“好眼力,相居士果然心细如发。”
相夏至唾弃他,“小卫,必定又是你搞鬼。”
卫家长公子拉过“少女”,微微一笑,“这是四弟。持天,你还没有见过他。”
望月温和地看着扮女装戏弄他的小四弟,慨然笑道:“云天和我提过,但我没料想竟会是这么个见面方式。”
小四儿抹抹脸上的妆,不满抱怨:“时间太短,不然我会准备得更好。”他感兴趣地看着相夏至,“你说介绍谁给我?他扮得很好吗?”
“倒不见得有多天衣无缝,只不过呢,有个人就……”她掩口呵呵一笑,眼波轻转,瞥着望月,没有说下去。
她这一笑,眉眼舒扬,远山空的悠逸,绿水逶迤的清婉,看得小四儿情不自禁一呆。
他吞吞吐吐:“这位姑娘,请问你……呃、可有了人家?如果没有,你看我、那个……”
“啊?”相夏至的下巴掉下来。
这回,轮到望月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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