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1070-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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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儿见珍主子上了炕,把自己的铺盖卷铺在炕头边的地上,靠着墙根坐在那儿。吟儿坐 了一支香时间,见珍主子那儿没动静,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吹灭了炕头边的油灯。
月光透过窗棂上残缺不全的窗纸,照在这间小屋里。毫无睡意的珍妃悄悄睁开服,望着 昏黑的光线中,吟儿裹着毯子靠在墙上的人影,显然已经睡着了。
珍妃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靠在墙边坐起,摸起炕头边的火柴,抽 出一根划着了,点起油灯,然后咬着旱烟抽着烟。不知是灯光还是那股子烟味,吟儿很快惊 醒了。
“主子!您……睡不着?”
珍妃不理她,继续抽着旱烟。吟儿慌忙从地铺上站起,走到炕边,想劝对方又不敢劝。 珍妃瞪她一眼:“去,睡你的。”吟儿苦苦劝着珍妃,说夜里抽烟伤元气,对肺不好,这都 是她从秀子姑姑那儿听来的。
“我死我活,你管不着。”珍妃突然沉下脸,举起手中的烟杆,在炕头的木箱上敲得一 片脆响,“你别跟我耍眼前花!想干什么痛创快快,别学着你们老佛爷,玩钝刀子割肉的把 戏!你回去告诉她,从明儿起,我不活了,吃的喝的也别往我这儿送。”
吟儿愣在那儿,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哪儿又得罪了她。
荣庆翻上墙头,匆匆离什了吟儿家,一路躲着街上的巡逻军士,向城南走去。天渐渐黑 下来,他漫无目的地拐进一条胡同。这条胡同跟平常胡同的冷落形成鲜明的对照,人来人 往,非常热闹,家家门前挂着红灯笼,墙上悬着木牌,木牌上写着许多花花草草的名字。这 一带就是京城有名的“八大胡同”,是青楼妓院汇集之处。
一进胡同口,荣庆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空气里飘着一股香味儿,女人身上的粉脂味和酒 桌上的香味混在一处,远近传来阵阵丝弦鼓乐,不时冒出几声划拳猜令的吆喝声。乍一看, 这儿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点没有城门边和其他街路上那种紧张气氛,但细心的荣庆仍然 能察觉到路边有一些闲人,悠悠地站在路边,打量着那些出入妓院的客人们。
荣庆为了不引人注意,一路低着头向前走去,突然看见远远走来一队巡逻士兵。为了不 惹麻烦,荣庆急忙转身,向来的方向退回去。由于转的急,他没注意身后一乘小轿抬来,一 头撞在轿夫身上。轿夫火了,张口就骂。荣庆不敢与对方争执,连声向对方道歉。轿上坐的 是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她本来就瞅着荣庆眼熟,一听他说话,当即叫轿夫停下。
荣庆刚想挪步离开,那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已经下了轿,一把拉住他。
“真是你呀?”姑娘惊喜地叫着,。
“你认错人了。”荣庆瞅着姑娘眼熟,一时想不起哪儿见过。由于时下的处境,多一事 自然不如少一事。
“哪能呢,我问你,你那吟儿找着了吗?”
“你是?……”
“瞧你,连老相好都忘了?”姑娘拉着他的手,笑容可掬地瞅着他。
“英姑娘!”借着路边的灯笼,荣庆突然认出她是承德抱月楼的英英。眼看巡逻队向他 这边走来,想跑来不及了,他索性与英英叙起旧来。
“傻小子!快亲我。”其实英英早已知道荣庆出事了,昨儿元六来这儿找她时告诉她 的。她一头扎到他怀里,趴在他耳边轻声说话的同时,一把将他脑袋按到自己脸上。巡逻队 从他们身后走过,士兵们嘻笑着,其中为首的军头骂着:“回家亲热去,臭不要脸的!”荣 庆趴在英英脸上,发现骂人的军头正是白天上吟儿家的那个营官,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老爷,瞧着眼热您也来呀!”英英故意向军头抛着媚眼,巡逻的士兵全都笑开了。
“去热热!”小军头气得躲瘟神似的,领着士兵匆创从荣庆身边走过。
“英英,我该走了。”等士兵队伍消失在胡同转弯处,荣庆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 激地对英英说。
“走?你上哪儿走?”英英低声说,“这会儿你只能跟我走走投无路的荣庆到了这个份上,只得跟英英一路到了她所在的妓院。这算是个头等妓 院,俗称”清吟小班“。走道、茶厅和房间的布置清雅不俗,里里外外收拾得很干净。
英英将荣庆带进自己房间,将他按在床边椅子上坐下,给他沏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 荣庆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热茶,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想起自己这一连几天,成天像条丧家犬 四下乱蹿,除了在吟儿家,别说吃饭,连口热水也没喝过。
“英姑娘,真不知怎么谢您。”
“咱俩可真是有缘哪!我刚出条子回来,低头一看,哎,这不是我们荣大哥吗?”她说 的出条子,就是召到客人府上陪陪酒唱唱戏,当然有时也陪着上床,那就得看对方出多少银 子了。
听着隔壁房间和走道上传来嫖客们和妓女的打闹嘻笑声,荣庆本能地提醒英英,让她小 声点。英英不以为然地笑笑,要他放心,这儿各人自个儿还顾不过来呢。荣庆问她怎么到这 儿了,英英说,许你们当兵的换防,就不许我们挪地儿。
“京里到底是京里,比承德府可火多了!有钱的多,当官儿的更多!”她低声问他, “前一阵子听说你当了大官,怎么没见你人影?”
“当官儿的不许上这种地方,查着了前程就没了!”他咕噜了一声。
“自个儿不说谁知道?你没听见吗?白天是大人老爷,晚上到了这儿,就是老板、掌柜 的!就拿尊驾您来说,浑身上下这身儿行头,哪儿像个三品侍卫外加着乾清门行走啊?”
荣庆顿时愣了,心想她自然全知道了。英英看出他一脸疑惑,连忙告诉他,外头贴着告 示,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碰巧了她还认识字。
“你是怎么混的?真没瞧出来,就凭你,愣混到墙上去了?”英英打量着他,从心里佩 服荣庆,当年在承德她就瞧出他不是个凡身泥胎,早晚会混出个人样儿来,可惜他跟人跟错 了。
“一言难尽!”荣庆沮丧地低下脑袋。
“那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咱们炕头儿上慢慢儿说!”英英动情地说,打跟他头一回见 面,她就是喜欢他。
“不不,我不在这儿住。”荣庆慌忙摇手。
“不在这儿住在哪儿住?”英英瞪他一眼,伸手在脖子上一划,“你不想活了?”
“我不能连累你,投亲靠友,就不信没我立足之地。”荣庆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不放 心。经历吟儿哥哥这事儿,他对谁也不敢太相信,因此也不敢将自己性命押在英英这儿。英 英瞅着他满脸满身的疲惫,心想还就真没有人肯收留他,要不然他能大黑天的,没头苍蝇似 的四处乱撞?
“快别提什么高亲贵友了,别管平时怎么甜哥哥蜜姐姐的,到了这个劲儿上,还不像避 雷似的躲你远远儿的?不拿你换了酒钱就算够交情啦!”英英冷笑着,想起自己家里的事, 要是亲朋好友肯帮忙,她也不会卖身葬母啊。“告诉你,也就是我们这个地方,烟花青楼, 才不管你是江洋大盗,还是谋反逆贼,有钱就是老公!你不躲我这儿,还能躲哪儿去呀?我 的傻哥哥!”
英英搂着荣庆,说起当年她在乡下老家的遭遇,荣庆听后半天没吭声。可不,福贵不就 为了银子,硬是出门报官了,要不是吟儿嫂子透了信,他这会儿早已在大牢里了。英英说得 不错,人情淡如水,他眼下的确没地方可去。能去的地方官府里人盯着,没官府盯着的地 方,人家不敢留他,闹不好像吟儿哥哥一样,拿他的命去换酒钱啊。
荣庆瞅着桌面上的油灯发呆。英英靠在他肩上,一只手温存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他俩谁 也没说话,静静地坐在那儿。妓院的鸨母推门探头,伸手招呼英英,说田老爷让出条子,专 点她去。英英不高兴地嘟着嘴,说没瞧我这儿有客人吗?让鸨母回了田老爷。
“这位客人可眼生啊。”鸨母不肯走,盯了荣庆一眼,那意思分明在问英英,他能比田 老爷更有钱?英英一眼看出对方的心思,连忙说荣庆是她的老相好,特意从承德来看她的。 鸨母不甘心地将英英拉到一边,悄悄说咱们可跟银子没仇,田老爷可管着大库,出手大方 呀。
“您是没见过真大方的!全承德的山货、皮货都是这位爷的。连皇上穿的皮祆还是他置 办呢!”英英边说边从床头拿出一锭银子,说是这位老爷赏给她和大伙儿的。
“我眼拙,我眼拙!您坐着!”鸨母立即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地冲荣庆一笑,关上房门 走了。
“我可没银子啊。”鸨母一走,荣庆立即红着脸对英英说。
“我倒贴呀!”英英媚笑着靠到他肩上。
“那,那好,我就借你这儿坐一夜!”
“瞧你说的多可怜。”她搂住他脖子,伸手将对方往床上拖。
“我不困。”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我可睡了啊?”她本想强拉他上床,想想又忍住。她救荣庆,固然是因为对他有非常 的好感,同时也是受元六之托。
英英笑了笑,上床放下帐子,一边对荣庆说,撑不住就上床来。
为了安全,荣庆吹灭了油灯,手托腮帮,靠在桌面上眯起眼。看见荣庆闭上眼,英英心 里涌出一股无名火,心想他也太那个了,多少男人见她骨头都软了,难道他一点儿不动心?
荣庆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屋里一黑,眼皮子立即打架,人困得不行,趴在桌面上迷迷盹 盹睡着了。
“还真睡着了?我可真疑惑,你在宫里,到底是侍卫还是太监哪?承德那股子劲儿,都 跑哪儿去了?”英英以为他故意装的,不高兴地抱怨着。直到她听见荣庆趴在那儿,发出一 阵阵鼾声,这才收住口,想起他这几天四处流浪,成天没日没夜的,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怜 悯。
她下了床,轻轻走到他身边,想将他拖上床,让他安安稳稳睡一觉。她刚刚伸出手,神 经本来就高度紧张的荣庆,立即吓得跳起来,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本能地防范着。
“上床睡吧,睡得安稳些。”英英拉起他的手,温存地说。
荣庆于黑暗中瞅着紧闭的房门,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松下一口气。英英不由分说,硬 是将他拖到床边,脱了他的外衣和帽子,替他盖上被子。荣庆实在大困了,由着英英摆布。
英英安顿好荣庆,挨着他身边躺下,贴着对方起伏的身体,英英心里流窜着一股热流。 她见过许多男人,连模样都记不住,怎么偏偏就忘不了荣庆?她在心里在问自己,所以昨儿 一大早,元六跟她说了荣庆的情况,她就在心里担心起来。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今晚上居 然撞上了他,这也是缘分啊!听着他均匀的鼾声,看见他睡着那样熟,她实在不忍心将他弄 醒。要不,她怎么也得躺在他怀里,跟他像夫妻那样过一夜啊!
荣庆一觉睡醒,天色已经大亮。他见英英不在床上,再一看屋里压根儿没英英的人影 儿,当下心里一惊。他立即下了床,穿上外衣,伸手抓起床头的手枪,悄悄向门边走去,他 伸手一拉门,顿时觉得不好,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
不好!难道这个小贱人也和福贵一样,要拿我的人头换那两千两银子?想到这儿,他浑 身沁出一片细汗。他转身跑回窗口,推开窗户一看,这才想起这儿是三楼。他仔细打量着窗 外,转身回到床边,想用床单结成条绳子,从窗口逃走。
刚走到床边,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开锁。他慌忙躲到门背后,掏出手枪。门开了,英英一 阵风地走进。当她看见荣庆一脸紧张地举着手枪,惊愕地张着嘴问:“你这是干什么?”
“说!你一大早去干什么了?”荣庆手枪顶在英英脑门上。
“怎么?你以为我缺那两千两银子?”英英冷笑。
荣庆愣了一下,放下枪口。歉意地笑了笑,说他给人吓怕了。
“我存心想要你人头,这会儿你已经跟谭嗣同一样,在菜市口让人砍了脑袋。”
“你说什么?”荣庆心里一惊。
英英这才告诉他,今天菜市口一共杀了六个人。都是当官儿的,有御史,也有军机,头 一个就是谭嗣同。荣庆悲伤地叫了一声谭大人,眼窝里泛起一层泪水,站在那儿发呆。英英 问他,他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荣庆沮丧地点点头。
“依我看,你趁着这个乱乎劲儿,赶快走!”英英劝他。
“是,走得越快越好。只不过… ”荣庆一想城门楼子上到处贴着自己的通缉,心里便 犯起愁来,要不他早走了,能等到这会儿,心想只有愣闯了。闯过去是造化,闯不过去就跟 谭大人去做伴了。
“我有个法帮你走。”英英突然狡黠地一笑。
“你又能有什么法子?”荣庆心里疑惑。
“你信我,真的有法子。”原来英英一大早出门,其实是给荣庆把兄弟元六送信去了, 元六本以为她骗他,仔细问了英英的情况,这才让英英先走,说他立即赶到。
听英英说了情况,荣庆半信半疑,正想说什么,听见门口走道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英英 估计是元军爷来了。果然,她上前开了房门,元六穿着一身便衣走进。
“兄弟!”元六一进门,上前紧紧抓住荣庆双手。“大哥,你怎么这身儿打扮呀?”荣 庆疑惑地问。
“你一跑,上头查下来了,我别坐等着挨雷,也撒丫子了!”原来那天夜里他放走了荣 庆,现在上头查得紧,早几天他就躲到亲戚家,接到英英的口信便赶来了。他不明白,荣庆 为什么不快快逃走,到现在还在城里磨蹭。他看一眼英英,问荣庆是不是又有牵肠挂肚的, 舍不得走?
“哪能呢?城门口把得紧。”荣庆红着脸说。
“元军爷!你好歹救他出去。”英英瞪一眼荣庆,心想整晚上睡一张床,他碰都不碰自 己,还牵个狗屁的肠?
“没问题。”元六答得崩脆。
“有办法出的了城?”荣庆担心地问。
“要说劫法场,元六没戏,个把人蒙出北京城,那还不是小菜儿一碟。”
荣庆离开了英英,一路跟着来到元六亲戚家,那家主人是元六的表舅,在京里开运输 行,专替一些大商家运南北杂货,因此和各方城门的守军都熟得不能再熟。表舅当下让荣庆 和元六换了衣服,装成赶车的,跟着下午的运货车队一块儿混出了城。
荣庆几乎不敢相信,就这么一路过来了,到了芦沟桥,荣庆和元六便与车队分了手。荣 庆站在桥头,回首望着北京,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不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