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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凭海临风 作者:杨澜-第13部分

小说: 凭海临风 作者:杨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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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施舍。那三个小人在她的推搡下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拉住我们的衣角,
眼珠转来转去不敢看人。嘴里嘟嚷着几乎听不出的恳求。我忍不住气,对那
个女人说:“你如果真是他们的妈妈,怎么忍心逼他们来做这样的事?”

原谅我举的都是些反面的例子,实在是这些事给我的印象太深。休面只
是做人的起码标准,所以拥有它的人并不以它为奇。而一旦失去了它,一切
就会变得难以容忍。而一个国家的体面,要靠每一位国人去珍惜啊!

最近,美国《读者文摘》做了一次全美调查。调查员把一只钱包放在街
上,然后隐蔽起来,看抬到钱包的人会怎么做。结果67%的人把钱包交到了
警察局。

我们是否也可以做一个同样的试验呢?

向往希腊

希腊是如此不同。

拜惯了菩萨的中国人第一次见到裸体的维纳斯雕像时,一定吃惊不小。
这个爱琴海国家的传统——什么公民、选举之类,与我们君权天授的历史毫
不相干。原来整个西方文明都跑到希腊去认祖归宗。其实,希腊的命运比近
代中国还要可怜:从亚历山大的马其顿帝国时代到一次大战结束的近两千年
中,希腊压根儿就没有独立过;罗马人、东哥特人、威尼斯人、土耳其人轮
流坐庄,二战期间德军又是这里的实际统治者。希腊的时运如此不济,倒让
富有同情心的中国人顿时软了心肠。再端详希腊的那些健美的神像,就觉得
并不那么大惊小怪了,甚至还发现了人家的一些优点:当我们祖先用金丝楠
木支撑的宫殿在岁月中腐蚀殆尽时,希腊那些古老的神庙却依然屹立,毕竟,
它们是用石头做的。

在我看来,不论后人在东西方文明比较上如何借题发挥,任何一种文明
原本都是值得敬重的,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在表态之前,先拿来与自家的文化
比个山高水低。正如美国有句谚语:“苹果是苹果,橘子是橘子。”

我向往希腊,正是因为它的不同。

当我带着一脑袋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兴冲冲地来到雅典时,却大失所
望。整个城市被毫无特点的不高不矮的灰色水泥楼房所覆盖,实在平庸得很;
卫城山上的巴特农神庙前游人如潮,在烈日当空的夏季,更添了烦躁。加上
神庙正在维修,俊美的石柱被脚手架东遮西拦,顿失风雅。我只好匆匆拍了
一张纪念照,表示到此一游——其实拍给谁看呢?反正不是给自己。倒像是
为了以后向别人炫耀似的。

晚上去一家远近闻名的“亚里士多德”餐厅吃饭,饭菜没什么特别,价
格倒让人印象深刻:一只食指粗细的海虾仅原料就标价四块美金,加上烹饪
和服务费,竟达五块美金。我笑着说:”这价钱让我恍若置身于什么沙漠国
家,而不是这个海滨都市了。”更绝的是,帐单递上来,上面竟有两三道根
本没有点过的菜。正在大声惊诧,临桌的客人转过头来:“我们的帐单上也
有不少出入,希腊人的聪明全用在这方面了。”

记得一位法国朋友对我说,她一直很向往北京,但参观了故宫、十三陵
之后,却认为不如想象中的好,于是大呼“距离是美的必要条件”。我在雅
典也有同感:这里名声最盛的古迹早已被现代商业所包围,而在号称国宾级
的饭店大堂内,我却从已经磨破褪色的沙发绒垫上发现了什么是“历史悠
久”。想想也不奇怪,我们曾接触的有关古城的电视片、照片、文字之类都
力图从最佳角度刻画最佳形象,又加上我们至善至美的幻想功夫,怎么经得
起例行公事式的走马观花呢?我不禁空前怀疑起旅游的意义来。

雅典的朋友劝我别失望。他们说:“想看真正的希腊吗?那得上爱琴海。”

我听了他们的话。

看过爱琴海的蓝色,便觉得其余的海域总有些混混沌沌、不清不楚。这
里全是岩石海岸,所谓的沙滩也全是粗大的石粒,绝少泥沙,所以数米深的
海水都是晶莹剔透的,可以看见鱼儿在游。

再往深处去,重重叠叠的海浪尽情地把天光吸纳、摇匀,酿成不透明的
极纯的湛蓝色,似乎还有了粘稠感,让人只觉得心神随之荡漾起来,才明白
了荷马把爱琴海形容成“醇厚的酒的颜色”,是多么的受用。

在这水如酒的海域里,我一天比一天沉醉:米克诺斯(Mykanos)岛上的
高大风车和悠闲的塘鹅,让我愉快轻松得几乎懒散;克里特岛(Crete)上绚
丽的壁画和险要的古堡,让我在长吁短叹中肃然起敬。而最让我难忘的是迪
诺斯岛(Delos)和桑托林岛(Santorini)。

迪诺斯岛很荒凉,荒凉到在这个几十平方公里的岛上,除了二三个守岛
的管理员外无人居住。山脚下,曾经挺拔的太阳神阿波罗神庙坍塌了;山顶
上,曾经辉煌的天后赫拉神庙只剩了一个平台;而在山坡上,数以百计的没
有了旁顶的石屋依然规整,宽阔的石街依旧洁净,半圆形的露天阶梯剧场依
然随时可以接纳五百位观众。公元前四世纪前后的一千年中,迪诺斯岛是爱
琴海各共和国的政治、宗教中心,商业也很发达。据说每天在那里被买卖的
奴隶达一万人之多。当年的迪诺斯岛海港中,商船云集,好不热闹。四年一
度的丰收节是全希腊最重要的节日。每逢佳节,周围各岛居民纷纷来此聚会,
祭奠神灵,饮酒看戏,通宵达旦。但好景不常,一次罗马人来袭,守岛的希
腊将士全军覆没。杀红眼的罗马人还不罢休,竟把岛上四万余平民百姓砍杀
殆尽。一时间哭喊震天,血肉横飞。大概是因为杀人太多,连强悍的罗马人
也不敢在岛上久留。于是,盛极一时的迪诺斯岛成了无人区,岛上血腥腐败
的气味经年不减,过往的船只躲之还嫌不及,岂敢停靠?

这一荒,就是两千多年。

断剑残骸都已化作泥土,冤魂游鬼今日何处安家?迪诺斯岛是有名的风
岛,昔日民房的门窗都很狭小。当强劲的海风穿过这些门窗的时候,便发出
奇异的呜咽声,让人心寒。没膝的荒草长得很茂盛,成片的石柱、石台从草
丛中探出半截身子,白森森的,凄凉得很。我被这荒凉的岛镇慑住了,不敢
放大声音说话,脸也被风吹得生疼。

在一片冷清败落中,我找到了五尊完好的石狮子(据管理员讲,原本共
有九尊,有四尊已损坏)。它们昂首驻立,同真狮子一般大小,都是母狮的
样子。它们流线形的身材,在两千年风雨的冲刷后,依然圆润流畅。饱满的
头颅上,五官已模糊不清,但镇定稳健的气韵犹存,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
情。起初,我责怪粗心的希腊人把这无价的国宝丢在这荒岛上不管,但管理
员告诉我,这些石狮的造型极富力学原理,若非人为原因,不易破损。再说,
它们是这岛的标志,如果把它们搬走,迪诺斯岛就真的没有一点生气了。顿
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别看我们住在岛上,但不过是客人,它们才是这岛
的主人。”

离岛上船的时候,我走在最后。回头望望这片巨大的废墟,心中竟不再
害怕:那五尊坚强而温良的石狮,一定会把迪诺斯岛镇守得好好的。

文明诞生了,也坍塌了,但有过这么一次也就够了,让后世永远有了参
照的内容。人,曾不懈地尝试各种长生不老的方法,没想到,却在自己雕刻
的石头中得到了永生。

桑托林岛与迪诺斯岛可以说是完全相反。这座岛相传是古大西洋国在火
山爆发沉入海底后仅存的一部分。每隔半个世纪左右,岛就要经历一次毁灭
性的地震。最近一次发生在五十年代。按理说,这该足以使桑托林岛成为荒
岛了。

但奇怪,人们撤走了,又回来了;房子倒塌了,又重建起来了。

人们忙碌快乐得如同对大自然的咒语充耳不闻。对比迪诺斯岛,天灾和
人祸,究竟哪一个更可怕呢?

桑托林岛的主城在三百米高的峭壁上,一色纯白的平顶民房不紧不慢地
散落开去,远远望去,像是从蓝天上泻下的一抹流云。曲曲折折的山路上,
有成队的骡马载着游人缓缓上行。每到峰回路转之处,这些牲畜也懂得停留
片刻,让我们这些外地人对着四周的景色大惊小怪一番。驮客上山这一行,
骡子们干得习惯了,大抵也知道了一些旅游心理学。只是如果遇上了体态肥
硕的游客,骡子们也懂得避重就轻,竟会远远地躲开去。直到它们的主人生
气了,吆喝着它们过来,才老大不情愿地靠上前来,嘴里还喷着气。

任何一位登上桑托林岛山顶的人都会精神一爽。这里几乎只有两种颜
色:蓝色和白色。前者是无染的海与天,后者是无尘的屋与街。

在这蓝与白的世界里,我惊讶于希腊居民的简朴。

那是简单的立方块的组合:平顶、直墙。墙的外壁很粗糙,好像岛上的
泥瓦匠很粗心,从未抹平过;岛上风也不小,所以门窗都用实心木板钉成。
平平常常的两片,小而结实,板面也没有刨光。种花呢,也只挑了最平凡的
那几种,大大咧咧地种在半人高的粗陶罐里,任凭灿烂的小花爬满不高的墙
头。

希腊人也有讲究的地方:那就是颜色的纯正。教堂的圆顶与住家的门窗
全漆成天蓝色——

和爱琴海的颜色又有什么不同呢?漆就漆吧,怎么好像用了同一桶油
漆,岛东岛西,深浅没有一点区别?或许是大家商量好了,干脆就拿大海做
了共同的参照?还有各家墙壁的白色,纯得像阳光过滤过的。稍有褪色,就
有人调了浓浓的白灰,漫天漫地抹上去,直到雪亮如新。就连石板路的缝隙,
也被涂成同样的白色。我眼见一个人抱着一桶白浆,跪在街口,用窄刷子细
心地描抹,不让一点白色溅上石板。

这样单纯的颜色,这样朴素的民房,若是零星散落在红墙金瓦间,一定
会显得寒酸;但它们在桑托林岛连成一山,一岛,映着同样纯净的海水和天
空,便有了说不出的清爽。因为不少人家依山而居,房屋高低错落,所以邻
居的阳台就成了自家的屋顶;

自家的石梯又成了另一位街坊的阴凉。窄巷中有或浓或淡的灰色的影
子,是两边住户半开半合的门窗投下的。在这高低错落中,周围的景致显得
气韵生动,毫无单调呆板之嫌。

我就在这极端洁净的环境中,明白了希腊人创造出健康而雅致的文化
来,并不是件什么奇怪的事。

坐在橄榄树下,眺望海的尽头,琢磨着潮涨潮落,哲学家便有了;欣赏
着海风中衣裾飘飘的妻子,望着健壮活泼的儿女,而把神仙雕成他们的模样,
雕塑家便有了;守着沃土,生活不算太艰难,于是几位老哥一边饮酒,一边
添油加醋地大谈英雄的故事;还不过瘾,就找来俊美的少年,让他们当众演
示,从而有了剧场和戏剧,也颇为自然。至于有了剩余的精力,想把肌肉在
和煦的地中海阳光中展示一下,与远近各岛的同龄人比试比试掷远和较力,
或是为了纪念一个战士,而去跑他曾跑过的距离(马拉松),从而诞生了竞
技会也就不是什么巧合了。

在我看来,欧洲浪漫派艺术过于渲染丝绒和花边,一个个达官贵人的肖
像逼真得不厌其烦;巴洛克式的艺术又太重肉感,把人体涂抹得红红白白,
新鲜亮丽得像在待价而沽的肉市。而希腊的绘画、雕塑却总保持一种安详和
朴实。人,而且是人本身,是希腊艺术的主题,而这些人的形象总散发着神

的灵魂,于是人变得不朽。
希腊文明的美来自和谐。而和谐的文明就在这和谐的自然中产生。
真正的文化传统,决不仅仅存在于考古上的意义,它更是一种已完全融

入百姓生活的心情和态度。
这才是我真正向往的希腊。

两位神仙的故事

六年前,当我参加《正大综艺》主持人面试时,考题之一是复述一段希
腊神话:战神兼海神波塞冬与智慧女神雅典娜争夺希腊城市共和国首府的守
护权。众神难以裁决,便让他们各送一件礼物给这个新兴的城市,以分高低。
只见波塞冬奋力掷出三叉戟,它深深扎入卫城的山岩,一股清泉旧汩而出,
引得一片唏嘘:如此神威,新城将有恃无恐。此时雅典娜款款而来,不慌不
忙递上一根橄榄枝。众神默默赞许:和平的信念胜于武力的炫耀。于是雅典
娜获得守护权,新城亦以她的名字命名,这就是雅典。据说我把这段故事叙
述得挺生动,所以第二天又被传进电视台,于是也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被确定为节目主持人。

半年前,我终于有机会来到了雅典。第一天的日程就包括了游览雅典娜
神庙和波塞冬神庙。我兴致冲冲,像是去拜会两位颇有渊源却从未谋面的老
朋友。然而似乎这两位朋友之间仍存在芥蒂——两个神庙相隔三十多公里。
胜利者傲居位于市区的卫城山顶,失败者远在市郊的爱琴海滨。

雅典娜当然是不会寂寞的。熙熙攘攘的游客早已把卫城山上的石阶踏得
滑溜溜的。山脚与山腰层层叠叠的附属庙宇与剧场更把她的殿堂烘托得壮丽
辉煌。神庙的石柱每根都是下粗上细,并微微向内倾斜。当你立于柱下,顿
觉浊气下沉,清气上扬。在灿烂的日光里,一方蓝天被擎在柱端,安安稳稳,
十分妥当——建筑智慧女神的家,人类岂可不用智慧?传说中的雅典娜神像
有近十米高,周身镶满金玉珠宝——光芒让每个前来膜拜的信徒不敢逼视。
当年童男童女们穿着白衣端立于庙宇周围,人们头戴橄榄枝环,手捧自家最
好的菜肴,缓步登上山顶,敬献给他们的守护神,盛况空前。不幸,这位许
诺和平的女神并没有给雅典带来和平。希腊先是被亚历山大的马其顿王国所
吞并,后又被归于威尼斯城市共和国的版图,当土耳其奥斯曼的军团把雅典
团团围住的时候,意大利士兵把雅典娜神庙当作了炸药库。土耳其大炮一轰,
正中山顶,整个神殿便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在冲天的熊熊烈焰中,香消
玉殒,只留下残石满地。石柱尚可修复,神像却成了历史。直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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