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1070-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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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不能再喝了。”茶水章推开面前的酒杯。
“再干了这一杯,最后一杯。”荣庆拿起酒杯,塞到茶水章手中。
“真的不行了。我还有正经事想跟你说。”茶水章无奈地接过酒杯,他所说的正经事, 指的是荣庆和吟儿之间的事。
“你我八年没见面,这杯酒你一定得喝!”荣庆两眼紧盯着他,心悬在喉头里,逼着他 一定喝这杯酒。
他抬起头,目光碰上荣庆的目光。就在这一瞬间,他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一种异样的眼 神,心头不由一沉,他不动声色地握住酒杯,由鼻尖下一晃而过。他替老佛爷熬了一辈子汤 水,配了那么多年药茶,练就了一种特殊的嗅觉,一下子就闻出酒里有名堂。
“痛快点!我还等着你说正经事呢!”荣庆见他迟迟不肯举杯,有些沉不住气了。
“您真的想听?”他望着对方。鼻尖下的气味告诉他,酒里是极毒的玩意儿,不是孔雀 胆便是鹤顶红,心想荣侍卫,你心好狠呀。
“想啊。”
“那好,最后这杯咱俩换着喝吧。”
为了证实他的判断,他故意提出换酒喝。荣庆一听便慌了神,说他酒杯脏了,还是各人 喝各人的。为了不让他有换酒的机会,干脆一口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洒,将杯子倒着扣桌在 上。他指着自己的酒杯对荣庆说,“酒里有东西。”“不喝就不喝,乱说些什么呀!”荣庆 本来就心虚,一听他这么说,慌忙伸手去抢那杯毒酒,免得落下把柄。
“我没说不喝呀!”茶水章伸手按住酒杯,“您说,我是喝了再说事,还是说了事再 喝?”
“你自便吧。”荣庆不知他唱的哪出戏。心想无论哪出戏,今儿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 儿。
“好吧,那就先说事儿。这么说吧,你嫌多了我这人,其实我也嫌自个儿,想想这些 年,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等你回来… ”他盯着杯子里黑黄色的液体,心里说不出地凄 惶。说着说着,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觉得人世间的事越说越说不清,这不,荣庆想害他, 因为他在世一天,吟儿就不肯扔下他,就算肯,也不安心。他与吟儿成亲是老佛爷想整治吟 儿,他没办法,说到底也是为了救她,救她是为了荣庆。荣庆恨他,认为他不该娶了她,所 以想害了他。仔细想想,两头都有理,就看你站在哪边看。
“你说了半天,这酒到底喝不喝。”荣庆紧紧盯着他手上的酒,根本听不进他说什么。 想起当年,他为了得到吟儿,为了阻止她成为皇家主子,不惜冒险去害太子爷(后来才知道 是自己亲生儿子)。直到今天,他仍然不后悔。他觉得儿子没了。吟儿可以为他再生一个, 要是她没了,这世界对他也就没多大意思了。对他来说,世上任何人,妨碍他与吟儿在一 起,都是他的敌人,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将对方消灭。此刻不是非杀他不可,是非得到吟儿不 可。要想得到吟儿,也只得狠下这个心来。
茶水章笑笑,没接荣庆话茬,指指自己身上刚换上的新衣,问对方瞧见了没有。这时荣 庆才发现他穿着宫中太监的服装,但不知他玩的什么把戏。
“荣庆!跟你实说了,我原打算当‘河飘子’呢。现在这样可就利索多了。不论哪头, 反正我该让吟儿当回寡妇了!”
“等等!你别喝,酒里有‘鹤顶红’。”荣庆突然一跃而起,伸手要夺对方酒杯。他慢 了一步,酒已经倒进了茶水章嘴里。
“当朝一品,才配喝这个呢。值了!”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一边用手抹着嘴,一边笑 着说。
荣庆愣在那儿。当他明白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时,缓缓跪下,给茶水章磕了三个头,然 后低声说道:“章公公!您大恩大德,我一世也忘不了。您放心走吧,我一定好好送发您, 我替吟儿一块儿给您磕头了。”
“您跟吟儿好好过吧!”
茶水章抬起脸,平静地望着荣庆,心里说不出的痛楚。他本打算与荣庆见过面,然后趁 吟儿没回来之前的一走了之。这个走,就是找个水面,往水里一跳就完事了,自己了结自 己。没想他来不及了结自己,荣庆先逼他交出这条命来。自个儿死,和别人让你死,这是两 码事儿。特别这个别人,恰恰是与他共同患难过的朋友啊!……
茶水章说走就走了,走得非常突然,却并不非常意外。吟儿站在他的牌位前,想着他生 前对自己的好处,心中说不出地悲伤。
记得那天她从娘家回来,发现院门从里面插上,怎么敲也没动静,当时她心里就发毛。 她找来邻居,从院墙翻进院子,从里面拉开门栓,慌慌张排进了屋子。当她看到茶水章一身 新衣,平躺在炕床上,顿时吓呆了。官府里人来看过,里里外外没什么可疑的。只有她心里 明白,他是为了她和荣庆才死的。
他一死,她自然打算和荣庆在一起了,这是她和荣庆苦苦等了多年的期盼,也是茶水章 的心愿。前些天,她披麻戴孝,将茶水章送走了,葬在皇家太监专用的官地里。作为茶水章 世上唯一的亲属,元六和英英自然来了,荣庆跟他们一块儿来的。荣庆哭得非常伤心,他不 但送了挽幛,还出了许多钱,替茶水章买了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送走了茶水章,荣庆留下来陪吟儿。她没想到茶水章的死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打击,要不 是为了荣庆,她真的不想活了。那天她趴在他怀里,哭了又哭,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 要说好,她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茶水章更好的人。他生下来,好像就是为了别人活着。先是为 了老佛爷,后来为皇上,再后来便是为了她。八年来,她不记得他说过一句硬话,丢过一个 眼色。想起他,全是好处,怎么也想不出一处毛病来。直到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步,这一步, 也是为了替她着想,怕她为难,主动替荣庆腾出个位子来。
本来荣庆打算将她先接到他二舅那儿住一阵子,等她过了这阵子伤心劲头再跟他办婚 事。她不肯,一定要留在这儿替茶水章守七七四十九天。她答应守满了日子,立即跟他去日 本,走得越远越好。她不肯举行结婚仪式,理由很简单,大清国还在,她背了太监老婆的名 义,不想让人笑话她,更不想连累荣庆的名声。对她来说,只要能跟荣庆在一起,她这辈子 死也闭眼了。荣庆觉得她说法有道理,要说结婚,他俩早就结过了。但他还是说服了她,就 在他二舅家里,请一些家里人,比如英英和元六以及舅老爷一家子,再就是吟儿的母亲和嫂 子,大家在一起吃顿饭喝点酒,也算是庆祝一下。然后他们便离开这儿,取道天津去日本。
“吟儿,”他双手搭在她肩上,扬起两道浓眉问她,“前一阵子你明知我回来了,我也 让人给你带话,为什么不肯见我?”
“已经过去了,不说了。”她低下头,躲着他眼睛。
“舍不得章叔?”他问,心里说不出的紧张。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是不是?”
“怎么说呢?实在不忍心啊!为了我,他吃尽了苦……他年纪大了,身边没亲人,扔下 他一个人怎么办?再说我也怕自己背了名份,让你脸上不好看。”
“他就那么好,连我也不要了?”他盯着她,心里说不出地妒意。他非常不情愿证实他 害了茶水章是必要的,这会儿看来,恰恰有必要啊。
“两码事儿。我感你的情,可我感他的是恩啊!”她这一句话将他堵死在那儿,半天说 不出话来。俩人站在那儿,半天不出声。她突然抬起脸,迎着灯光问他:“我老了吧?”
“一点也不老,还是老样子。”
“瞎话儿。这么多年,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这我知道。都怨我。”
“说差了,是我不好,咱们孩子也没了……”
“再生,生一堆,”他咬着牙狠狠地说,心里不由得想起那次他混进宫中害太子爷的 事。他不敢往下想,至今他仍然不清楚这儿子是不是他害的。他曾问过她,她说了儿子死前 的情况,既像他又不像是他害的。
“我还拜过一回堂……”她指和茶水章宫中结婚的仪式,歉意地望着他。
“没事儿,那不算!”他不以为然。
“你真的不嫌我?”
“从今后我俩在一起,只许说好的,不准说坏。”
“庆哥!”她动情地突然抱住他。
“我不走了,留这儿陪你。”荣庆不肯回去,抱起她往床边走去。她挣扎着,害羞地指 着茶水章牌位,说不满日子。他看一眼牌位,说人死如灯灭,意思到了就成了。“不,他全 听得见。”她认真地说。荣庆愣住了。当他目光落在案桌上的牌位,心里掠过一丝惊虑,两 手不同自主地松开。
院子里传来一阵敲门声,将她从沉思中凉醒。
她慌忙跑进院子里,一边走一边间“谁呀?”她开了门,小回回由脸一直红到脖子,满 嘴的酒气,一看就喝多了。小回回拎了许多礼物,一进堂屋便往桌面上一放,说他是特意给 她和荣庆送礼来了,她连声说谢谢,小回回问荣庆上哪儿了,她说他在他二舅家,小回回想 了想,说他在这儿等他。
“光您说谢不行,我得让荣大哥谢我!”小回回接过吟儿送上的茶,得意地对他说。其 实他来这儿是为了银子,荣庆答应事成后给五百两银票。
“我谢他谢不是一码事儿?”
“一码是一码。他心里明白,要不是我小回回鞍前马后,他能这么顺顺当当把你弄到 手?章叔也能那么老老实实进棺材呀!”
“你喝多了,跑这儿来尽说醉话!”
“您得了。你们两口子那点猫腻儿,全在我肚子里,别不认帐!”他得意地奸笑着。
“你说章叔他怎么哪?”她心里一惊。俗话说酒后吐真言,难道这里头真有什么名堂。
“荣庆真的没跟你说过?”他觉得不可能。
“什么呀,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她急了。
“那……那你还是问他吧。”
“小回回,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想来蒙我!”见他吞屯吐吐,她心里更疑惑了,故意 激他。
“凭什么说不知道!”小回回本来就喝多了,经不起她一激,顿时叫开了,“你真当我 不知道,我问你,茶水章他喝了什么毒?”
“听李总管说,喝下了什么‘鹤顶红’。”
“这就对了,那玩意儿比金子还贵,是皇上专用来给当朝一品赐死的,章德顺怎么会有 啊?”
“你意思是?……”对方这一说,她立即想起那天李总管上家里来,对茶水章吞了鹤顶 红百思不得其解,奇怪茶水章哪来这样名贵的玩意儿。
小回回似乎知道自己失言,无论吟儿怎么问,再也不肯往下说了,她一定要他说,他急 了,说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等荣庆回来,匆匆走了。
她站在那儿,心里说不出地慌乱。记得元六和英英也说过,她舅舅喝的是宫庭特有的毒 药,一般人不会有,一定有人害了他。英英求荣庆帮他查出舅舅的仇家,元六还说只要他查 出来,其他事由他来办。如果真有人害了他,别说英英要找人讨个公道,就是她也不能放过 那个仇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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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为了庆祝荣庆和吟儿结合,恩海家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英英和元六两口子,荣庆母亲和嫂子,包括告老在家的李莲英和小回回都来了。总之, 来的人比预先估计得多,恩海在花厅里摆了四桌酒席。下午,荣庆特意备了一乘软轿,将吟 儿从城南原先住的四合院里接到二舅家。
酒过三巡,吟儿觉得累,先回了临时布置的新房。由于她的坚持,新房没有挂红披绿张 灯结彩,只是在门口贴了一个大红喜字。昨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茶水章七孔流血,向她哭 诉被人毒死的惨况,要她一定替他报仇。她问他仇人是谁,没等对方开口说话,她便从恶梦 中惊醒。
自从那天小回回吱吱唔唔说茶水章是被人毒死的,其中可能与荣庆有关系,她便心神不 宁。她不相信他的鬼话,但李总管和元六、英英都怀疑章叔的死因蹊跷,认为有人害了他。 记得那天她回到家,茶水章死在睡房里,堂屋桌上摆满了酒菜,总觉得有些不对头。虽说桌 上只有一双碗筷,酒杯只有一只,但那么一大罐酒,满桌子菜,按理说他一个人喝不了那么 多酒,也吃不了那么多菜的。
记得那天小回回走后不久,荣庆回来了。她告诉他小回回来过,并说茶水章喝了鹤顶 红,听说那是宫中才有的玩意儿。
“他胡说。我在宫中当了许多年差,怎么就没听说过呢?”他当下瞪着两眼骂起小回 回,“多丧气呀!就这他还想喝喜酒,就欠灌他猫尿!”她本想说李总管也这么说,见他满 脸不高兴,话到嘴边忍住了。她总觉得荣庆神情有些紧张。总之,现在想着茶水章的死,确 实有许多疑点,她越想越怕,不敢再往深处想。她不能再失去他了,不论什么理由,她都不 能。
她坐在茶几边,呷了一口苦涩的茶,突然门上的珠帘掀起,走进了一个年近三十的女 子。女子进了门,站在那儿盯着吟儿,久久地打量着她,进来的女子是瑞王家的小格格,她 回到北京没多久,父亲便去世了。她给荣庆写了一封信,要他安心在日本等她,说她替父亲 守满灵就回去。她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到东北老家,将老人葬在祖坟地里,当她匆匆赶回北 京,才知道荣庆背着她回来了。这还不说,他竟然找到了原先相好宫女,要跟他结婚,这下 惹恼了她。
她悄悄混进恩海家。她进了家门,见花厅里热闹非凡,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想看看这 位新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仙下凡,让荣庆一次又一次地骗她背叛她,一点不把她这个王 爷家的格格放在心上。她向一位女佣人打听,得知吟儿不在酒桌上,于是按女佣人指点,一 路找到新房。见到吟儿,她觉得她并不算非常漂亮,却长得挺清秀。她不明白这样一位出身 平凡的宫女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荣庆前后死心塌地地等了十多年。
“你就是那位新娘子?咱们总算见着了!”小格格放肆地笑起来。
“请问您是?… ”吟儿从没见过小格格,不知她是何方神圣。
“闹了半天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呀?”小格格妒火中烧,指着屋里那张焕然一新的大床 说,“这么跟你说吧,你这张床原本该我睡的!”
“你,你胡说!”吟儿从茶几边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