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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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只熊不也是在哭……」王灿用袖子抹泪,哭得已够惨了还不忘反驳赵世熊。
这群男人都哭得如此惨烈,身为女人的张厨娘更甭说,她抽出怀中巾帕猛拭泪,声声哽咽。
「小四草走了,咱们这悦人客栈还算是『悦人』吗……」
身后的客栈大厅,晦暗沉重,寂寞无声。
他们仿佛又听见某声细腻嗓子因为江湖趣事而被逗得朗笑不停,再转眼,一抹纤瘦小个子,头戴大大的布帽,端着灿颜就站在门边和熟客谈笑。
她有张很可爱的小圆脸,客人上门时总喜欢先捏她脸颊几把,说是可以讨讨福气,她被人捉弄也不生气,总是笑脸嘻嘻的,脸颊上还有两坨红云。
这悦人客栈里,有哪个人不爱看她笑?她是他们客栈的小头牌啊。
小四草与大伙相处七年,像是人人心里的一块肉,她今天这么离开,不就等于血淋淋地自心头扯下她吗……
耳边,串串悦耳的朗笑声渐渐远去,那站在门柱旁的小小身影也逐渐变淡。
失去棠四草的悦人客栈似也失去所有笑声,赵世熊等人见那记忆中的身形逐缓融于空气中,消失无踪,他们的眼泪又汹涌直下,号哭的声势在这清晨里格外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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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阁十五号房里,窗扉开着,早晨凉风拂进瞢瞢不明的房内。
凤求凰倚坐床头边,对楼下那声声凄厉的哭吼恍若末闻,双眼发直地凝视桌上那把他一直珍惜的神剑「空岳」。
风在房间里呼呼回荡,有几丝渗入「空岳」剑上的凿孔,霎时剑鸣不止,嘤嘤之声仿佛人的泣音。
那剑鸣声之低幽,令他忆起十五岁那年初见「空岳」时的景象。
当时「空岳」鸣音幽咽,像是哭泣着久未寻得主人,也像是低叹多少春秋、难以道尽的孤寂。
而现在听来,倒有几分相似。
又是阵冷风灌入房内,凤求凰的眸光也略略闪烁着。
他顿然起身,简单的收拾包袱,拎着行囊朝门口走去。
当他拉开门板的刹那,那抹颀长身影顿了顿,似是被益发强烈且幽深的剑鸣给拉住脚步。
他没回头,片刻之后无声无息地走出客房,将房门紧闭,独留下那把遗世神剑在桌上发出低鸣。
一扇门,隔开了它与他,翩然潇洒的身影在长廊上翻纵着,最后也消失无影。
他离去了,「空岳」的鸣声也渐渐止歇。
然而在那最后一刻,剑鸣声听来却是何其的凄楚。
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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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离开悦人客栈的棠家三口,马车载着他们驶往西市,这时天已大亮,街坊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
车轮喀罗喀罗地压着石地,当一栋华美的三层楼房出现在眼前,车夫扯紧缰绳,马儿立刻停下脚步,坐在车里的三人也陆续下车。
华楼门前站着一名胭脂涂得十分厚重的肥婆,满头插着金钿,才见棠母,她那张血盆大口立刻咧开,摇着臀儿,挥挥绣帕笑着迎客。
「棠夫人,你可来啦。」肥婆握紧棠母的鸡爪手,只觉掌中微凉,她再看,赫然见到棠母指上满满的金戒、玉戒。「哎哟哟哟,棠夫人,您这是怎么回事?镶金镶玉的。」
棠母神气地收回手,笑睨着满手财宝。「卖女儿卖到个好价钱,反正冯家给的聘金迟早得花,不打赏自己怎得了?」她笑得正得意,怱而听见身后有尖细的抽息声,那张薄嘴蓦地垮下。「臭丫头,一路哭个没完,你是想哭衰咱家财运吗?」
站在后边的棠四草脸上尽是泪水,她打从进马车开始,听到车外传来阵阵哭声,她自己也忍不住声泪俱下。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能离开赵叔他们还能从头嘻笑到尾,她在他们面前挂着笑,是怕他们忧心啊!
「咦?这就是冯老爷未来的六小妾吗?」肥婆见到她,连忙摆出讨好嘴脸地朝棠四草走去,张着粗臂搂着她,哄道:「小姑娘,你别哭,冯家是个好地方,那冯老爷子人好家世也不错,你嫁进去后铁定过得如鱼得水,一家子跟着你鸡犬升天哪……来来来,棠夫人,您先和棠老爷在厅里歇歇腿儿,我带您女儿上楼去。」
棠母那双眼狠毒地瞪向棠四草,哼了一声,便拉着棠父先进楼休息。
肥婆带棠四草上楼时不断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说这西京好婚事都是她一手促成,可棠四草心里难受,一个字都没听进耳里,任凭肥婆自顾自的夸耀。
上梯之后再上梯,肥婆带她来到一间房里,房中全是女人的东西,镜台、饰品、衣物,还有许许多多姑娘在里边候着。
她被推进房,那些姑娘伺候着她脱衣、梳发,这让平时负责伺候别人的棠四草有些受宠若惊,当她被一群姑娘扒得赤条条后,又被带进澡桶里净身。
她泡在澡桶中,身后有人替她梳发、刷背,她则是失神地睇着水面浮动的花瓣。
昨晚她与风大哥同床共枕,虽然没发生什么事……
那双圆眼打量着自个儿的身子,发现凤求凰在她身上吻出的痕迹真不少。
想起他,她的眸光也变得黯然。
这些痕迹,过了一晚也会消散,就像船过水无痕那样……
滴滴答答的水珠子打在水面上、打在飘浮于水面的花瓣上,棠四草隐约从这涟漪水光中看见自已,还有某张刻在心版上无法抹去的俊逸脸庞。
风大哥……
耳旁响起姑娘的呼唤声,喊着别哭,一会儿又拿布巾替她抹脸。
稍后她哭停了,澡也泡完了,她被拉出澡桶,姑娘们又拿出装着香片的香炉熏她满身,她忍不住咳嗽,两眼被烟熏得发红。
又过一会儿,姑娘拿着喜服给她著上,有人提鞋、有人替她系好腰带,然后她被压坐在镜台前,她们忙着为她梳髻、妆容、敷花泥染指甲,仿佛她身体被分成好几个部分让人看顾。
折腾大半天,姑娘们终于把棠四草这副新嫁娘的打扮搞定,她们退下,让肥婆与棠母,棠父进房。
「果真是人要衣装哪,瞧,这脸蛋儿多美!」肥婆笑得开怀,拧着棠四草的下颚左转右转,甚是满意。
会吗?棠四草盯着镜中那陌生的贵气姑娘。
她不认识镜子里的女人,粉打得好白,胭脂也涂得好浓好浓,满头金钗,这贵气模样不像从前悦人客栈的小四草。
「小姑娘,笑一笑,笑了才美呀。」肥婆见她眉宇不展,便出声哄她。
她听话,缓缓勾起唇角,可镜子里不见她从前傻性,却是个即将嫁入豪门,笑容十分做作的小妾嘴脸。
不管她怎么笑,就是丑,就是让她厌恶。
肥婆拿起搁在镜台边的凤冠,为她戴上,凤冠重得让她挺不直背。
「来,小姑娘,你先坐一会儿,轿子不久后就来接你了,很快就要拜堂去啦。」厚掌拍拍她的肩,肥婆和棠母有说有笑的离去。
最后离开的是棠父,当他的脚要跨出门槛时,顿了一顿。
棠四草神情呆滞地看着他,见他缓缓转过身子,畏缩老脸上尽是泪痕。
「四草,爹对不起你……」
瞅着父亲后悔的泪脸,她木然的脸庞渐露丝丝笑意。「爹,没关系的。」
「爹无能……都是我,害得、害得你还有你姊——」
「爹。」她轻声打断棠父的话,与他相望。「从今以后你别再睹了,好好赚钱养家吧。」
棠父含着泪,凝视女儿那纤弱身子,她的手紧拽着裙衣,像是逼着自己什么。
最后一次看着棠四草,棠父抹去热泪,狼狈万分地逃离这里,他没有多余的勇气面对她,她的不怨、她的认命,让他想起从前因为自己儒弱而无法留下的女儿,更让他后悔莫及。
棠父离去后,房里剩下她一个人了。
棠四草独自坐在镜台前,静静等待时间过去。
今晚过后,她将会是冯六夫人,穿金戴银,就像当初她在西市看见的那些富贵人家。
她会被迫住在一栋宅院里,要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举手投足皆要合宜。
如果哪天她怀孕、小孩也生下了,她就必须在家里相夫教子,对于墙外的世界,只能借着遥望蓝天来想像它的辽阔。
幼年时,她曾幻想自己能够遨游四方,像个江湖儿女般足迹踏遍中原,纵使多少人告诉她江湖险恶,她还是为之向往。
你既然逃过一次,那就再逃第二次。
若她就是逃不了呢?
她逃了七年,在这七年里以为自己将无后顾之忧,以为自己可当大家掌上疼爱的小四草……但偏偏,老天爷就是带她害怕的二娘来见她了。
我带你走,没人拦得住我们。
是啊,没人拦得住他。
他是人人崇拜的雅盗凤求凰,还是佘长泰钦点的掌门人哪。
但她走了以后,谁来帮爹和幼弟?二娘的死活她宁可不管……
揪着嫁衣的指节泛白,还发着抖。
棠四草忍着泪,穿上这件嫁衣的那刻起,她便知道往后的路得靠自己,在新的环境里没有赵叔,张大娘、王灿他们,也没有三番两次救她出虎口的风大哥。
她不能再像个孩子说哭就哭,她是要嫁人的啊……
「我好想你,风大哥……」她终究是无法忍住地放声哭泣。
她不想离开风大哥,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她就是无法完全为了爹亲而不顾自己内心渴求。
为什么呢?棠四草,为什么不跟他走?
风大哥的身边固然危险,可甘愿留在他身边,还怕什么呢?
你承诺的事难道忘了?是你说要当他的随身小剑僮,陪着他一路走江湖,不让他孤单。
还记得吗?他哭了,昨晚就在你怀里哭得无声无息,他抖着肩膀隐忍住泪,那比有声的哭泣更让人觉得痛;他在你耳边嘶吼、捶着床,吼着一句句为什么……
为什么呀,棠四草……他从不忍伤你,为什么你就忍心伤害他?
说呀,你怎么狠得下心,剥走他心里一块肉?
你说话啊你——
棠四草!
坐在镜台前的人猛然站起,不慎碰撞到镜台边缘,上头的瓶瓶罐罐都让她撞翻了。
棠四草发着愣,方才那瞬间,仿佛凤求凰昨夜痛苦的嘶喊就在耳边。
发怔片刻,她像是大梦初醒般睁亮眼睛,颤抖的十指将颈项上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扔到一旁,将腕上金镯、玉镯、戒指全部脱手,又拿红盖头将脸上那层胭脂全抹尽,小个子在房里像只无头苍蝇打转着。
她起了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见风大哥!
街坊外,突然响起阵阵锣鼓及乐声,心急如焚的棠四草被那声声乐曲以及行人吆喝的笑音给震回神。
迎亲队伍来了。
棠四草大惊,先是冲去开窗,发现这里是三楼,楼下是水塘,就算她跳下去没撞到池边吐水小石龟,可她也不会泅水,关窗关窗!
她转身看到墙边有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头空空如也,她正要把脚跨进去打算躲上几个时辰,又突然怔愣。
万一她躲在这里被人发现,恐怕轿子都不用坐,就直接被人装箱送到冯府当大礼,盖起来盖起来!
迎亲队伍的乐声已逼近华楼,棠四草苦思无门,当她看向床被,她瞪圆眼,赶紧抽走床单和薄被再冲出房间赶快跑。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用老方法,把自己挂在半天高的地方。
她想起在悦人客栈时,打算偷跑出去玩却被逮着的那次……
想起凤求凰,棠四草因奔跑而造成的呼吸不顺畅竟也舒缓多了,她灿笑,浑身轻盈,总觉得自己又回到悦人客栈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风大哥,你等着,我很快就回到你身边,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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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不见了!」
西市某栋三层华楼里传出肥婆震天价响的惊吼,吓得楼外行人皆是一怔。
紧接着,阵阵慌乱的翻箱倒柜以及吆喝声传出,其中还夹着棠母那尖锐拔高的母鸡嗓,扬言说要是找着新娘子,她非要扒掉她三层皮不可。
当众人找得焦头烂额之际,却没人发现三楼外的栏杆正绑着用床单和薄被相系的绳子,绳子垂到二楼,恍若船帆般随风飘扬,而华楼隔壁的矮屋上,有抹红影在缓缓移动。
棠四草谨慎地踩着屋瓦,她爬过树、翻过墙,可从来没走在滑不溜丢的屋瓦上,且她这身穿著太繁琐,只能万事小心免得摔下楼变痴呆。
「当初风大哥凶我真是凶对了,二楼还真高啊……」
想起凤求凰谆谆告诫,棠四草终于明了他所言甚是,她尽其所能地压抑心中恐惧,好不容易快踩到边缘时,华楼那里竟然传来男人的呼吼——
「找着了找着了,她在那里,在隔壁的屋顶上啊!」
听到男人吆喝声,她吃惊地抬头望去,就见一名抬花轿的轿夫在窗口边指着她大嚷。
轿夫的呼喊让她分神,一不小心脚底板打滑便溜下屋顶。
砰!
「痛……好痛……」
棠四草摔坐在堆得如小丘的稻谷包上,小手揉着屁股喊疼,不顾外人怪异的目光直盯着自己,她咬牙忍住疼赶快溜开。
谁说腿短的人就跑不快?她跑给他看!
不到半刻钟,棠四草身后传来阵阵怒吼,她回头一看,愕然地发现迎亲队的男人们全追在她屁股后头。
跑跑跑,棠四草,被抓到就完了!
她奋力迈开两腿,两手提着裙摆,行为毫无端庄可言,左弯右拐,哪里有路她就钻,奋力甩掉身后人,她的鲁莽撞倒不少无辜路人和摊子,可她无暇道歉,只管笔直往前冲去。
眼前一道拐弯,棠四草想也不想便卯足劲给它闪进去——
「痛!」
两声痛呼,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分别往两边倒。
棠四草趴在路边手按发疼的脸,不知被她迎头撞上的倒霉鬼是谁,话说回来,那倒霉鬼胸口也太硬了吧,她的脸好疼……
而另一边,和苏意淮手挽手去西市买花种子的司徒沄玥坐倒在地、他一手捂着胸口,咬牙忍痛,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混蛋脑袋硬得跟锅盖一样。
「沄玥,你没事吧?」苏意淮忧心地扶起他,见他面目狰狞,她便知晓大事不妙。「沄玥,你——」
不及劝阻,司徒沄玥已三步并两步地朝棠四草迈去,他伸出右臂,拎住她的后领,像是拎只猫儿般地将她提到眼前。
「姑娘,请问你家是着火了,还是你肚子不舒服急着找茅房,嗯?」先礼后兵,司徒沄玥温柔儒雅地「笑」着向她请教。
棠四草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