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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少年追命-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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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稻。
    右边是火。
    ——火燎。
    右边的已收割,农夫们正放一把大火,把禾秆烧掉。
    左边的稻禾一片金黄,风过稻动,一面热热的热风,像人与人斗争时喷出的热浪;禾穗之间厮磨婆娑,似极战场上的厮杀拼搏。
    这儿是大车店。
    门口有大车。
    水车
    水车引入了水,水灌溉稻田。
    下午的大车店,赶路的铁手,却不想住宿。
    他只要歇一歇,喝几口水。
    他坐下来,要了一点水。
    ——没有水。
    要就没有,买就有。
    ——真是无“水”不行舟。
    他只好“付账”。
    ——还真不便宜。
    他喜欢喝水,一天喝很多水。他跟三个师兄弟都不一样。
    冷血喜欢大口吃肉,一日无肉不欢。
    无情不喜欢吃肉,只爱吃疏菜、水果,有时还吃花。
    追命什么都吃,对吃素有研究,但最喜爱的还是喝酒。
    诸葛则爱吃辣,“我的点子,”世叔曾笑说,“八成都是给辣出来的。”
    他自己则不然。他爱喝水。只喜欢喝水。他认为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最清的、最好喝的东西。
    ——世叔就有这点本领:把四个徒弟都培植成不同样式、性情,随他们性格去自由自在的发挥成长。
    就像无情喜欢思考,冷血爱打架,追命老爱开玩笑,自己则好交友读书……
    想到“书”字,他就看见一个女子,捧着一大叠的“书”,走了进来。
    女子穿花衣。
    花得像生命都在她衣衫上开透了。
    女子很美。
    美得像把生命一时间都盛开出去了,明朝谢了也不管。
    女子很香。
    搽很多粉。
    ——乡间里突然出现这等女子,把人都看直了眼。
    铁手也不例外。
    他只觉蹊蹊。
    接着下来,却更不可思议了。
    另一个女子进来,抱了琴。
    再一个女子进来,捧了数十画卷。
    又一个女子进来,在桌上独自下子。
    然后进来的女子,正在诵诗。
    女子都美。
    都扑粉。
    很香。
    一下子,这乡野路店里,有诗,有画,有音乐,还有许多美女。
    和酒。
    酒
    铁手先看到酒坛子,再看到那人进来的。
    因为那人一面走进来,一面捧着一埕酒痛饮。
    ——好酒量!
    那人喝完了这一埕,随手一抛,咣啷一声,他又拍开泥封,再饮一坛。
    ——铁手马上想起追命。
    但追命没有这人那么大的排场。
    绝对没有。
    那人进来之前、之后、身左、身右,都围绕着花衣女子,有的撒花遍地,有的载歌载舞,有的撒娇不已,有的相互调笑,都很欢悦,很开心,很香,很美。
    那人熊背虎腰,粗眉大眼,满络胡髭,身长八尺,浓眉虎目,进退生风,且听他一面喝酒一面狂歌当哭:
    衣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唏嘘
    歌声豪。
    歌意壮。
    歌动听而人悲豪。
    然后他们看见了外面秋收的大火。
    于是那些女子欢呼,狂舞,有的拨剑,有的拔刀,有的拂琴,有的沏茶,有的吟诗,有的飞天,一起也一齐的在大车店之外,在近黄昏无限好的暮日下,庆舞欢歌了起来,跟火焰烧在干秆上一般热烈,手足交击一样劈拍的响,跟火光冲天而起一般狂烈,她们的双眼里都狂烧着生命的亮光。
    那豪壮悲歌的人手一挥,脚一蹬,酒坛子也一路载歌载舞的滚入火海焰涛里。
    酒洒的地方火光烘地一亮,像炸了什么。
    她们全都欢悦的畅呼起来。
    她们围绕着他跳舞,一面痛饮狂歌。
    火烧得像爱的狂欢。
    她们像经历一种极过瘾的自杀。
    铁手看得出来:
    她们崇拜那人。
    ——那个悲歌慷慨高大豪壮的汉子。
    他心里默数: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他知道来的是谁了!
    他偷偷的自后绕了出去。
    翻身上马。
    在那些人狂欢狂舞中悄悄的打马而去。
    “……念天地之悠悠……”的悲怆歌声犹隐隐传来,渐渐远去。
    他必须要赶在这些人之前抵达“七分半楼”。
    ——三十一个女子!
    他一定要避过他和她们。
    ——因为那汉子一定是他。
    他是谁?
    “大劈棺”:
    燕赵
    ——还有他那三十一位死士。
    他的“红粉知己”。
    燕赵来了。
    ——唐仇还会远吗?
    铁手的原则是:他赶归赶,但决不鞭马。
    ——人为了赶路常打死了马,跑坏了马匹,累毙了坐骑,那是件自私而残忍的事。
    他不愿这么做。
    ——畜牲也是“人”,它们也有生命,它们只是不像人那么聪明,懂得驾御它们,而它们也只是不懂得反抗罢了。
    欺负畜牲的人本身就是畜牲。
    他策骑赶至越色镇,太阳已经下山了,入暮时家家户户点起了白色带灰的灶烟,铁手看在眼里,心中像那渐暗的窗边点上了一盏灯:
    ——不知何时我流浪的岁月才告终结……
    ——我何时才有个温馨的家……
    ——家里会有我所爱的女子,正为我点上一盏灯,照向我归来的梦程……
    哎。
    纵是江湖浪子、武林汉子,也难免偶尔有这般醉人的遐思。
    所以他停了下来。
    住了下来。
    睡了下来。
    夜凉如水。
    月如狗。
    一只白狗。
    因为有云,也有雾,由于靠近泪眼山的飞瀑之故,已开始有水气空懞,一街迷雾,小镇如梦,月给打湿了,像趴在苍穹的一只白毛绒绒的狗。
    铁手正在榻上,未眠。
    他想起燕赵出没时的香味和美女——看来,这好汉是爱女人和喜欢香味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街外有钉凿声。
    ——这么晚了,谁在打铁?
    月光下,上身赤裸,黑背朝天。
    背上纵横着几个大疤痢。
    光头,顶上又有一个大疤痢。
    腰畔横掖了一把铜销藏刀。
    在月亮下的影子很愤怒。
    上前看他的脸容很慈和,在笑,但右脚足踝上绑拖着一块大石。
    笑的时候血盆大口,牙龈有血。
    他用锤凿打在石板上,砰砰崩崩,碎石飞溅,发出老大的星花,有蓝红青绿紫,然后一个黄色的,像地缝里闪上来的电。
    他在刻字。
    刻。
    咱嘛呢叭咪哞
    他在墙上刻。
    树干也刻。
    茅厕上亦刻。
    现在他正在青石板地上刻。
    ——月亮照着他的背,近处一看,原来那几个疤痢正是刻了咱呢叭咪哞之字。
    碎石片打在他手上。
    星火溅到他额上。
    他毫不在乎。
    他咀里哼着歌。
    歌低幽。
    歌声怪异。
    村民都来看他。
    而且都向他吐口水,男女老幼都一样。
    铁手不禁骇问:
    “为什么?”
    “吐口水是尊敬他。”
    “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
    “他只许人用这种方式膜拜他。”
    “那么,他是谁呢?”
    “你不是本地人?”那村民不屑的看着他,“连“疯圣”都不知道?”
    “蔡狂?!”
    铁手惊动之余,只见老村长俯首向正在“越色镇”的石碑上刻上咱呢叭咪哞六字的汉子恭敬的问:
    “圣主,你为什么来?”
    “我还没来。”
    “你要到哪里去?”
    “我去过了。”
    “你在唱什么歌。”
    “驱鬼歌。”
    “我们村里的人能帮你什么?”
    “你们帮帮自己吧。”
    “你刻的是什么字?”
    “咱呢叭咪哞。”
    “那是什么意思?”
    “万佛之本,六字真言。”
    “我们有人看见狂僧在前三村赶来。”
    “吓?”
    “他是赶来和你会合的吧?”
    “他是他,我是我。”
    “那么,他背后为何背着间房子呢?”
    “你背后也背着东西,你没看见吗?”
    “什么?”
    “我倒看见了,人人都背着,你背的是人命,他背的是钱,这厮背的是名,那厮背的是田……只不过,梁癫背的是一间自栖栖人的房子,而我……”
    他仰首望月。
    月在中天明。
    但不甚亮。
    他的眼光像在月华上镌字:
    “而我……只是渡人……救人……救人……渡人……”
    这时,铁手已静悄悄的离开了客店,溜了出来。
    他决定不骑马。
    因马已太累。
    他把马偷偷送给了向他探询的村民。
    他决定要在蔡狂刻完字之前动身。
    他决意要夜上泪眼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
    ——水行不避蚊龙者,渔夫之勇也;陆行不避凶虎者,猎夫之勇也。
    铁手苦笑。
    他仍逆风而行。
    逆山势而上。
    他以激越胸襟逆走。
    这时候,他自然想起冷血。
    ——一个喜欢以激烈迎风的少年。
    谁不曾少年过。
    真正的少年岁月少年事,应该要自行闯过自行路。
    ——就像少林弟子闯下少林。
    他夤夜上山,却发现月夜里,还有一条影子,像一抹梦色,飞上了山头。
    铁手很有点奇。
    ——这是谁呢?怎么像一道梦影?
    他追上前去。
    可是那影子的轻功甚好。
    这时候,他念起了追命。
    ——要是他在,向来与流水行云同渡,跟落霞孤骛齐飞。
    铁手轻功虽然并不如何,但他元气雄长,奔到半山,那影子已慢了下来,他已越追越近。
    月下,分明是个窈窕女子。
    也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太瘦,还是因为太秀,她穿起劲装,也令人觉得衣袂飘飘。
    她的前身和后身,微微发亮,似她的心就是明月一般。
    ——她是谁呢?
    ——难道也是要夤夜潜上七分半楼?
    这女子突然停步。
    回身。
    铁手一闪身,躲入一丛黄麻黑影后。
    月光映在那女子脸靥上,特别亮。
    原来她颊上有泪。
    泪数行。
    她的样子有一种出尘的倦意,揉合了出奇的柔弱,还掺和了出神的秀气。
    就像一颗无色而发亮的宝石。
    ——这时他忆起了无情:无情也有这般气质。
    “你是谁?”
    她问,然后幽幽的说:
    “是你吗?”
    语音里只有柔弱,而没有敌意。
    铁手一怔,寻思:敢情她错以为了。
    “怎么你老是躲开我?”那女子悠悠的说,“你一早要是跟我朝了面,事情不是不会落到这地步了吗?”
    她在月下真像一缕幽魂。
    连魂魄也这般无力。
    幸好还带着一点晶亮。
    她虽吹弹得散,但却有点通体透明。
    “你出来也好,不出来也好:你无情,我不能无义。”女子悠幽的说,“我来是告密的——”
    铁手觉得自己不能也不该再听下去了。
    他马上站了出来。
    拱手,抱拳,一揖,唱喏:“在下铁游夏,无意冒犯冒充,惊扰之处,尚祈恕罪。”
    那女子的双耳突然通红。
    透红直转面颊。
    她的皮肤像很薄。
    她连害臊都那未无力。
    但她胸脯之间却似有什么事物亮了那未一下。
    铁手一下子报出了姓名来历,实在令她一惊再惊,可是,对方不待她道出心里头的秘密,就大大方方的亮相,又让她连忿恨都失去了由来。
    当这男于一朝相的时候,在月下像是猛从黄麻地里猛然长出来似的,那一股气派,像已吸尽了日月精华,昂然立于天地之间。
    不过,当她听到来人竟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时,她立时变了脸。
    脸还是红的。
    ——害羞和怒忿时都一样。
    她总是太易脸红。
    ——他是来抓她的。
    所以她立即一仰腰身。
    月华照在柔和也平和的胸脯上。
    然后发出一道极强烈的光华来。
    光华反射黄麻丛里铁手所处身之地。
    铁手乍见那道源自于月来自于少女的胸脯的强光,猛然一省,叫道:“‘小相公’?!”
    他猛喝一声,双手一圈,硬硬用罡气把那道晶光兜住,往后一送,轰的一声,黄麻地里竟着火了一大片。
    ——电火还是月火?
    火焰发出银亮的淡蓝色。
    像月色。
    铁手叱道:“李镜花!”
    他对像月和梦色的女子诧问。
敬请造反一次
    做人应该要多记恩义少记仇的。
    在月下,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尤其是在美丽的月光下。
    铁手以他无形罡气把李镜花聚合月华之芒的精气,反掷在黄麻丛中。
    哄的一声,黄火乍起,转成蓝焰,先是烧了一片,然后是焦了一大片。
    在月下,苦泪乡后逶逦的山道上,那个背拖一屋一牛一斑鸠的披发人,突然仰首望天,就瞥见那一抹蓝锭似的烟火,他张大了口,却极小声的吐了一句:
    “是‘小相公’的‘残痕桃花镜’。”
    在月下,越色镇的竹林边,那头戴火红僧帽赤裸背膊的人,忽然停止在竹上刻经,猛抬头,一道蓝火冲上了天,他手把铜销古刀,噫了一声:
    “是铁游夏的‘一以贯之神功’。”
    大车店的禾火已熄。
    只剩焦风刮来的秆烬和余烟。
    舞已不再跳了。
    马在栏里低鸣。
    夜幕低垂,原本的狂欢都成静息。
    蓝光一如无声的电,像月亮不甘寂寞的,在无尽苍穹处亮了一亮,予人凄凉而静止的感觉。
    他在房里与女子下棋。
    他背着窗口。
    他没有回头看窗外。
    他只见跟他对奕的女子脸上蓝了一蓝。
    ——分明的是:朱色的唇在那一刹间紫意了起来。
    他“哦”了一声,原要下那一着子的手便顿在半空,沉吟道:“铁手和李镜花都先我们而上泪眼山了。”
    跟着他便下了那一着子,道:“不过,没有用的,她已经先去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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