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1070-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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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拜了天地,并按年纪大小分序长幼。袁世凯最 长,为老大。谭嗣同三十三岁,为老二。荣庆才二十一,自然成了三弟。
从法华寺回到城里,已经一更多天了,为了安全起见,荣庆与谭嗣同没等迸城便分了 手。他跳下蓝呢后档车,吩咐车夫将谭大人直接送回浏阳会馆,自己则一路步行向家里走 去。
经过一天的奔波,特别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荣庆已经疲倦不堪,但心里却说不出的激 动和兴奋,特别想到再过几天,袁大人发兵进京,将颐和园和紫禁城团团围住,这天下便是 皇上的。皇上与慈禧是一家人,娘儿俩,再闹也闹不到哪儿去,但那个瑞王却头一个跑不 了。瑞王倒了,那小格格也就不敢再缠他了,更何况皇上将把吟儿赐婚给他,小格格一个罪 臣之女,纵然想闹也不敢啊!
不过,不论怎么说,瑞王也是有恩于他的,要不是对方保举,他不可能进宫当差。进不 了宫,自然也就接近不了皇上,成不了皇上的贴身侍卫。想到瑞王可能会坐牢从军,甚至会 掉脑袋,他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不过一想到吟儿,他立即铁了心。他在心里宽慰自己,他已 经救了瑞王家的傻儿子,也算是一报回一报,两清了。为了吟儿,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一想 到他与吟儿之间的事,他觉得就像做梦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过去对做官他总觉得没多大意思,可现在一想吟儿即将成为他的人,做官立即变得有些 意思了。这不,母亲辛苦一辈子,只不过是个三品夫人,吟儿父亲比自己父亲还不如,退休 才正四品,而吟儿一嫁给自己就能当上从二品的官夫人,甚至还要更高。想到这儿,他心里 泛起一丝淡档的甜意,觉得他不仅为了家族,更为了吟儿争得了好大的面子。
走着走着,荣庆一拐弯便进了他们家那条胡同,远远瞅见家门口挂着那盏灯笼还亮着, 这才突然想起他骗小格格说家里请客的事,糟了!他知道小格格是个不好惹的主,要是她还 守在大门口等自己,让她撞见了,一定会闹得天翻地复,算了,今儿麻烦事够多了,不能再 惹她。想到这儿,荣庆慌忙转身,想从后院悄悄翻墙头进去。他刚刚转身,小格格突然出现 在他面前。
“荣庆!”小格格冲到他面前,怒不可遏伸手扯着他衣服大叫,“你死哪儿去了?”
“小格格!我… ”越是想躲越是撞上了,荣庆吓得张口结舌。
“你找野娘们儿了,找臭婊子了!”小格格揪住他又撕又扯。
“别闹,别闹,我都快累死了。”
“你干吗不死啊?”小格格一边打他一边叫。
“你先别闹,听我慢慢说,我办的是大事… ”荣庆好言好语哄着他,拉着她往胡同外 走去,怕在这儿惊动了家里人,事儿闹得更大。
“说,什么大事?”小格格被他一哄,信以为真,一边跟他向胡同外走,一边问,“你 要说不出,我非揭你皮!”
“是大事… 只不过不好说给你们女人听… ”荣庆吱吱唔唔地,这才知道自己说走了 嘴,心想要让她知道他今晚上和谭嗣同去找袁世凯,那不是存心找死!“骗我,蒙我!什么 屁事儿,臭事儿… ”小格格在这儿等了他一晚上,她本来就气不打一处出,这会儿又见他 胡说八道,根本说不出什么事,认定他去玩女人了。她气得又哭又闹,扑在他怀里使劲捶打 着他胸口和双肩。荣庆拼命哄他,无奈他一时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因此他越哄小格格越 生气,闹腾得更凶。
这时一队查夜士兵闻声跑来,将荣庆和小格格团团围住。有人向押队的巡城御史报告, 说“有犯夜儿的”。御史走上前,一名士兵举着手中灯笼照亮两位闹事的。士兵提的灯笼上 有行扁字,上书:南城兵马司。小格格一时没闹清什么事,瞪一眼那士兵,张口便骂,说他 瞎了狗眼。御史火了,当即下令将他们抓起来。御史一发话,士兵们围上来要抓人。
“你敢!也不问挝我是谁”小格格冲四周的士兵大叫。士兵们被她气势镇住,一个 个愣在那儿没动手。
“你是谁?说呀!”御史见得多,不吃这一套。
“我是,我是… ”小格格话在嘴边没好意思说,她一个王爷家的公主,深更半夜与一 个男人在一起,而且自己又穿着男装,一时半时怎么也说不清,她急了,拉着荣庆胳膊往他 身后躲着。
“说不出就带走!”这会儿轮到御史发狠了。众士兵一拥而上要抓人。荣庆挡住小格 格,不紧不慢他说,小格格是他兄弟。
“请问你是什么人?”御史沉下脸,显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们。
“乾清门三品侍卫荣庆。”荣庆边说边取出腰牌。
士兵们一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御史毕竟老练,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灯笼,在荣庆 出示的腰牌上照了一下,一眼看出对方的腰牌是真的,立即吓了一跳。
“哎哟,侍卫大人!卑职有札了。”御史慌忙向荣庆抱拳行礼。士兵一见长官敬礼,也 跟着敬礼。
“各位辛苦啦。”荣庆笑笑向众人摆摆手。
“您辛苦,您辛苦!”御史点头哈腰,带着士兵们走了。
“吓死我了。”小格格平日威风惯了,没想刚才吓得没了词儿,差点栽在几个当兵的手 里。直到巡夜的士兵走远,她才回过神,身体软软地偎依在荣庆怀里,过了好半天才柔声软 语地问他,“说实话,你真没去八大胡同啊?”
“今晚上我如果见过一个女人,让我车压马踩,路死沟埋!”荣庆信誓旦档地说。
“别说那么狠!”小格格伸手捂住他嘴巴,头埋进他怀里,偷偷笑了。
荣庆站在那儿,感到她那柔软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扭动,她那只小手,紧紧勾在自己脖子 上,抚摸着他的耳根和颈脖子,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不安。虽说他一心爱的是吟儿,因为小格 格缠着他,坏了他与吟儿的好事,心里有些怨恨她。但另一方面,小格格对他是好得不能再 好,只是不自觉地坏了他的事。现在想到她已经坏不了自己的事,甚至可能因为瑞王反对皇 上新政遭到连累,心里反倒对她有说不出的同情。
天真无邪的小格格可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当荣庆向她发誓他没去找女人,这已经足够 了。对他不爱玩女人,作为一个追求他的女人,她也许比任何人更了解他。只要他不是去玩 女人,管他干什么,哪怕他刚才将她老爸狠狠揍一顿,那也不关她的事。
茶水章端着托盘,不紧不慢地向养心殿走去。盘内有几个“绿头牌”,每个牌代表一拨 皇上召见,或是内阁求见的大臣,这都是军机处事先根据皇上的意思前一天安排好的,有几 个牌就代表皇上要接见几次朝臣。今天早朝一共有三“叫起儿”。内阁一起,军机一起,还 有法司一起。当他跪在地下,向光绪报了早朝的顺序,便发现对方心不在焉,从喉头里轻轻 哼了声“知道了。”
长期以来的宫中生活,茶水章对主子们摸得非常清楚,根本不用对方开口,甚至不用有 意关照,凭着某种本能便能干无声中察觉到主子们的心情,包括主子与主子之间,主子在朝 廷或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自他来光绪身边,光绪情绪一向比较低落,话不多,且多疑,除了和珍妃在一起有说有 笑外,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愣,显然在想什么心事。自推行新政以来,他情绪明显好 转,时而兴奋,时而烦躁,但不论怎么说身上多了几分过去所缺少的某种活力。
最近几天,情况突然发生变化,特别这两天,皇上成天魂不守舍。晚上召珍主子来身 边,不像从前,谈得再晚,过了起更时间准要遮灯,也就是叫人落下黑纱罩住寝宫里的宫 灯,表示人睡了。昨儿前儿晚上,光绪与珍主子屋里的宫灯一夜没落黑纱,寝宫内外的坐夜 儿的全撤了,为了防止万一,茶水章一连两晚上,亲自带着皇上身边最没有是非的老太监, 分头守住殿门和寝宫南窗边的回廊。
他知道,皇上压力很大,所以显得心力憔悴,这跟他在朝廷上推行新政受到许多人,其 中包括老佛爷的反对有关。他是个奴才,不懂得更多的道理,但他只认一条死理,奴为主 死,此乃天经地义,主子无论做什么,不论错与对,他都得尽心尽力。但话又说回来,他曾 经是老佛爷身边的奴才,在她身边比在皇上这儿还久。因此面对一仆二主,偏偏这两个主子 闹上了,他夹在中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不过自古朝廷上的事应由男人管。他识字,也多少读过一些书,对于这一点他是深信不 疑的。但老佛爷这些年一直垂帘听政,朝廷上的事也理得顺顺当当。不知是因为他看着皇上 长大的,还是因为皇上生性文弱,尽管他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在这娘儿俩的矛盾中保持不 偏不倚,但凡事一落到实处,内心总或多或少偏向于皇上这边。
茶水章抬头看一眼坐在龙椅宝座上的光绪,见他脸上的肌肉松弛着,眼泡发肿,苍白的 额头下,眼圈显得格外乌青,心里顿时说不出地怜悯。
“皇上先叫哪‘起儿’呢?”茶水章跪在地下问。
“随便吧。”光绪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皮。
“皇上!荣庆回来了。”茶水章压低声音,他知道光绪此刻最想见的人是荣庆。昨儿上 午,皇上召见荣侍卫后,荣庆便匆匆出了宫门,一直到宫门上锁,光绪不知问了茶水章多少 遍,口口声声惦着他怎么还没回来。尽管茶水章不知道皇上让荣庆办什么事,但心中估摸一 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昨儿当皇上听茶水章说荣庆一出养心殿,便被瑞王带到值房问话,神色 格外慌乱。后来听人说荣庆离开紫禁城,皇上才松下一口气,今儿一大早,茶水章送上早 茶,光绪头一件事便问荣庆回来没有。果然,光绪一听荣庆来了,立刻精神起来,让茶水章 立即传他进殿。
“皇上,这三‘起儿’呢?”茶水章瞅一眼托盘上的绿头牌,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显然 想提醒光绪不要太着急,至少不能让外人看出他过于急着想见荣庆。
“不叫了!今天早朝免了吧。”光绪一心想知道荣庆带密诏出宫的结果,根本没在意茶 水章的提醒。
“皇上!这不合适吧?”茶水章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什么?”光绪不高兴地,“你耳朵不好使,嘴可没闲着。”
“奴才不会说话,奴才就会沏茶。”茶水章边说边从茶案上端过一碗刚沏的热茶双手递 上,“请皇上用茶。用了茶再决定先叫哪‘起儿’。”
光绪无奈地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刚进嘴便吐出来。
“你想烫死我呀?”光绪将茶盏往茶案上重重一磕。
“奴才该死!上茶上得太急了,让奴才替皇上吹一吹,凉一凉再喝。”茶水章双手拿起 茶盏,用碗盖轻轻拨开水面上的茶叶,不紧不慢地吹着,一边喃喃自语,说什么茶已经沏好 了,不用急,热点凉点香味总跑不了。他不得不在心里比较,要是老佛爷碰到这种时候,绝 对跟皇上不一样。有时候,她越是想见谁,越是作出一副不想见的样子,那才叫做沉得下 心,守得往气啊!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些,他总觉得皇上太嫩了,要是皇上及得上老佛爷 一半,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听着他口中念念有词,看见他那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光绪突然意识到他是有意做给自 己看,说给自己听的。这不,既然荣庆已经来了,早一步晚一步总能说上话,何必非要放下 面子让该做的事不做,让别人疑心不说,而且落下话柄。望着这个身边的老人,说到伺候没 得说,比谁都精心,从他嘴里也从没是非,但一碰到关键事,却不敢跟他商量,说他不向着 他不像,说他死心塌地跟定他也不像,总之闹不清他究竟心里怎么想的。
“章德顺儿,你到底站在哪一头儿啊?”光绪突然冒出一句连他事先也没想到的话。茶 水章故意装糊涂,反问皇上说什么。光绪又好气又好笑,挥挥手说:“行了,传去吧。”
“传荣庆?”
“朕听你的了,先叫‘起儿’!”
“喳!”茶水章应得特别脆,磕了头匆匆出了殿门。
趁着光绪接见过阁部大臣的同时,茶水章非常巧妙地借皇上之名,带着两名小太监提着 食盒来到乾清门,说这几天乾清门的老爷们日夜加班,非常辛苦,皇上从御膳里分出几道点 心,赏给各位军爷。众人同声说谢皇上赏饭。茶水章故意说:“这儿谢恩皇上听不见,你们 谁上去磕个头啊?”大伙儿都嚷着荣大人代表他们去磕头,荣庆故意他说他一见皇上就哆 嗦。推来推去,毕竟荣庆品阶最高,最后还是由他跟着茶水章去见皇上。
“见到谭嗣同了?”光绪一见荣庆,劈头就问。
“奴才不但见到谭嗣同,还见了袁侍郎。”荣庆跪在地下,凑上前低声说道。
“袁世凯怎么说?”光绪激动地。
“他对天起誓,我们三个人磕头拜了把兄弟!”荣庆将昨晚上他和谭嗣同见到袁世凯的 情况前前后后大致说了一遍。光绪听了,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我昨天等了你一天,一晚上没合眼。”
“奴才知道。可奴才即便来了,也进不了养心殿,这个节骨眼儿更不能坏了规矩。”
“有心眼儿。”光绪点点头,身心一下子松弛下来。他从宝座上站起,走到茶案边拿起 茶水章沏的茶,伸手摸了摸,见茶已经凉透了,当即仰起脖子几口喝下,一边说“好茶!好 味儿的凉茶。”这时,他突然觉得这位经常装糊涂的茶水章一点也不糊涂,而且确信茶水章 心里是向着他的。
“袁世凯现在动身没有?”光绪在屋里兴奋地转了几圈,突然站定,问得更具体。
“他昨天连夜坐火车回天津了!”
“好!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夜里,他带着兵来。最迟天明五鼓,兵一到,先围住颐和园。”
“你跟袁世凯说没说,绝对不能伤了皇太后?”
“他知道,说一定按皇上圣旨办。”
“荣庆,朕怎么赏你呢?”
“皇上赏奴才的够多了。”
“好像总没到点儿上?朕给你指婚吧!”
“皇上!”荣庆当即跪下连连磕头,心里激动得不能自制,甚至顾不上这是在皇上接见 朝臣的养心殿,张口就说,“奴才就等着这天!”
“她叫什么名字,人在哪儿?”光绪被他的真情所感染,认真问道。
“回皇上话!她就在珍主子宫里,她叫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