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海临风 作者:杨澜-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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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山顶,整个神殿便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在冲天的熊熊烈焰中,香消
玉殒,只留下残石满地。石柱尚可修复,神像却成了历史。直到一次大战结
束,希腊才获独立,但雅典娜神庙中仅剩的艺术品却又被英国人与法国人搬
走了。和平的愿望有时就是如此脆弱,当初如果众神把雅典交给威武有力的
波塞冬,这位战神大概可保住这座城市平安无事吧?!然而话又说回来,无
论谁征服了希腊,最后都被希腊文明所征服。其实雅典娜神庙压根就是亚历
山大大帝亲自下令建造的,一来要安抚希腊人心,二来是因为他本人就是希
腊文明铁杆儿的“追星族”。似乎雅典娜回眸一笑,百万雄师就纷纷俯首。
这精神的优越感,恐怕还是智慧的力量吧。
波塞冬神庙建在临海的三四十米高的悬崖上,这里的游人少多了。它的
式样与雅典娜神庙类似,但规模只有后者的一半那么大。真应了中国人“胜
者诸侯败者寇”的逻辑。那个六月的下午,天有些阴沉,海风扑面,竟有些
冷。远远的海面上有孤帆驶过,然后就只是一片安静的、无边的海。
我突然想起了项羽,他在兵败之时,激愤不平,自叹力拔山兮气盖世,
却落得四面楚歌,江东难归,偌大个世界,竟无容身之地,只有一死了之。
想那波塞冬一身神勇,自以为雅典守护神非他莫属,却被雅典娜轻轻巧巧地
赢了过去。若是凡人,看人家烟火兴盛,自己只落得在这荒郊野外安身,他
也极有可能在羞愤中拔剑自刎。但他是神,死不了,于是只有忍耐。他是战
神,亦是海神。希腊人特意把他的神庙建在爱琴海边,大概是为了安慰他,
当然还有请他保佑航船的私心。
海边风景独好。当雅典娜忙于在尘嚣中接纳众人的赞美和牺牲的时候,
当她在帝王的更替,朝代的交接中享尽荣华和屈辱的时候,波塞冬临风而立,
迎惊涛骇浪,接斗转星移。大海是他的领地,悬崖是他的祭坛。空气新鲜,
景色悦目,不比雅典娜来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雅典娜一定羡慕得很呢。
如此看来,福兮、祸兮?又岂在一朝一夕?
我为波塞冬感到高兴。
如果今天再让我讲雅典娜与波塞冬的故事,一定与六年前有所不同。
热带风情
在直升机的轰鸣的马达声里,透过时聚时散的雾气,我看见了暗红色的
翻动的火山熔浆。
这是夏威夷群岛中最大的岛屿,名字就叫“大岛”,我国常把它称为“夏
威夷岛”。冒纳罗亚火山位于岛上,八十年代未还喷发过一次,粘稠的岩浆
挟带着、熔化着它所触及的一切,涌到海边。水火相交之处,沸腾的浆液四
散奔腾,的烧着太平洋的层层狂澜,激起冲天的火焰和浓烟,蔚为壮观。至
今,岩浆流淌过的路线上还积着厚厚的黑色沥青状的一层,呈放射状,从山
顶延伸到海岸,向人们记述当年惊心动魄的奇观。
如今,草木复苏,迁移的人家又重新筑起简单的房屋,仿佛一切都没有
发生过。而地壳依然没有凝结,熔岩依然没有冷却,山顶上依然冒着丝丝白
烟,展示着这组由火山造就的岛屿的不停息的活力。
夏威夷的魅力远非仅此而已。就拿大岛来说,其地貌不仅包括活火山,
而且还有被森林覆盖的峡谷和平原,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电影《侏罗纪公
园》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峡谷十分陡峭,大约有五六百米深,山间清泉瀑布,
飞流而下,更显景色的俊美。直升飞机的驾驶员不时跟我们这些乘客开开玩
笑,故意放松操纵杆,让飞机来一下“自由落体”,直吓得机上惊叫声响作
一团,才重新将飞机稳住,在一片唏嘘声中,顺着峡谷向纵深飞去。峰回路
转,大家正忙于欣赏两边的风景,忽然间一堵峰墙横挡在面前,眼看飞机就
要撞上去。驾驶员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把直升机“忽”地拉起,擦着崖面
掠过——又是一场虚惊。机上一对老年夫妇忍不住埋怨起来,说心脏受不了。
我却暗暗喊着“过瘾”,与驾驶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比坐电子滑车来劲儿
多了!
惊险刺激的直升机之旅展现了夏威夷壮美的一面,足以让人神往,偏偏
夏威夷还有闻名于世的海滩,于是这壮美便多了一份秀丽。
不过,这回可需要体肤毛发的全方位接触——我是指潜水。
选一块风平浪静的小海湾。那里棕榈树亮丽的绿色浸染着毫无杂质的海
水,珊瑚一簇簇的,投下略暗的影子,成为彩色的鱼儿休憩的场所。见到这
样一池舞动着阳光的水面,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跳进去,成为这美景的一部分。
潜水分为深层潜水和浅层潜水。前者要求背氧气瓶,后者则是通过伸出
水面的塑料管来呼吸。无论进行哪种潜水,潜水者都要戴鸭形蹼。浅层潜水
简单易学。我入水的心情迫切,便选择了一副大小合适的面套,套上脚践,
跟着教练下到海里。一开始,我有些胆怯,不敢将头完全浸入水里,脚蹼拍
打起来也不熟练。身下鱼儿傲然地游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它们也许在奇
怪:“游泳难道不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吗?这人怎么游得这么别扭。”我不
好意思地冲它们挥了挥手,做了个夏威夷特有的手语,即伸出大小拇指,弯
起其余的三指,来回晃晃,意思是:“别紧张,轻松轻松!”——游泳对你
们这些水族当然容易,可我是只旱鸭子,总得通融一下,别那么瞧不起人嘛!
哎哟,差点又呛口水!
渐渐地,手脚配合得协调了,呼吸也顺畅了。我这才把所有的注意力投
入水下的世界。这是个斑斓的世界,闪着各种明亮的颜色。
鱼儿分五六种,数目最多的一种身体扁平、通体金黄,横腮上挂一条黑
色弧线,常常结伴而行。
它们也最胆大,离我们这些潜水的人靠得最近,一副逍遥自得的模样。
我甚至怀疑它们是在故意炫耀自己的美丽。不过,你不能不承认,造物主的
确赋予了它们炫耀的资本。另外几种鱼颜色比较淡雅,有银色的,淡紫色的,
模样略显粗壮,有点儿憨,也有点儿害羞,总在离礁石不远的地方游荡,不
敢走远。依我看,这海洋世界也是一个大社会,不同的鱼有不同的性格和脾
气,各自都有其他鱼不可替代之处,彼此和睦相处。当然,水中除了各式各
样的“小老百姓”,也有霸气十足的“诸侯将相”。这不,在船上休息时,
我看见远处海面上喷出一道水柱,那是鲸在不露声色地巡视自己的领地。
我徜徉在鱼儿中间,一时间仿佛自己也身心自由得像鱼儿一样。如果人
可以选择做一条鱼——让我想想——我愿作那种矫健却不张扬的鱼儿,自由
自在地赶自己的路。
上天下海,夏威夷己尽在我的眼前,但我似乎还在寻找什么。
离开大岛,我落脚在檀香山(火奴鲁鲁)。在下榻的喜来登饭店的大堂
内,我发现了一张海报,是五六十年代美国红歌星堂荷的演唱会。这位歌星
出生在夏威夷,当年弹着吉他走遍美国,以一首欢快清新的《小小水泡》歌
曲红透半边天:“小小水泡,在大海中翻腾,。。”我非常喜欢这首民谣式
的歌曲,自然也喜欢堂荷富有磁性的嗓音。今天能在夏威夷亲眼目睹其演唱
的风采,岂非快事哉。虽然这场演唱会的票价高达五十美元,我还是咬咬牙
买了下来。
当晚,我还特意换上了漂亮的连衣裙,隆隆重重地去聆听我神交已久的
歌声。
没想到,等待我的竟是失望。
台上的堂荷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高高地跷着二郎腿,眼皮懒得抬,舌
头也似乎懒得动,尽发些含混不清的喉音。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句之后,便开
始说些无聊的笑话,在伴舞的波利尼西亚姑娘身上做些轻佻的动作,结果只
有乐队的人随和上几声干笑,令人尴尬。接下去,他干脆不说了,唤出二三
名弟子,由他们来演唱他当年唱红的老歌。台下几位五十多岁的女观众,显
见是堂荷当年的歌迷,这时也颇生一些恼怒:“如此唬弄观众,倒也敢把门
票卖得那么贵,怎么能不砸牌子。”
演唱会拖拖拉拉地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临到结尾时,堂荷才端起吉他,
拨出几个音符,是《小小水泡》的前奏。起先,他依然唱得漫不经心。渐渐
地,台下的观众们随着音乐唱了起来。这老歌是那么琅琅上口,曾带给人们
几多欢畅美好的回忆。观众们与其说是在应和堂荷,倒不如说是在应和自己
的青春过往。他们唱得那么尽情,那么投入,用手打着节拍,自娱自乐。彼
此之间点头微笑着,在歌声中发现大家原来相识已久。这时的堂荷似乎也受
了感动,唱得略微卖力了些,总算使演唱会的结尾还过得去。
曲终人散,堂荷坐在一张过分华丽的靠椅里,跟观众合影,脸上依然带
着傲慢而懒散的神情。而这样的合影也明码标价,每张三十美元。看堂荷老
大不情愿的样子,一定还嫌这样赚钱太慢了呢。
我从他身边走过,丝毫没有兴致与他合影留念,心中为他感到悲哀。一
位歌星老了,过气了,并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对演唱乃至对
音乐的兴趣和热爱。离开了这种兴趣和热爱,我很难想象一名歌手的躯壳里
还能残留些什么。我后悔看这场演出,为了心中一位明星的失落,也为这位
明星心中失落的激情。
幸好,美好的音乐犹存。让不朽的音符继续带给人们慰藉。
我暗暗告诫自己:“杨澜,永远尊重你的观众和你自己。”
我没能在堂荷身上找到夏威夷的精神,但是这并没有让我灰心。毕竟,
夏威夷的色彩是绚烂的,夏威夷的人们是快乐的,夏威夷的空气太湿润,惆
怅和悲伤在这里无法凝结。第二天,我便兴致勃勃地前往波利尼西亚文化村
参观。
波利尼西亚文化村与阳伯翰大学比邻而建。阳伯翰大学以传授太平洋诸
岛艺术闻名于世,学生中不少是当地原著民的后裔。他们边学习,边余时间
到文化村表演传统歌舞,也藉此增加收人,保障大学学业的完成。
据导游介绍说,太平洋中夏威夷、汤加、萨摩亚、斐济等诸岛的原著民
都属波利尼西亚人。他们的文化口口相传,没有文字可考。历史对于他们来
说,是祖先一次又一次划着独木舟的航海探险。遇到战乱,或仅仅是为了发
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向着茫茫大海进发。根据一段神话或传说,或
根本没有方向,他们开始了大胆的漂流。惊涛骇浪中无数的沉没,子子孙孙
的不息的繁衍,终于在大洋中寻找到一个个绿色的岛屿,也找到了新生活的
希望。
这是一种怎样的勇气和自信!
他们有理由为自己健壮的身体和无畏的灵魂而骄傲。波利尼西亚人本来
就高大健美,在资源丰饶的热带岛屿上,他们不愁衣食,更可以充分地发育
身体。他们崇尚健康自然,完全没有“减肥”的概念。汤加等地更以肥硕为
美。过去,我以为那里的人不思劳动,单纯窝在家里堆积脂肪。在文化村我
才了解到,其实他们相当勤劳,也相当灵巧。比如他们房屋的四壁,就是以
细细的篾席编织而成,手工精制。房梁上串着只有在深海才能采集到的贝壳,
也十分美观。散懒邋遇的民族是没有这份闲心的。他们认为生活在天堂一样
的岛屿上,面临美丽的海洋,沐浴充沛的阳光,实在没有理由愁眉苦脸。想
吃就吃,要睡就睡,自然心宽体胖。好在他们的身材高大,并不因此显得臃
肿,反而更增添了几份威风。林黛玉似的弱不禁风在这里绝对没有市场。
在一处展厅里,我看到了一幅黑白肖像照。照片上的妇人体态健壮丰盈。
她似乎正在和谁说话,突然听见你的招呼,便转过身来,投以热情的目光,
报以灿烂的笑容。这妇人是已故的汤加女国王。据说身高在1。90
米以上,声
音洪亮,性格爽朗,颇受本族人的爱戴。有一次,英国女王举行生日大典,
遍邀各国首脑乘敞篷车周游伦敦。不料天空突然降下雨来,其他元首都赶紧
拉上车盖,或撑起雨伞。只有她,推开伸过来的雨伞,继续热情地与沿途同
样淋在雨中的市民们打着招呼。她的棕色皮肤在雨中焕发着健康的光泽,她
的真诚的笑容在雨中带给人温暖的关怀。伦敦人大受感动。英国报纸说:“她
阳光般的微笑驱散了伦敦上空的阴雨,她的友善和快乐的天性让人无法抗
拒。”如今,我在她的照片前流连忘返。如果她能从镜框中走出来,我真想
跟她并肩坐在篾席上,聊聊天。虽然她是位女王,却一定不会拒绝。展厅外
的小河中,波利尼西亚人的后裔在独木舟上表演着传统歌舞。头顶花冠,腰
系草裙的姑娘们摆动起腰肢,在阳光中尽显自己的妩媚;入水如鱼,上树如
猿的小伙子们喊着号子,重现祖先围猎丰收的激情。尽管这一切已因为现代
旅游业的发展而成为了纯粹的表演,尽管今天的太平洋岛民早已超越了先人
刀耕火种的原始阶段,然而我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属于这一方水土的纯朴和豪
迈。这时,那翻涌的火山,曲折的峡谷,辽阔的海洋都被这如梭的歌舞交织
在一起,构成夏威夷——不,己不仅限于夏威夷,而是太平洋诸岛的无限风
情。它是永远的热诚和乐观,是不懈的激情和生命。
同样是阳光和海水,在希腊,它们让我沉静;在夏威夷,它们让我兴奋。
我的梦想,是体验世界上每一块不同的土地和水域,然而现在,让我暂且忘
掉过去和未来,用年轻的心去好好享受此时此刻的热带风情吧。
跨越
我终于来到了伊斯坦布尔,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当游船徐徐驶入博斯普鲁斯海峡,我的激动被青蓝色的水波荡漾得愈发
明澈了:这绝不是一次平常的旅行,因为这水绝不是平常的水——这一带涟
漪挽起的是:欧洲和亚洲。
在这两块大陆的交接处,北面形成了白雪皑皑的高加索山脉,仿佛是天
地之间永恒的惊叹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