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 1057-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代表了远行,代表了不可知的未来。三年前,我也在黎明时被火车带 走。那汽笛声好苍凉好苍凉……可是,我已经听到汽笛声了。
别了,书培。你一直是个好洒脱好洒脱的男孩子,每次你遇到烦恼时,你总是‘摔摔 头’,就把它‘摔掉’了。现在,是你‘摔摔头’的时候了。别了,书培。祝幸福永远采芹“
乔书培一口气念完了这封长信,他是呆住了,傻住了,完完全全的呆住傻住了。有好长 一刻,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什么意识,几乎是麻木的,几乎是没有知觉的。然后,他慢吞吞 的折叠起那封信,把它放进衣服口袋里,他就站在那儿,看海浪,看太阳,看云雾,看海 鸟……看浪花的翻翻滚滚,看潮水的来来往往,看海面的起起伏伏,看阳光的闪闪烁烁…… 骤然间,他翻过身去,用尽浑身的力量,对身后那高耸入云的岩石一拳捶了过去。他的拳头 重重的击在一块岩石的棱角上,那棱角直刺进他的皮肉里,他觉得痛了。那痛楚一直抽进了 他的心脏,他坐下来,沿着那石壁坐下来,用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头,紧紧紧紧的抱住了头, 嘴里模模糊糊的呻吟着:“怎么可以这样子?怎么可以这样子?采芹!这太残忍,烫烫烫烫烫残忍……”他把头 匍匐在膝上,他不知道这样抱着头坐了多久,然后,他忽然感到有一只温柔的、女性的手扶 住了他的肩,他浑身一震,是采芹!是采芹!这封信只是开个玩笑,只是试探他的感情,他 狂喜的抬起头来,狂喜的喊:“采芹!”不,不是采芹,站在他面前的,只是那好心肠的雅丽。她望着他,泪眼凝 注。“不要这样,乔书培,”雅丽含泪说:“她拜托我照顾你,叫你不要太伤心。好在,大 家都生活在台湾,早晚有一天,还要遇见的!”他抓住了雅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 似的,他紧紧的攥住了她,热烈的说:“她还对你说了什么?还对你说了什么?告诉我,都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什么城 市?我要去找她,我要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她不能用婚姻来买她父亲的平安,这是件莫名其 妙的傻事!我可以办休学,我可以先去找个工作,我可以养她们母女三个,我也可以想办法 去营救她爸爸,我去问,去打听,去找门路……”雅丽用手揉着他的头发,像个大姐姐在安 抚胡闹的小弟弟,她勉强的微笑着,诚恳的说:“你知道你在说傻话,你知道你办不到!你还太年轻,乔书培,你才十九岁,而且,你 生来就注定是个艺术家的料!你没有办法帮殷家的忙!”“但是,我还是要找到她,她在那 儿?告诉我,雅丽,你一定知道!我只要一个城市的名字!”
雅丽摇摇头,深思的望着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到台北再说!”
“台北?”“你该去台北了,早些去注册,去办住校手续吧。至于殷采芹,你——最好 忘了她。否则……台北是个大城市,殷耀祖犯的是个大案子……说不定,采芹根本就在台 北。她可能故意跑回来一趟,混乱你的注意力……”
乔书培直跳起来,紧握了雅丽的手一下。
“雅丽,你知道吗?你是个天才!”
于是,三天后,乔书培就去了台北。
在台北,忙于注册,忙于办理住校,忙于购买书籍和应用物品,忙于应付大都市的生 活……他到一个星期之后,才有时间去调查殷耀祖的案子。他那么陌生,又那么没经验,奔 走了将近两个月,才知道,殷耀祖发放到外岛去了。至于他的案子到底在那儿审理的,根本 就弄不清楚!
殷耀祖在外岛,殷采芹呢?茫茫人海,漠漠天涯,殷采芹,你在何方?日子一天天的过 去,采芹杳无消息,他投身在大学生活里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他忙着念书,忙着 吸收,忙着绘画,忙着考试,也忙着回忆和相思,但是,殷采芹是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一个学期过去了,第二个学期又来了。时间的磨子,永远在不停的转动,转走了夏天,转走 了秋天,转走了冬天,然后,就又是新的一年,新的一个春天了。
彩霞满天 9三月底,学校开始放春假,乔书培又回到了海边。
这就是我们故事一开始,在那三月的末梢,乔书培为何会坐在防风林里,反复在沙上写 着“殷采芹”的原因了。殷采芹,殷采芹,左一个殷采芹,右一个殷采芹,无数无数的殷采 芹……这树林,这沙滩,这海洋,这岩石,这风,这云,这海浪,这白屋……处创创创,都 有殷采芹的名字,可是,殷采芹,你在何方?点档滴滴,丝丝缕缕,旧时往日,我欲重寻! 那个三月的末梢,乔书培在海边追悼着过去,那个三月的末梢,乔书培在料峭春寒中,一直 坐到太阳沉落。那个三月的末梢,乔书培终于了解了一件事;人,永远不可能挽住春天,留 住海浪。过去的是过去了,再也追不回来了。殷采芹不论在世界的那一个角落,与他乔书培 都不会有关系了。当暮色在林中慢慢笼罩下来,当太阳在海面慢慢沉落下去……他终于拿起 一枝木麻黄的叶子,像扫帚般横扫掉地上那无数无数的“殷采芹”。站起身来,他对着海洋 深吸了口气。脑子里掠过了李义山的两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或者,人生的事,就都是这样的。古往今来,感情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故事,让你 甜,让你苦,让你酸酸楚楚,永无了时。摔摔头。“你是个好洒脱好洒脱的男孩子,每次遇 到烦恼时,你总是摔摔头,就把它摔掉了。现在,是你摔摔头的时候了。”他苦涩的想着, 苦涩的笑了,苦涩的摔摔头。人呵,你身上永远背负着那么多的责任,你有个孤独寂寞的老 父,你有个正待开发的未来……你不能把自己永远埋葬在回忆里!听吧,海鸟在唱歌呢! “去热热!去热热!莫迟疑!去热热!去热热!莫迟疑!”
于是,乔书培再摔了摔头,在那个三月的末梢,他试图甩掉他的过去。踏着落日的余 晖,他大踏步的回到了家里。
家,一如往日,简单,清苦,却充满了书香。父亲有颜回精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 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乔云峰用宠爱的眼光望着儿子,不管怎样,他这一生虽然谈不上一 点档成就,他毕竟带大了这个儿子!这个茁壮的、漂亮的、优秀的、卓越的儿子!人,一旦 进入老年,对下一辈的宠爱,居然会如此强烈!强烈得近乎依赖了。
“去拜访了你的老朋友吗?”乔云峰问。
他深思了一下。“是的。”他微喟着说。
“大家的变化都很多吗?”
“不。”他迟疑的。“我的变化比较多。”
乔云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的,这是个简单的、单纯的、宁静的小海港,大家永远过 着守旧而近乎保守的生活,对个台北的大学生来说,“距离”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
“你在大学里……”他忍耐不住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从他一回家,他就想问的问题: “有没有交到女朋友?”
乔书培抬起眼敬,读出了父亲眼底的期待和关怀。
“有个中文系的女同学,”他静静的说,带着种深思的表情。“大家还很谈得来,不知 道算不算是女朋友。”
“哦?”乔云峰更关心了。“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苏,名字叫燕青,小燕子的燕,青颜色的青。也是大学一年级。”“苏燕青,” 乔云峰微笑起来。“满好听的名字。她家住台北吗?”“是的,她父亲是个大学教授,在辅 大教中国文学,她母亲也是学教育的,在教中学。”
“哦,”乔云峰的微笑加深了,笑容填满在每条皱纹里。“你见过她父母?”他不经心 似的问。
“去她家吃过几次饭。”他也不经心似的答。“他们知道我家不住在台北,对我比较照 顾一些。”他抬起眼敬,注视着父亲。“你知道学教育的人,他们把所有年轻人都看成自己 的子女一样。”乔云峰笑了。“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他们对你并没有另眼相看?”他笑着 问。“我没有什么意思,”乔书培也笑着,心底,有层迷惘的隐痛在扩大,那隐痛像一张大 网,把他整个罩在里面。“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很普通的……只是同学而已。我想,我才读 大一,谈这个问题,还是太早了。何况,苏燕青是中文系的宠儿,追她的人大有人在,我— —并不属于其中的一个。”
乔云峰深深的注视着书培,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儿子面前,他把手紧紧的压在书培 的肩上,沉挚的,了解的,语重心长的说:“书培,你该把过去那一段情忘掉了,答应我把 它忘记!否则,你会作茧自缚,终生不能获得快乐。要知道,人生许多机会,许多幸福的机 会,都是稍纵即逝的。你很可能轻易就放掉了到手的幸福,以后,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书 培,你答应我,不要让以前的事情,成为你以后幸福的绊脚石,好吗?”乔书培看着父亲, 看了好久好久,终于,他毅然的一摔头,站起身来,粗声说:“我知道,我统统知道。今天 下午,我已经把过去埋葬掉了。你放心,回台北后,我会重新开始!”
乔云峰眼底一片喜悦。
四月初,带着份壮士已断腕的情绪,带着份“重活一遍”的决心,乔书培回到了学校 里。春假过去了,等于又一个春天过去了。乔书培上课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过去种种譬 如昨日死,一切要重新开始,一切要重新争取,新的生活里没有“殷采芹”的名字。采芹, 她被木麻黄的叶子扫掉了,被海浪卷走了,被海风吹散了。
于是,这天下课后,他和苏燕青去看了场电影,又到“甜心”去吃豆浆油条。燕青的脸 圆圆的,有对小酒涡,长得相当甜。她喜欢穿件格子衬衫,穿条牛仔裤,打扮得像个小男 生。某些时候,她也确实像个小男生,满头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一对慧黠而调皮的眸 子,嘴里总是轻快的哼着歌,要不然就嚼着口香糖。她是活泼的,明朗的,爱笑的,而又美 丽逗人的。这天,他们看了场“仙人掌花”,是英格丽褒曼东山复起的片子,另一个女星是 歌蒂韩。他们在吃豆浆油条的时候,两个人就不停的讨论着剧情。苏燕青不停的吃,她已经 吃了一碗甜豆脑,又吃了一碗咸豆浆,再吃了两根油茶,一个烧饼……现在,她又在叫着了:“我真想吃隔壁牛肉面大王的红油抄手!”
“你只是‘想’吧?”乔书培问:“我不相信你还吃得下去!”
“不相信?”燕青挑起了眉毛,招手就叫住了伙计。“你能不能帮我去隔壁叫一碗红油 抄手,送到这儿来?”
“可以!可以!”伙计走了。燕青冲着他笑。
“你看吧,我说吃就吃!”
“很好,你尽管吃!”乔书培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会胖得像只河马!”“河马?” 燕青又挑挑眉毛,又望望他,又噘噘嘴唇:“你在吓唬我,那里有人会胖得像河马!”
“我就认识一个女人,胖得像河马,丑极了。”
“哦,”燕青咽了口口水。“真的像河马吗?”
“真的像。”他一本正经的。
红油抄手送来了,燕青瞪着那碗发怔,拿起筷子,她悄眼看乔书培。“你是不是怕我吃 太多,你付不出帐来?”她问。
“你吃豆浆油条,红油抄手,还吃不垮我!”乔书培笑了。“只要你不闹着吃牛排就好 了。何况,如果我真付不出帐,你小姐也得自己付。”“那么,”燕青端起碗来。“我吃了 哦?”
“吃呀,没人叫你不吃呀!”
燕青看了看那碗油腻腻的抄手,辣椒味香喷喷的。她骤然把碗放回桌子上,瞪着乔书培:“你认识的那个河马,有多少岁?”
“大概……四、五十岁吧!”乔书培有些恍惚。河马、毕业典礼、展览会、采芹……他 重重的一摔头。
“哎!那么老呀!”燕青如释重负的喊:“管他呢?二十年以后,管他是像河马还是大 象呢!”她唏哩呼噜的吃起红油抄手来,边吃边眉飞色舞的说:“我告诉你吧,女人活过三 十五岁就没意思了,你瞧,那个阴沟里的饱鳗啊,以前美得像仙女一样……”“阴沟里的什 么?”他听不懂。
“英格丽褒曼呀!傻瓜!”燕青喊。
“噢!”“你记得战地钟声里的英格丽褒曼吗?”燕青收住了笑,正色说:“剪得满头 短短的头发,像个小男孩子,抱着马肚子和马说话,祷告上帝保佑她的贾利古柏,那样子真 美极了,可爱极了。但是,今天仙人掌花里的她,所有风韵都给歌蒂韩抢走了。所以,女人 是不能老的。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红颜老去,年华不再更悲哀的事了。我看愚人船里的费雯 丽,也有这种感觉,岁月不饶人,再美丽的女人也禁不起时间的考验。所以,我奉劝天下的 女明星,如果老了,千万别再东山复出!”
“照你这么说,”乔书培有些失笑的说:“女人老了怎么办呢?”“所以,”燕青忽然 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她那小脸显得少有的庄重和严肃,眼珠黑溜溜的盯着乔书培。“越美丽 的女人越悲哀,美丽的女人常常以为仅凭美丽就可以征服全世界,殊不知美丽是很残忍很可 怕的东西,因为它一定会消失,会老去,世界上没有永远开放的花朵。”她歪着头,把手指 插在短发中,那深思的眸子里满蕴着智慧。“一个聪明的女人,要懂得充实自己,懂得去吸 收知识,懂得去了解人生……于是,一旦老去以后,虽不能再像花一样的明艳,还可以像树 一样的长青。”乔书培注视着她,有些眩惑,有些震动,有些惊奇。
“你很可怕!”他忽然说。
“我很可怕?”她抬起了下巴。“怎么说?”
“你的脸像花,你的思想像树,这种女人,岂不会让天下男孩子遭殃!”“哎!”她笑 了。“你是在捧我?还是在讽刺我?”
他瞅着她。“你自己说呢?”“我说吗?”她对他点点头。“你是一本很难读很费解很 复杂的书。如果我聪明的话,最好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表示沉默。”他不说话,他们两个 相对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叹了口气,逃避似的说:“我并不难读,也不复杂,我只是 比较会隐藏自己,我怕太容易被看懂,你就会发现我一无所有了。”
“啧啧,”她咂着嘴,不同意的摇头。“别说得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