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大妞在北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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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商我是见过的,但这次既然是好心的网友介绍来的,我决定自己掏腰包请客。女书商叫李清,长得意气风发,人大中文系研究生,专业是“文学评论”。她话一出口,我发现李清与那海外网友一样,用的全是“人定胜天”的口气。
李清用了大约二十几个不同的名词评价了我的东西,听得我目瞪口呆;接着又给我讲了几种文章结构技巧,举的例子全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外国名著;最后她建议我写东西的时候最好用不同的角度,就是以各个主人公的角度多层次叙述这个故事。
我当时听得是佩服至极,觉得这只有黑泽明拍电影的时候才能想得出来。同时我又觉得自己除非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才能写成那样,我这些小东西实在犯不着耍这么大的把式。
至于出书的事,她含含糊糊,开的价格又很低,好像是在帮我忙的样子。我有点儿不高兴,我最烦这种不清楚的关系,朋友不朋友买卖不买卖的。
至此,终于知道文学评论者是我这种写手的大敌,写东西之前万不可与这种人谈话,同时我也对这种专业产生了莫大的反感,觉得“文学评论”就是“自己写不出来文学而瞎评论”的简称。曾有一个女作者写了关于书评的文章,她说:那些写在别人书前面的书评呀,就像是寄居在原作上的蛆,无论原作者怎样卖力,几句简短的话就把原作者的东西形容殆尽,并自以为是。现在想起来那女作者肯定也有过和我一样的遭遇。
但当时还不知这次谈话对我的杀伤力,只记得两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喊了老半天,谈的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惹得旁边吃饭的人时不时瞅一眼这两个高谈阔论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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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已是晚上。我到了小区门口,坐上一辆三轮车,亢奋劲儿还没有过去。我坐在车上大声唱歌,高音处都走调了。车夫在前面也放声高歌,两人各唱各的,谁也不影响谁。
忽然听见有人喊:“大妞!”夜色苍茫中看见定定停在路旁,原来是定定看时间太晚到小区门口接我。幸好我在车上大声唱歌让他听见了,要不两人就这样岔过去了。
定定坐上来后,车夫不好意思唱了,剩下我一人神经亢奋地高声唱歌。
到了家门口,我把钱给了车夫。车夫跟着进了楼道,对着灯光把钱往钱夹里放。我觉得这个车夫真谨慎,谁会少他那几个钱!
突然看见车夫和我们都在“哗啦、哗啦”地往外拿钥匙准备开门,原来他是住在我家对面的邻居!一个靠蹬三轮为生的破产农民!!
为了怕他尴尬,我赶紧同他打招呼。
他对我们笑了笑,问:“你们来北京做什么?”
我是做什么的?我当时都不知怎么告诉他,想了想,告诉他我是打字的。
邻居说:“啊,打字?在电脑上打字?不错呀!”说着露出羡慕的神情。
进了屋我们无限感慨,以前每次坐三轮都觉得那些“祥子”真可怜,风里来雨里去的,为了赚得那一点点儿血汗钱,但从来没想到“祥子”就住在我们的对面。
他们做三轮车夫,在北京总算还有一套房子。而我这个让他羡慕的在电脑上“打字”的人,却是真正的流氓无产者,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我坐在沙发上,忽然间发现自己真的很疲惫。是说多了话神经高度亢奋之后的疲惫,像一个放了气的扁平皮囊,倦得不愿再上电脑看一眼自己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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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女书商谈话的效果很快显露出来,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天,假期马上就快满了。
那几天定定有一个任务就是统计我的字数,这是他最快乐的事。字数够了,我就可以上班了。上班,上班,他非得把我修理成一个正常的闹钟才放心。
我被他烦得要死,一见他闪着大牙过来拿鼠标,就立即把自己的东西捂住。他就像一个催产的接生婆,我却总是生不出孩子。他不在乎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只要生出来,就算完成任务,因为他本身就瞧不起这个孩子。而我却想生一个活泼健康招人喜爱的大胖小子,但好像又没这个能力。
写顺的时候有多少快乐,写不出来的时候就有多少郁闷。
出版社的编辑打电话过来,又按着他的想法同我说了一个小时的话,我听得有气无力。
我生不出一个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满意的娃,也生不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娃。至于是谁不满意在先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自己的东西就像爱因斯坦的小板凳那样不招人喜欢。
我预感到这次可能真的失败了,有点儿像考研成绩出来前的感觉——虽有一些侥幸,但终究觉得自己考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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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不下去了。
小心翼翼地给公司打了一个电话,看还要不要我。
公司竟然同意我回去上班了。我像一个迷途知返的出墙少妇,感恩戴德地穿上刚在中友买的套装,打扮得像一个正经人跑回去上班——三轮车、轻轨,公交车。一路上安慰着自己,就做个踏踏实实的上班族吧,全北京的打工族不都是这样活的嘛。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我不过在家待了二十几天,外面已有了葱郁的夏天气息。公司旁边绿草萋萋长了一满坡,抬头看看艳阳天,想起那句名言——蓝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
在公司门口遇到了几个同事,大家亲热地打招呼,一起进了公司。我忽然停了一停,她们问我干嘛,我说好久不来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大家一阵哄笑。的确,竟然有种羞怯的感觉,仿佛全天下都知道我没写出来啥,又小心翼翼又多余地出现在这儿,凭的是当日自己浅薄的卖弄。
这回我的工作是在网上查客户资料,就是在百度上一条条搜索记录。
我身着一千多块钱的套装,神情凝重地坐在电脑前一条一条地查,装模作样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要是有一个软件能自动搜索资料,我是不是就得失业?
想起以前的一件事。那时我在一个国营大厂工作,有一个顶头上司说他以前在销售部做内勤,就是来回跑腿转送电报。那时很落后,传真机没有普及,内勤不如外勤挣得多,他就申请到外去跑外勤。
他的领导最终同意了,然后对厂长说:“那××走了,你得给我们配一台传真机。”
时代变了,这种没意思的工作性质没有变。到处都有这种廉价的机器人,每天复印、打字、来回送文件、到网上搜东西,各个年龄段都有。只要是这种机械的没有创造力的东西,不管你身着几十块钱的衣服还是几千块钱的衣服,同样是低级而没意思的。
三轮车、轻轨、公交车,搜索软件、十三个小时,睡觉。重复N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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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甘心做一个搜索软件,想当个卖命的顺民的时候,公司又把我炒了,这简直岂有此理。当时我正在认认真真地给他们跑客户团旅游的事,大热的天,到处联系住宿与旅游的地方。那天在走廊上还看见了大脑袋老总,他特意含笑而立在那儿瞅了我很久,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穿了一套新衣服。
我气急败坏,羞愤难当。想炒就别让我回来,回来傻乎乎地表完了忠,又被他们一脚踢开,简直拿老子当猴耍。
我不能原谅“宋江”,这事应该由他来告诉我,我多次向他打听公司对我的意见,如不合适我就走人,他却选择了一个这么让我难堪的形式。忍受半天的难堪到各个部门签完了字,在走廊上看见“宋江”,他竟然没有同我打招呼。我冷漠地瞅着他那张老脸,心里觉得没意思极了,这就是前两天在酒桌上还同我谈笑的一个人——一个号称我朋友的人。
走之后他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意料之中。
来的那天,我下作地与老总坐而论道地卖弄风情。
走时“宋江”在走廊上阴沉着老脸。
大脑袋老总在走廊上露出看猴一样的笑容。
我晃了晃头,不愿再想了。
要不是他们还欠着我的工资,我真的不想与这个公司发生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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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之后,我沉沉睡去,什么也不想。去他妈的狗屎书!去他妈的十三个小时!去他妈的什么大脑袋宋江!
天天上网与“三文鱼”等男人胡扯,这些男人给我发好多表情符号,一会儿是害羞的,一会儿又是惊叹的,这种现象让我匪夷所思。越是年龄大的男人越愿意整这个,很多男人经常找红脸娇羞的,或者是用手捂住嘴像小女孩窃笑的那个。他们有时根本就不同你说话,全是一串串的表情符号,最后还要送你个铁锤锤头。
不知是我太强悍,逼出了他们的童真,还是他们全体都有童年缺失症。
不再想自己腹中月份不够的娃,想也没有用,还是写不出来。
纳兰孑孓发来一句:“你就这样堕落吧。”看完后腹中一阵抽痛,定是那娃在踢我。我没脸回他话,他给我出的主意我一个也没有用,他甚至给我想好一个长篇,连名字都想好了,我就是不想写。我对他说不想当什么林徽因,不想装什么女贵族。我的高明在于我的想法,而不是压扁了声线的女真丝睡衣!其实我受不了的是他公事公办的口气,这与他谈那些二十五岁的女娇客时是多么的不同。对女人的爱慕是对女人最大的尊重,他就这样在我面前尊重别人而忽略我,枉将我气煞也么哥,也么哥。
那就这样吧,这样堕落吧。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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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一点儿一点儿地从城北转移到城南。在北京,与文字沾边的东西大都在城南,就连那些酒吧和迪厅也都集中在城南一带。偌大的北部海淀区连一个迪厅都没有,五道口的“杰克逊”本来就不咋地,现在还倒掉了。只因学生太穷,没人去。
外国俗语有云:Don't trouble trouble till trouble trouble you。 直译过来就是:不要麻烦“麻烦”直到“麻烦”麻烦你。相当于中国的“不要自找麻烦”。
我与“三文鱼”都是爱找麻烦的人,很快就见了几次面。
每次等“三文鱼”的时候,都是在建国门旁边的麦当劳。耳旁听得麦当劳里特有的躁动不安的音乐,一个自恋自爱的男人HIP-HOP的宣言——
啊,我就是这样!
会玩的男人才有种!
啊,我就是这样!
会玩的男人才有种!
对“三文鱼”的印象就是那个HIP-HOP宣言的男人。
“三文鱼”很奇怪,每次与我见面都领着一两个男人。这些男人中有厨师、有卖木材的、有做电视的,有写文章的。实在找不到人,宁可把酒吧老板叫过来一起瞎聊,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有群P的倾向。
“三文鱼”虽长了一张破布脸,倒是很有趣,能说能笑,多才多艺。他还很自恋,一起唱歌的时候话筒想不起来给别人——这种人被称为“麦霸”,麦克风霸王的意思。
“三文鱼”就凭那一点儿有趣,很招我喜欢。
喜欢别人是一件麻烦事,但不找麻烦,又能干什么呢?
每次与“三文鱼”见面回来,都有一种游戏一样的不真实感,感觉空落落的,过后又盼望着他的电话,因为总算是找到了点儿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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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当你想一帆风顺地干点儿什么的时候,它总是千方百计地跳出来骚扰你;当你无聊至极想找它搞些刺激的时候,它又装得像一个性欲低下的无知少女,让你找不到下手的门路。
失业之后,想找“麻烦”都找不到了。
我天天赖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么上网看一些无聊的帖子。我盼望着电话响起,能有一点儿“麻烦”。
麻烦,麻烦,谁能给我点儿麻烦?
没有,什么也没有。
当电话第七天没有响起的时候,我删掉了所有的电话号码。我不能容忍自己到处给人打电话找“麻烦”时的那副贱样。
路越走越窄,人越长越肥。生活到最后已绷成了一根弦,“丁丁嗡嗡”弹几声,终汇不成一首曲子,更别提什么华丽的乐章。
纳兰孑孓不再催我写东西了。他这次给我发的消息说他干了一炮,很爽。
我问他同谁。
他回答:“这同你没关系。”
这同你没关系,说得多好。
我一声不吭,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伤这段感情。
隔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了一句:“你骨子里是农民的东西,不知不觉中会流露出来,你要时刻注意。”
他以为他是谁,一个高级的贵族?
五分钟后,我闭上眼叹了口气,把他从我的电脑里彻底删除!接着又把电脑里所有的人都删除了,我已不期待从他们那里找“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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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来了,邻居家门上都插满了艾蒿。马路上到处都打着卖粽子的广告。
上午到海淀区黄庄中关村大厦一家公司面试。去了才发现那公司是卖几千块钱小软件的小作坊,公司连老板带员工都挤在一间屋子里,老板竟然开口闭口地问我有多少客户。放屁,我要是有那么多客户我来给你打工?我无法想像该怎么与这头蠢猪打交道。
定定说晚上不回来了,要与同学吃饭。我什么也没说,放下电话,电话里的小人不停地追问,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天阴沉沉的,像要下一场大雨。
一个人趴在窗前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邻居家疯长的蔬菜,绿得不怀好意的树叶。一切就像俄罗斯阴郁的油画,只差条条狂斜的暴雨。
待到晚上,没有一个电话,心里郁闷至极。想给“三文鱼”打电话,才发现,电话号码早删了。凭记忆拨了过去,里面有一个中年女人粗声问找谁,我忽然发现我连“三文鱼”的真名都不知道,于是小声地说了一句:“三文鱼。”
“找谁?”
“三文鱼。”
“有病!”
然后便是忙音。
我有病?是,我是有病,我病得还不轻。
窗外已完全黑了,但是雨一直没下。
挑了一件桃红色吊带上衣穿上,找出一个两年前的口红。出门打了一辆车,对司机说我想去一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司机说那就去“芭娜娜”吧?我说好。
路过药店的时候,我去买了一瓶安定,或许能用上。
到了里面,为时尚早,只有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在舞池。那个男人又高又壮,笨拙别扭地一个人独舞。我觉得这个男人就像我,年岁不小了,却没有舞伴,只能傻逼一样独自跳着最难看的舞步。
生活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