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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凭海临风 作者:杨澜-第11部分

小说: 凭海临风 作者:杨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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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不认识这种陌生的乐器,却又分明被这种奇异动人的旋律所触动。年轻人
很平静,毫无卖艺的窘迫,不卑不亢,缓缓拉来,如行云流水,如置无人之
地。在这份真实坦然中,你品得出美国式的处世态度:从不顾影自怜,无需
矫揉造作;而曲子中的中国味儿似乎因此更地道了。

我的眼圈有点湿了。


放松自己

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院的第一个学期。

自从学期开始时为追求刺激,一下子选了十八个学分的课程(一般学生
只选十二个学分):这半年就没有了所谓的周末。进入十二月,期末考试一
拥而上,真有十面埋伏的架式:三篇各二十页的论文,一部电视纪录片。两
周之内必须交齐,外加三个小时的当堂考试,真让我悟出了“绞尽脑汁”的
形象性和准确性。每天不足四个小时的睡眠,使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不再有意
义。连滚带爬地熬过这“黑色双周”,神经已磨成细细的一根,绷得透明。
实在不忍心再撩动它,便把所有的书都塞进柜子,视野之中绝不允许任何笔
记的存在。

呼呼大睡三天,然后收拾行装去维尔(VAIL)。

去滑雪,生平第一次。

蓝天、雪山、松林、麋鹿,来不及惊呼,心中所有的禁铜在一瞬间瓦解,
我大口呼吸着科罗拉多高山的空气,它湿润寒冷,微微刺痛着喉咙,却让我
有说不出的快感。我没有缘故地放声大笑,几乎吓着了自己。

在沉闷的计算机房里呆了太久,情感都长了皱纹;白纸黑字看得大多,
眼睛只习惯于最短的距离。终于有一片大大的天空在头顶,有飘扬的雪潮湿
着干燥的肌肤,我感到自己的神经在山风和树香中变得强壮,和着远山起伏
的旋律轻声地吟唱;我看得见自己眼神中的闪光,通过别人看我的神情和视
线尽头那一团亮色的云霞。

维尔的人们单纯而快乐,像一群孩子,最鲜艳的滑雪衫、最大胆的玩笑、
最好的体力和胃口。有穿着短袖布裙在室外餐厅穿梭的侍女,有手臂上吊着
绷带,仍不忘大口喝啤酒和吹牛的男人,也有在黄昏时分缓缓驶过灯火融融
的街道的那辆马车。

维尔的游客来自世界各地,连麻烦不断的英国王妃戴安娜也来到了维
尔。新年之际,她与所有来维尔的人一样,寻找一个几乎变得陌生的权力—
—快乐。无论王妃还是村夫,在快乐面前变得平等,自我内心的满足使世俗
的价值变得无关紧要。滑雪和寻找快乐使他们的沟通不成问题。

但滑雪还是成问题的,特别是对我这个从未滑过雪的人。过去对滑雪的
唯一感官认识是梦见自己从雪峰疾驰而下,忽然在转弯处发现正前方一棵粗
壮的松树,眼看就要迎面撞去,脚下却无论如何不能控制。。

幸好同行的朋友中有滑得不错的。在他们的悉心传授下,第二天我就掌
握了要领。在照顾脚下的同时,居然能不时抬眼四下张望一番,颇为自命不
凡。

雪无拘无束地下着,时密时疏,根本不理会什么章法。溪边灌木丛裹着
层层霜花,没有了春华秋实的点缀,倒愈显得雅致。高树枝丫上有一只黑羽
的鹰,在瑟瑟的风中纹丝不动,缩颈向天。额顶一簇金色的绒毛,是银色世
界中的亮丽。没有老树昏鸦的凄凉,也没有冷眼向人的孤僻,它承受着寒风
朔雪,却安详而自得;自信得不必显示,清高得无需证明。

我停下脚步,望着它,算是不周到的致意,它也不怪。我们对视了一会
儿,直到身后的朋友大嚷我挡了道路。

一滑就是五公里,心情松快得像雪花。这才知道雪中的景致和雪中的心
情才是滑雪的真正乐趣。

离开维尔的前一天,我和朋友们有了乘坐热气球的经历。

这一天格外晴朗。彩虹般颜色的气球膨胀起一个饱满的惊喜,我的心情
早已轻飘飘得不能自己。

几乎没有震动,已经飞行在半空中。刚刚还置身其中的大地转眼成了渐
去渐远的风景。热气球的驾驶员DON 
有十二年的经验,但他承认他所能做的
不过是调整气球的高度来捕捉不同的风向,至于气球的具体航线及落点,实
在是听天由命的。大家一致说:这才是热气球的魅力所在——既有控制的可
能性,又保留了不确定性,所以这比任何精确设定的飞行来得更刺激。你既
不能盲目自信,又不敢放弃努力的机会。其实人生的乐趣也是如此,全在这
定与不定之间。

大家一路赞叹着身下的景致。

当我们俯瞰世界时,有没有一双眼睛在俯瞰我们?

回到纽约,期末考试成绩揭晓:除了一门功课得B+,其余全部是A,这
在哥伦比亚大学绝对算得上是好成绩。在美国的第一个寒假就这么结束了。

新的学期已经开始。

老人啊,老人

“活那么大岁数干嘛呀?六十岁就够本儿了。”——说这话的大多数是
青年人。

我的爷爷今年九十三岁了,他年轻时脾气刚烈,老了倒成了慢性子。什
么事都不着急。每天捧一杯茶,看一份报纸,或双手拄杖,垂眉闭目,打坐
人定,真像一位老神仙。最近他竟长出新牙,大家都说他返老还童了。但我
清楚地记得他八十多岁时曾生过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当我去看望他的时候,
他吃力地欠起身,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眼中落下泪来,似乎
对我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我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啊!”那神情,像是
一位迷路的幼童,张皇不安,孤单无助,心中充满恐惧。在那一时刻,我突
然明白人类对于生的留恋,对于死的畏惧是多么根深蒂固。凡是轻言生死的
人,除非他经历过死亡的考验,不然都是草率而不可信的。

有人说,老年的来临之所以可怕,便是因为它与死亡的距离太近,让人
没了退路。也有人说,比生理的死亡更为可怕的,是力不从心的烦恼和不再
被需要的沮丧,精神的空虚与孤独无异于慢性的自杀。年轻人不愿自寻烦恼,
不愿设想六十岁以后的麻烦事,全不顾中国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七十岁左
右。

然而时间并不搭理我们。它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让我们每个人最终尝到
它的厉害。它也将把中国带人老龄化的下个世纪。如果老年生活从根本上是
让人担心和烦恼的,那么我们这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不是会变成一个不快乐
的人群吗?

有人寄希望于在养老金方面为老年人提供经济保障,有人呼吁在医疗护
理上为老年人设立系统的服务。我认为,社会固然承担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但老年人自身的精神健康才是他们获得幸福的关键。

我所认识的高寿老人几乎都很豁达乐观,比如我的外婆。今年八十五岁
的她依然耳聪目明,每天亲自去市场买菜,打扫房间,还要照顾近九十岁的
外公,好像不服老似的。她的座右铭是:“人要劳动,心要放宽。”她幼年
丧父,家里穷得只能吃蚕豆。她整夜地和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纳鞋底,勉强
过活。年轻时的她和外公从浙江绍兴老家来到上海,勤俭持家,撑起一个小
小的五金店,渐渐殷实起来。家中前前后后住过十几位前来投靠的穷亲戚,
有的一住就是几年。她一视同仁,资助不少远亲的孩子成家立业。“文革”
时,她和外公被划为“资本家”,家业被抄。一生积蓄,化为乌有。她的退
休金也被取消,一时家境非常困难。原来受恩于她的亲朋好友竟有人以怨报
德。没听她怨恨过谁。她说:“多做好事,自己心里踏实。”“文革”结束,
政府发还了几千元钱,这当然不抵当年被抄去的财产,但她挥挥手说:“身
外之物,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一辈子靠自己的劳动吃饭。现在政府给我恢
复了退休金,又有了劳保,就可以了。”她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但
在我看来,她对“施恩莫念,受惠莫忘”的参悟,远远高于许多“知识分子”。

简单的“知足长乐”并不是幸福老年的全部秘密。德行的修养,智慧的
锤炼,更代表了老年生活中积极主动的一面。

古罗马著名演说家西塞罗曾与友人细述老年之道。他说:“凡是靠自身
不能过美好、幸福生活的人,无论什么年纪都会使他们烦恼;凡是力求从自
身寻求各种美好的东西的人,按自然规律必然产主的一切事物都不会使他们

觉得可厌。在这类事物中首先要数老年。人都希望能活到老年,却又抱怨它
的降临。愚蠢使人变得如此反复无常!”当时有人对西塞罗说:“您对老年
的降临如此洒脱,乃是因为您既有名望又有财富的缘故。”西塞罗回答说:
“这不假。极度的贫穷中,聪明的人也会一筹莫展;但是愚蠢的人,即使给
他大福大贵,他也还是会感到百无聊赖。”

我见过戎马一生的将军,晚年无法忍受侍花养草的生活,整日在对金戈
铁马、纵横东西的往事中黯然神伤;也见过平凡一生的看门老汉,在迎来送
往的忙碌中,在信件报纸的传递中,自得其乐,对世事的变迁一通百通。人
的精神寄托,实在不能以世俗的功败来评价权衡啊!

《杨澜视线》的选题之一是美国老年人的生活。为此我采访了位于纽约
市外斯坦顿岛上的“安乐家”老人院。这是一家公益性质的养老院,人院标
准是取得绿卡三年以上,个人存款在一千美金以下,那里60%以上的居民是
华裔老人。他们在养老院的吃住由美国政府负担,另外每人每月可领取一百
多美元的零花钱。我走进这家养老院时是上午十点左右。阳光透过宽大的玻
璃窗射进一楼的活动大厅,这里是老人们活动的主要场所。窗边一排排的沙
发上,坐着三三两两的老人,或念念有词,或呆坐出神,互不搭理,对我们
的摄像机也没有任何兴趣,连眼皮也不抬一下。陪同我们的杨女士解释说,
这些老人大多患有老年痴呆或轻度精神疾病,但尚未完全丧失生活自理能
力。如果没有医护人员提醒,他们可以在这里坐上一整天。在大厅的另一边,
有几张大桌子,围坐着一些老人,正用毛线、彩布一类的材料做着手工艺品,
如提袋什么的。他们偶尔彼此交谈几句,但声音很轻。我看到其中一位七十
岁左右的妇人,手工做得很巧,便上前攀谈。她姓蔡,来自上海虹口区,做
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十几年前丈夫就去世了,现在有两个女儿在上海工作,
一个儿子已在纽约成家立业。几年前她来到美国,起初与儿子、儿媳、孙子
同住,而现在则一个人生活在老人院里,儿孙有时一个月也不打一个照面。
“想他们吗?”我问。她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头也不抬他说:“不想,想
他们做什么?!”

“你在来美国之前想过会住在老人院里吗?”

她摇了摇头。

“想不想回到上海去?”

她又摇了摇头,说:“回去没有地方住了。”

“女儿们呢?”

“提她们做什么?我不想她们。不想了。”老人眼角渗出了泪水。

记者的本能促使我再问下去,但我没有,因为那样分明会触动她的伤心
事,使一颗在彩色绒线中稍得安慰的心又伤痛起来。而一旦伤痛起来,我又
如何安慰?她泪水后面的细节我无法了解,我也宁愿不知道。当初她即将踏
上异国土地的时候,该是非常兴奋的吧?她的在上海的老姐妹们该是非常羡
慕她的吧?她跨越太平洋,追求的幸福老年该是与现在的境遇有不少差别的
吧?孩子曾是她一生的事业和寄托,如今她一贫如洗,言语不通,把岁月时
光编织进一只只手袋中,才是她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吧?

我默默地起身离去,又望见沙发上那些乖乖坐着的老年病人,其中有一、
两个正聚精会神地用手去抓在眼前光线中舞蹈的灰尘。对比蔡老太,他们显
得幸福多了。

就在采访了这家老人院的当天下午,我在离住处不远的理发店里遇到了

一位名叫戴维的美国老人。当时,理发师约瑟夫正在给他系围脖儿,冲着镜
子对他说:“戴维,你现在越来越精神了,等我给你剃个漂亮的发型,保你
比年轻时还帅。”

“算了吧,我年轻时头发比现在密多了。对了,我还没跟你算帐呢,这
两年我的头发越来越少,怎么也不见你减价呀?”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我留意打量着这位风趣的老人。他花白的头发,
红通通的脸,挺直的腰板,充沛的底气,真是位精神的老先生。老人生活的
选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我当下决定采访他。

他爽快地答应了,但说当时正有个约会,不如傍晚在街心花园碰面,那
是他每天散步的必经之地——原来我们还是邻居。

当他如约出现在花园时,手里已牵了两只棕色的鬈毛狗,老远就跟我挥
手致意,兴高采烈地指着树上的花蕾说:“纽约的春天总算来了,我还以为
它今年要耍赖了呢。”

我们东拉西扯地聊起来。老人今年已近八十岁了。他出生在美国中部的
一个农场里,三代同堂,一大群孩子。”整天乱糟糟的,没人能完整地说一
句话。”他笑着说。后来,他不愿意再过平淡的农场生活,只身来到了纽约。
当过餐厅侍从,杂货店伙计,最后不甘寂寞,上了表演学校,做起了演员。
他提了几部电影的名字,我都没听说过,心想这下会使老人难堪,便连忙补
充一句:“我才来美国两年,很多老电影我没看过。”

他毫不介意,说:“别说是你,就是美国人也早把这些电影忘了。我当
时演的只是些小角色,我自己都记不得了。不然,今天我坐在这儿,不是会
有很多人围过来找我签名了吗?”他顿了顿,挺得意地眨了眨眼睛,继续说:
“不过,我最骄傲的是: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演艺圈里,我一直都有工作,从
来没让我太太孩子担心过。我太太可漂亮了,可惜去年她过世了。现在,我
跟它们过。”他说着,拍了拍身边的鬈毛狗,两只小狗亲热地伸出舌头,起
劲儿地舔了舔他修理得很整齐的胡须。

我问起他的孩子。他告诉我,他的两个儿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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