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皇冠-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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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马援,豪气上涌,端起比他脑袋还大的酒杯,一饮而尽。
马况再给马援满斟一杯,又道:“朱勃小器速成,日后也就现在这点能耐,你怕他干什么!喝!”
马援闻言大喜,再饮一杯。酒入喉,滚烫;老哥的话,更加滚烫。
马援抹了抹嘴,问马况道:“那我该何去何从?”
马况笑道:“你啊,就是大器晚成的命,急也没用。良工不示人以璞,你不妨先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哥哥们养你。”
一顿酒下来,直把年幼的马援喝得烂醉如泥,然而老哥马况的话,却从此牢牢刻在他的心里。
马援成人之后,谋了一个督邮的小官,尽管衣食无忧,却总觉得大材小用,过得极其憋屈。后来马援有一回押解犯人到长安,犯人身犯重罪,一到长安,必然问斩,因此一路叫爹喊娘,日夜号啕。马援本来就想撂挑子不干,再被犯人这么一哭,心中更烦,去他妈的,索性把囚犯放了,自己则亡命逃到北地郡,从此留在当地,以畜牧为业。
马援祖上数人都曾在西北为官,素有威信,听说马援在此,宾客多来归附,几年之后,达数百户之多。马援统领着这一部落,游牧于陇西、汉中之间,日渐强盛,至有牛马羊数千头、谷数万斛。
钱财也许能买走一个人的良心,但却买不走一个人的雄心。马援此时已经四十开外,而老哥当年的教诲犹在耳边,难道他只能守着这些钱财,在边陲寂寞终老?他于是觉得可笑,觉得无聊。
马援召集宾客故旧,叹道:“凡殖货财产,贵在能与人分享,否则,只是守财奴,牛马不如。”说完,将全部家产散给众人,除了留下一身羊裘皮裤之外,完全裸捐。
宾客们受了钱财,自然欢喜,然而也为马援忧虑,问马援道:“钱都没了,那你怎么办?”
马援大笑道:“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
王莽末年,天下大乱,马援在西北多年攒下的人品终于派上用场,被王莽拜为汉中太守,一跃成为和三位兄长齐平的二千石。马援到任没几天,位子尚未坐热,王莽创业未半,中道崩殂,马援也挂冠而去,重返凉州。隗嚣久闻其名,召入帐下,拜为绥德将军,极见信任,大小决策,皆与商议。
隗嚣委派马援为使者,一则看重马援的人品,有用世之志,无贪财之心;二则也因为马援和公孙述同为扶风茂陵人,不仅是老乡,更是邻居,两人一块光屁股长大,交情非同一般。
马援奉命率使团出访蜀国,心中想得挺美,虽说他和公孙述已有多年未见,但以他们发小的情分,这一到蜀国,公孙述还不得屁颠颠地出城相迎,而一见之下,肯定情难自禁,即便不马上拉着他同床共枕,至少也得把臂握手,欢如平生。
马援行至成都城外,全无动静,进城之后,还是没有动静。进入驿馆,仍然没有动静。许久之后,才有使者慢吞吞前来,宣布皇帝召见。马援遭遇如此冷落,心中窝着火,随使者来到宫殿,拾级而上,一路武士防贼似的夹道而立,戈矛森严。
行至大殿外,使者一伸手,在这儿候着。马援捺着性子候了半晌,终于有一位太监从殿内出来,旁若无人地引吭高呼:“宣使者马援进殿。”
马援压着怒火,由太监领入殿内。公孙述高高在上,束手而立。马援正欲大步上前,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太监拦住,道:“就在这儿拜。”
马援面色铁青,遥拜公孙述,公孙述也远远还礼。太监又高声道:“礼毕,使者马援告退。”
整个召见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此草草结束。
马援回到驿馆,很快又有太监送来新制的都布单衣、交让冠,命他换上。马援怒问道:“这又是为何?”
太监一副看见乡下人的表情,鄙夷地答道:“陛下要在宗庙召见你。欲入宗庙,怎能不先正衣冠?”
马援再被领入蜀国宗庙,百官俱在,济济一堂,然而都沉默着。又候了良久,公孙述这才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百官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公孙述穿越人群,缓步走上御座,脸上不喜不悲,不乐不怒,有如木雕泥塑,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天子威严。
公孙述少年出仕,靠了父亲的荫庇,被选为郎官,时常追随皇帝左右,耳濡目染之下,对于皇帝的派头可谓烂熟。公孙述称帝之后,凭借记忆,照着葫芦画瓢,居然也将汉室制度恢复了十之八九。
因此,刘秀、隗嚣、公孙述三分天下,不仅是指地域,而且三人也各得帝国之一体:刘秀得其武力,隗嚣得其文化,公孙述得其礼仪。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然而,这是指下级对上级、晚辈对长辈而言。情况如果倒过来,上级不断要下级给自己上贡,长辈不断要晚辈给自己磕头,那情形就未免让人恶心想吐。
在公孙述这边,觉得自己是对马援待以朝廷之礼;而在马援看来,公孙述则分明是在卖弄显摆:好你个公孙述,咱们当年一块光屁股长大,你以为你穿上皇袍我就不认识你了?你有几根毛,我还不清楚?
公孙述何尝不知道马援此行之目的,马援代表隗嚣而来,马援的态度,将直接决定隗嚣的站队,因此,理当尽吾国之物力,结彼人之欢心。
朝堂之上,公孙述固然公事公办,退朝之后,却又立刻派使者给马援及其宾客送来厚礼,以为笼络,又向马援郑重许诺,只要他肯为蜀国效命,马上封为侯爵,官拜大将军。
宾客们得了重赏,乐而思蜀,纷纷劝马援留下。马援已经彻底被公孙述伤了感情,心寒如冰,冷冷答道:“天下雄雌未定,公孙述不学周公,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而修饰边幅,呆如木偶,人味全无。如此之人,岂可久事?如此之国,岂可久居!”
马援不顾公孙述再三挽留,坚决辞归,返回天水复命。隗嚣早已是望眼欲穿,一见马援,按倒就问:“此去蜀国,观感如何?”
马援毫不犹豫,立下断语:“公孙述乃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
隗嚣闻言,意下怏怏,相比刘秀的封侯,他还是更喜欢公孙述的封王。然而,马援对公孙述的评价如此之低,口气又是如此坚定,容不得他不信。隗嚣于是叹道:“既然如此,有劳你再去一趟洛阳。”
马援马不停蹄,即日奔赴洛阳。一入驿馆,中黄门前来相请,但说刘秀已在宫中静候多时。马援随中黄门入南宫,左右张望,并不见武士警备。一路前行,至宣德殿前,中黄门停下脚步,说:“到了。”马援望向殿内,一片空寂,并无一人,诧异而问:“陛下人呢?”
中黄门指了指殿外廊庑下坐着的一人,笑道:“那就是了。”
马援大惊,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万乘之尊,怎能安坐廊庑?举目望去,但见一年轻后生,坐于廊庑之下,正手捧谶书而读,容貌英挺,须眉秀美,头上随意包一块帻巾,衣衫也甚为简朴,哪里像是君临四海的天子,倒像是一位懒洋洋晒着太阳、以书引睡的闲适儒生。
刘秀看见马援,连忙起身相迎,握手言欢,戏谑道:“卿遨游二帝之间,评断优劣高下。今日见卿,压力甚大。”
公孙述架子太大,马援不习惯;刘秀毫无架子,马援同样也不习惯。又被刘秀一语戳穿来意,不由大惭,顿首辞谢,道:“陛下勿怪。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也。”
刘秀击掌赞道:“好,壮士!实话!”
马援环顾左右,周遭数十丈之内,除了他和刘秀之外,再无旁人,别说侍卫,就连太监也无半个。马援困惑不解,忍不住问道:“臣与公孙述同乡同里,自幼相善。臣到蜀国之时,公孙述盛陈甲士,戒备严密,然后才肯让我入见。陛下与我素未谋面,却毫不设防,难道就不怕我是刺客?”
刘秀大笑道:“你不是刺客,你是说客。”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的交谈,而马援已被刘秀的姿态深深感染。
马援是见过世面的人,连皇帝都见过三个。第一个是王莽,他见到王莽时,王莽已经日薄西山,垂垂老矣,不必再提。第二个是公孙述,迷恋于外化的礼节,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皇帝,沐猴而冠,不值一提。
只有刘秀,才最终让马援感到惊奇,感到不可企及。
真的帝王,权威并不依赖仪仗。真的帝王,自有一种沛然莫御的气场。
马援虽然比刘秀年长十多岁,此时却已被刘秀完全折服,由衷赞道:“天下反复,僭号称帝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刘秀大悦,于是留马援于洛阳,时常召见,动辄通宵。马援职责所系,大问敏感问题,譬如刘秀的发家史、汉军的兵力部署、征战的成败得失,等等。刘秀百无禁忌,皆坦诚相告,即便是短处、难处、痛处、私处,也都推心置腹,毫不隐瞒。刘秀问及陇西的风土形势,马援也无不悉心作答。
为方便马援对其政权的进一步考察,刘秀对马援的行动不作任何限制,马援想看什么,想见何人,只要开口,立刻便可得到满足。刘秀出外巡游,也令马援追随左右,以利其就近观摩。
马援留洛阳数月,刘秀这才遣来歙持节,辅以盛大的使团,送马援荣归天水。
马援回到天水,已是深夜时分,未及安顿,隗嚣已派人来请。马援风尘仆仆,入隗嚣寝宫,隗嚣侧倚于床,马援正要汇报此行考察结果,隗嚣一拍身旁空处,道:“上床说话。”
马援推辞不得,脱履登榻,与隗嚣同床夜话。两人姿势调整妥当之后,隗嚣问:“见到刘秀了?”马援答道:“见到了。”隗嚣又问:“刘秀和公孙述相比如何?”
马援仿佛已被刘秀洗脑一般,将刘秀夸得无以复加,道:“前到朝廷,皇帝引见数十,每接宴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刘邦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
隗嚣听不得别人的好,尤其是从马援口中,当即心内酸楚,不肯说话。马援见隗嚣没有动静,以为隗嚣业已睡着,便拿脚去踢。隗嚣哼了一声,道:“醒着呢。”
隗嚣强忍妒恨,又问:“那你觉得,刘秀和刘邦相比,如何?”
马援答道:“不如也。高帝刘邦,无可无不可;刘秀则勤勉吏事,动如节度,又不爱饮酒。”
隗嚣怒道:“照你这么说,刘秀该比刘邦强才对!”
马援笑道:“不然也。刘邦自放,举重若轻。刘秀自律,举轻若重。如治一郡,刘邦诚不如刘秀;如治一国,则刘秀不如刘邦。”
马援的枕边风吹罢,隗嚣微醺之下,终于拿定主意,继续跟着刘秀厮混,于是斩杀公孙述的使者,以表忠心。公孙述大怒,兴师来战,隗嚣出兵击之,直杀得蜀军丢盔弃甲,从此闭关锁国,再也不敢北伐。
事已至此,公孙述追悔莫及,痛恨自己不该在马援面前装逼,呜呼,装逼遭雷劈。
【No。4 七世远亲】
刘秀对付隗嚣的策略是:不奢望隗嚣主动效忠,而是要让隗嚣不得不效忠。因此,先是借助马援,使隗嚣和公孙述反目成仇,断了隗嚣的退路。接着,再积极拉拢窦融,抄掉隗嚣的后路。
窦融,字周公,扶风平陵人,和刘秀乃是七世远亲——刘秀为汉景帝七世孙,窦融七世祖窦广国,则为窦太后之弟,汉景帝之亲舅。
窦融之妹,嫁于王邑为小妻。窦融靠了妹夫王邑的关系,在王莽的新朝颇得重用。王莽末年,窦融从军,屡吃败仗。先任太师王匡之助军,东征赤眉军,大败而归;再随王邑进讨荆州,惨败于昆阳;汉军入关之后,王莽拜窦融为波水将军,窦融与汉将韩臣大战于新丰,再度败逃。
王莽覆灭,窦融降于刘玄。刘玄拜窦融为巨鹿太守,窦融拒不赴任。
窦融打仗不行,形势却看得极准。刘玄虽然已经定都长安,中原却依然混乱不堪,战火兵灾,方兴未艾。窦融无意为刘玄卖命,当然不肯到中原蹚浑水。
窦氏家族,四代经营河西(凉州地处黄河以西的五郡——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统称河西之地。窦融高祖父曾为张掖太守,从祖父为护羌校尉,从弟为武威太守),威信素布,追随者众多。窦融于是托请刘玄的老丈人赵萌,希望调往河西任职,居然得偿所愿,被改封为张掖都尉。
窦融大喜,举家赴任,广结雄杰,招抚羌胡,河西翕然归之。
更始政权垮台之后,河西五郡结盟自保,窦融被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厍钧、张掖太守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等人共推为大将军,出任联盟首领。
隗嚣初起兵时,曾攻占凉州全境,将河西五郡纳于囊中。后来隗嚣投降刘玄,到长安晃悠了一圈,等到再逃回凉州,却发现河西五郡已被窦融生生霸占,不复为他所有,其心中懊恼,可想而知。隗嚣虽想夺回五郡,慑于窦融的实力,却也并不敢发兵硬抢,只能接受这一既成事实。
此时的隗嚣,有意割据一方,但他能否成功割据,卧榻之旁的窦融,其态度至关重要。隗嚣于是遣辩士张玄前往游说窦融,大家一起割据。
张玄说窦融道:“刘玄称帝,迅即败灭,表明汉室气数已尽,刘氏不可复兴。如今天下豪杰竞逐,雌雄未决,窦将军当善保河西,与陇、蜀合纵,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
窦融于是召五郡太守豪杰计议。
赞成割据河西者有之,曰:“河西殷富,带河为固,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何必屈居人下?一旦听命于人,被人夺去权柄,万一有所危殆,虽悔无及。”
主张归附刘秀者有之,曰:“谶书皆云,刘秀当为天子。此天命也。就人事而言,今称帝者数人,而刘秀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天命而察人事,刘秀必有天下,可以归身,不可与争。”
两派意见争执不下,谁也不肯服谁,最终只能交由窦融裁定。
还是那句话,窦融打仗不行,形势却看得极准,毅然决策东向,效忠洛阳。建武五年夏,窦融遣使者刘钧前往洛阳,奉书献马。
历史的巧合,有时近乎蓄意的编造。适逢刘秀也派遣使者前往河西招安窦融,竟然无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