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1070-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荣庆!说实话,到底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这……这怎么跟您说呢?”
“实话实说。”
荣庆支吾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还惦着京城那个女人?想借王爷视察的机会,从这儿挪回那边?”元六粗中 有细,一下子说出荣庆心事。他见荣庆低着脑袋不答腔,知道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虽说他 对荣庆与吟儿的关系不全清楚,但大致情况还是了解一些。想起昨天他兴冲冲他说那女人没 死,也就是说,这个他爱的女人仍然在宫中当宫女。想到这儿元六立即沉下脸,劝他死了这 条心。“你以为进宫当差就能见到她?你错了,你进不了不说,即使进得了,宫中那么大, 太监宫女上万人,各宫之间互不来往,你要是存了这种心思,早晚非掉脑袋不可。所以我能 让你也不让你,让你说不定就害了你。”
两人正说着,操场上吹起了牛角号。
各营禁军纷纷涌出营房,有的骑马有的驾车,更多的是步兵,扛着刀枪在操场上排列成 一队队整齐的队形。过了好长时间,突然一队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有人吹起威风的号角, 接着营中四下响起一片激动人心的鼓声,人们纷纷伸长脖子,只见一队骑兵渐渐走近,簇拥 着一辆插满锦旗的敞篷马车,禁军大营的督领陪着一个五十出头,身着王公长袍的男人。荣 庆一眼认出他就是瑞王。瑞王站在敞篷车上,不时向众军士招手。瑞王一招手,军士们立即 发出一片地动山摇的欢呼。
瑞王在督领等几位将军的陪同下走上了阅兵台,他双手抱拳,说了一通套话,勉励大家 为大清国效力。最后一位副将挥着胳膊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说圣母皇太后派瑞王来这儿慰 问大家,不但有酒,牛羊肉和布匹等各种礼物,还每人加发一个月的银饷,放假一天,众军 士一听顿时欢呼起来,大声叫着“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谢瑞王爷!”之类的口号。
副将宣布这一令人激动的消息后,便与督领等人陪着瑞王离去。这下场上的军士全部高 兴坏了,比武也临时取消了,各路人马欢天喜地回到各自的营中,开始领赏瑞王发下的慰问 礼物。
慈禧对办学堂,开工厂之类的事还能勉强接受,对取消科举,实行什么议郎制,削减世 袭王公的权益,压缩皇宫中的太监和宫女,甚至要剪掉男人头上的辫子,她是坚决反对而且 非气愤的。按她过去的脾气,她早就出面将光绪叫来臭骂一通,勒令他停止一切有关新政的 条文。因为现在光绪亲政,她已经交了权,不好直接出面干涉,但绝不等于说,她对危及到 大清国祖宗大法的这场改革听之任之。
她派瑞王来承德慰问三军,名为替她打前站,其实是带着她的特殊使命来这儿笼络军心 的。她深知玩政治不靠嘴皮子,也不能靠一纸空文,几个酸秀才再起哄也成不了气候,在这 场游戏中,最终决定一切的是军队。
原先,瑞王对慈禧在北京两派斗争非常激烈的时候,派他和李莲英一起到承德来,心里 非常疑惑,也非常不满,觉得不该在这种时刻让他离开京城。当他来到禁军大营,老部下和 军士们对他热情的欢迎,特别当他将慈禧的金银宝器赐给各位将领,这些老部下与广大士兵 一样,人人欢呼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时,这位性情耿直的王爷突然明白了慈禧的用心良苦。 皇太后不是让他来这儿替她避暑做准备工作,更不是让他来游山玩水,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 让他来抓军队的。尽管他是个粗人,但他不会忘记历朝历代,向来是军队决定一切。无论是 唐太宗玄武门逼父亲让位。还是宋太祖陈桥兵变,包括咸丰先皇驾崩承德,最终慈禧也是靠 军队的支持,杀了摄政大臣肃顺才赢得了垂帘听政的最高权力。
想到这儿,瑞王更来劲了。当着喜气洋洋的部将面,他兴奋地告诉大家,这些礼物是圣 母皇太后自个儿掏的腰包,没动国库一个子儿,“这是她老人家从脂粉钱里省下来的。皇太 后惦念子弟兵,特别恩赏给大家的礼物啊!”不等他说完,众人再一次高呼圣母皇太后万寿 无疆。
营棚里的大兵,也像他们的将领一样,一个个兴高采烈,有的喝酒庆祝,有的领了军饷 就在营里大开赌戒。唯独荣庆心里说不出的沮丧,躺在营房的长炕上,拉起被单蒙在头上睡 大觉。为了能在瑞王面前露一手,他下了大力气做了许多准备,甚至为了能在比武场得胜, 不惜向元六求情,要他比武时输给自己,尽管元六是自己的把兄弟,但这种事,对军中爷们 儿来说也是非常丢脸的。现在倒好,比武说取消就取消了,别说想借比武的机会让瑞王看重 自己,结果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上。
元六匆匆走进,伸手将牌桌上的骨牌搅了,说王爷要到各营巡视,要弟兄们赶紧收起赌 具和酒杯酒坛,一边对几个懒懒散散躺在炕上的禁军叫起来:“起来!统统起来。穿好衣服 叠好被,别教王爷以为进了狗窝呢!”
“狗窝也是公狗窝,没母的!”有人开玩笑。众人听了大笑。元六沉下脸,将说笑话的 人狠狠骂了一通。这一下士兵们全都老实了,一个个按元六命令整好军装,将炕上的被子叠 得一码齐。枣核脸扯扯荣庆被子,低声让他起来,荣庆不理他,双手抓着被子紧紧蒙在头 上。
“荣庆,快起来!”元六发现荣庆仍然躺在炕房角落里没动静,走到他面前掀开被子, 半开玩笑地说:“你顺着炕睡了一天了,不怕把脑袋睡扁了?”
“病了。”荣庆不耐烦地说。
“病了瞧病,也得起来。”元六提高嗓门。
“起不来。”
“起不来也得起来,一会儿瑞王就来了。”元六急了。他知道他心思,想京里的那位姑 娘想昏了头,急着想见瑞王又没见着,所以才生闷气。让他起来,只得骗他。
“他才不会来。”荣庆转身向墙,不理元六。
元六正要发火,突然营官陪着一员副将匆匆走进,禁军们一见长官,立即列队站在炕 头。元六一见这种情景,知道准是王爷或王爷的代表来了。他一时情急,心里狠狠骂着荣 庆,一边向枣核脸使个眼色。元六和老九迅速抱起好几条被子压在荣庆身上,将他连头带脚 遮得严严实实。处理好炕上的荣庆,元六慌忙跑到副将面前报告,门外响起军士的叫声: “瑞王爷驾到!”声音刚落地,大营统领将军与一群将领簇拥着瑞王走进。
“健锐营山字左队领催元六,参见王爷!”元六慌忙跑上前给瑞王请安。他一声说完, 士兵们齐声给瑞王请安:“瑞王爷千岁!”
“在旗吗?”瑞王看一眼元六,见他身材魁伟,心里有些高兴。
“标下是正白旗。”
“兵带的不错。犒赏全领下来了?”瑞王问。
“托王爷福!”元六和众士兵同声答道。
“知道是谁赏你们的吗?”
“皇上。”元六挺起胸膛说。
“这不是瞎了吗?”瑞王不高兴地眯起眼,看一眼列队西边的士军,士军特意将皇太后 三个字咬得分外重,“这份犒赏是皇太后赏的,没皇上什么事儿!记住了吗?”
荣庆躺在被子底,听见元六与瑞王一问一答,心里急得像一团火,没想瑞王真的来他们 营房,这是他事前万万没估计到的。要是知道王爷来这儿,别说元六叫他,就是十个人将他 按在炕上他也得爬起来啊!怎么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蠢蠢欲动,想从被子底下 爬出来。但想在这种情况下出来见王爷,自己讨打不说,而且会连累元六。想起上次为了他 私自请假的事,害得元六好一顿鞭子,立即趴在那儿再不敢动弹。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他 本来就闷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急更是满头大汗,身体不由得微微哆嗦。
瑞王跟士兵们大谈这次圣母皇太后派他来这儿犒劳三军,要他们牢牢记住皇太后的恩 典,言语中一再暗示跟皇上没关系。其实这些大兵对这根本听不进,只要有酒有肉有银子, 管他皇上皇太后,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回事。瑞王说得正带劲儿,跟瑞王一起来承德府的小格 格银柳发现军士身后的长炕上,堆在墙角边的一擦被子上下轻轻晃动着,心里不由得非常疑 虑。
格格是满语“公主”的意思,银柳是瑞王的小女儿,所以称之为小格格,小格格是瑞王 最心爱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但却练就一身好本领。瑞王这次来承德本不想带她来,她一 定要来。瑞王拗不过她的任性,只得让她穿上军装,戴上圆锅帽,女扮男装,装成瑞王的随 员一起来了这儿。她盯着荣庆藏身的被子看了好一会儿,当她确信其中有情况,突然跳上前 大叫一声,猛地掀开炕上的被子。
荣庆吓了一跳,刚想爬下炕给瑞王磕头,小格格猛地一拳将他队炕上打倒在地,小格格 以为他是刺客,上前将他一只胳膊拧在身后,一边搜他的身。
“他……他是什么人?”瑞王气急败坏地叫着,全场震惊,大营中从统领到副将,一个 个都被这种场面吓坏了,这不存心让他们丢脸。统领立即下令叫人将荣庆拿下。营官本来就 恨荣庆,立即带几名卫士冲上前将荣庆按在地下。营内的兄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元六心中 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完了,犯了瑞王的忌,就算他舅老爷恩海再大的面子也怕救不了他。
荣庆抬起头,大声叫着“瑞王爷饶命!”“大胆!”统领厉声喝断他的叫声,气得脸色 铁青。营官急忙将他从地下拖起,一路押向门外。
荣庆低着头从银柳身边走过。小格格忽然觉得荣庆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他。“等会儿!”她叫住押送他的营官和卫士,走到荣庆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笑 了。
“阿玛!你看,这人不就是救我七哥的那位军爷吗?”小格格一激动,忘了自己装成瑞 王随员的身分,脱口用满人的称呼叫起爸爸来。
“好啊!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瑞王愣了一会儿神,立即认出他就是跳上马背救儿子 的那位壮士,当时让他留名他不肯,后来他找遍了北京城,硬是没找到,没想在这儿让他撞 上了,“我说恩公,你可让我好找啊,就差没把北京城翻个个儿了!”
“回王爷话。路见危难,偶尔相助,荣庆不敢图报。”
“留个名,喝杯酒,总应该吧。你跑什么呢?”
“那是……那是因为祖母病重,思亲心切,才斗胆犯了军规,私自跑回京里,怕军中查 下来,所以不敢留名……”
“好小子!不就是唱了一出‘探母令’吗?”瑞王转发身问营官:“哎,他回令的时 候,你没难为他吧?”
营官紧张得不行,因为当时他回营时,不但他挨了打,就连领催元六也挨了一顿鞭子。 幸好荣庆告诉瑞王,说营官没难为他。营官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一眼荣庆。
“是啊,是啊。谁也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俗话说‘要寻忠良将,先登孝子 门’。”瑞王感慨的连连点头。看见瑞王与荣庆像老熟人,你一句我一句谈得非常投机,在 场的将领和士兵。包括元六在内,全都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全愣在那儿。
无论男女,特别是年轻人,当他们情窦初开,便在心里编织爱的花环,在生动的想像中 塑造他或她所爱的对象。当他们有一天在现实中突然碰上这样一个人,这人的气质和外貌与 自己长期以来所想像所恋眷的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非常吻合时,他们心中本能的激情立即被 点燃。这就是一见钟情。瑞王小女儿银柳瞅着当年马上抢救她七哥的荣庆,心里激动不已, 因为从那天起,这位生性刚烈的小格格便暗暗爱上了他。无论他的外表。他那救人的侠胆雄 风,都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认定这就是她想嫁的男人。
当时在一片乱哄哄的迎亲队伍中放跑了荣庆,事后瑞王爷后悔不已,觉得欠下他一条人 命的恩情,瑞王到处找他,小格格更是急得不行,成天逼着父亲,要他一定要找到荣庆,结 果偏偏找不到。
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望着意外撞上的荣庆,小格格胸口里那活蹦乱跳的 玩意儿禁不住地狂跳,心窝里的血顿时变得粘稠,在一片灼热中涌向她全身。她确信这是 命,是上天特意安排她与他相会的!这位一身好功夫的女中豪杰,年纪刚满十八岁的银柳儿 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柔情和爱意,心想在这个世上,能与荣壮士这样的男人厮守一辈子,那 也算没白活一趟啊!
福贵回到北京,将他在承德遇到荣庆的情况和母亲说了。家里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 定还是不要告诉吟儿有关荣庆的事为好。
吟儿在宫中精心侍候主子,不敢有任何越规之举和非分的想法。过去,她一心想着有一 天出宫,她能见到荣庆,当面问问他退婚的事,包括死在他面前的念头也没了。现在只想有 一天回到母亲身边,侍候她老人家,有一天老人不在了,她就出家当尼姑去。
尽管她自认为对荣庆早已心死,但听说老佛爷过一阵子要去承德,心里仍然莫名其妙地 激动,巴不得明儿就能去那边。她明知到了那边,见到荣庆的机会很小,甚至根本不可能, 想到禁军大营也在那边,觉着能离他近一些也好。老佛爷去了,护军总要派人把守,说不准 荣庆能派去替老佛爷站岗,想着想着,她觉着太没出息了,人家已经不要你了,你还念着人 家做什么?
下午,她在老佛爷起居室敬了烟,然后一路向西铁门的内廷总管处走去。为了替慈禧去 承德做准备,宗人府特意从南方进了一批“青条儿”,这是老佛爷最爱抽的一种烟丝。李莲 英派她去查看货色,从中挑选出一些成色好,味儿醇的烟丝,由她亲自负责带到承德。
到了那儿,她当着司库的面选了货色,然后一一封包,让太监直接送到储秀宫。办好 事,回来的路上,她由百子门进了西二长街,突然看见茶水章迎面走来。
“章叔厂吟儿多远便亲切地叫他。自从他去养心殿替万岁爷当差,吟儿很少见到他,即 便他偶尔陪皇上来储秀宫给老佛爷请安,当着双方主子的面,两人根本没机会说话。
“吟姑娘!”茶水章仍跟过去一样,说起话来一脸的亲和,但人明显比从前瘦了。
“章叔,您瘦多了。”
“是吗?”茶水章苦笑笑,但手摸摸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