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的乡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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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要忍耐,也要包容!我们绝不要以台湾的生活水准来要求大陆,……那一定是自讨苦吃
的,你说对吗?何况,我们这一路下去,等于是游山玩水,山和水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对不对?”
他没回答,久久无声。我再看他,哈,他已酣然入睡。而且,打起呼来了。我呆了呆,
真想推醒他继续讨论。但,他已经鼾声雷动。看来,推也推不醒了。
整夜,鑫涛的鼾声,火车的隆隆声,如交响乐般齐鸣。我在这交响乐中,也依稀入梦。
但,我在旅行中,一向有失眠的老毛病。所以,睡没多久,就醒了过来。拉开窗帘向外一
看,湖光山色,若隐若现。天际,晓月未沉,晓星初坠……一片淡淡的晨雾,正轻轻地,缓
缓地向整个大地布满。我呆呆地注视着,所有的睡意都没有了。
我就这样迎接着曙色的来临。逐渐的,窗外的景致由模糊转为清晰。一大片又一大片的
田园如飞般消逝。四月,正是油菜花的季节,金黄色的油菜花,灿烂地映在初升的阳光中,
闪耀着光华。偶尔,会经过一些淳朴的农村,屋瓦叠着屋瓦,红门映着红门,小小的农家,
都有小小的四合院。屋顶上,常装饰着两只对立的鸽子。屋角,偶尔还有上翘的飞檐——中
国人的建筑,即使在农村,也有它特有的韵味。农村之外,是阡陌与阡陌的交错。水塘在阳
光下,璀璨得像一面面镜子。有些早起的人,居然背着钓鱼竿出来钓鱼了……这一切的一
切,对我来说,是十分熟悉的,这就是典型的中国人的农村!我面对这片无语的大地,不知
道为什么,竟然也深深感动起来。车子在上午十一时,抵达了武昌。
我们住进了长江大饭店。然后就开始了我们的武汉之游。剪不断的乡愁13/42
十二、归元寺与黄鹤楼
到了武汉,不能不去归元寺。到了武汉,更不能不去黄鹤楼。这是曾虹说的。我们在武
汉,是由两位美丽的小姐接待。一位是体协的曾虹。曾虹个子不大,年纪很轻,长相非常甜
美。鑫涛一见,就想说服她到台湾来拍电视,后来才知道,她根本就拍过电影。另一位小姐
名叫林再文,身材修长,纤秾合度,有挺直的鼻梁和闪亮的眼睛。说话极斯文,做事却极麻
利。
归元寺对我来说,很陌生。我从没有研究过这个寺庙,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特色。等我们
一去,我才发现它的古拙。不论是大门、大厅、大殿,都古色古香,丝毫没有现代化的痕
迹。归元寺中,最出名的,是五百尊罗汉。
这五百尊罗汉,每个大概都有真人大小,雕塑得栩栩如生。大家背对背,排排坐地坐满
了整个大殿。五百罗汉,每个罗汉都有他们自己的名字和长相,个个不同。我们一走进这大
殿,就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只见许多游客和善男信女,大家也不拜佛,也不欣赏,都绕着
众罗汉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辞。我们正惊讶着,林再文已经忙着对我们解释:
“这五百尊罗汉,每个的相貌不一样,每个的故事也不一样。来参拜的人,可以从任何
一个面前开始数,一个个数下去,数到自己年龄的那个罗汉,就是你的本命罗汉。这罗汉代
表你的个性、遭遇,和未来。据说,灵验得不得了,你们要不要试一试?”林再文的话才说
完,我们一行四人,已一哄而散。各人都去选定一个自己喜欢的罗汉,开始大数特数起来。
我数到了我的“本命罗汉”,抬头一看,法相尊严,慈眉善目,再看名字,原来是“无忧眼
尊者”。不知我以后生命中,是否放眼天下,皆能无忧。但,我一向主张,人如果活着,就
应该活得快乐。这“无忧眼尊者”在字面上解释起来,似乎和我的个性非常吻合。我心中一
喜,不禁心悦诚服。慌忙去找鑫涛。要看看他的“本命罗汉”是哪一位?找了半天,才看见
鑫涛正拿着笔和纸,对着一尊罗汉在名字。一见到我,鑫涛急忙说:“快来快来!我的国文
根基不够,这本命罗汉的名字居然认不得,你快来帮我解释一下!”
我抬头一看,这位尊者的名字十分奇怪,是“□边尊者”。这下把我也考住了,生平没
见过这个“□”字,更别说它的意义了。我呆了呆,再看那位罗汉的长相,却面团团如满
月,列着嘴正笑得高兴。我回头看鑫涛,忽然觉得他和那罗汉的面貌,有几分相似!我笑笑
说:
“不必苦苦追究罗汉代表的意义,你只看他笑口常开,就够了!”“大概每个罗汉,都
是笑口常开的!”鑫涛说。
“那才不!”我说:“我一路看过来,有的很凶,有的横眉怒目,也有的很忧愁。”
“真的吗?”鑫涛问,原来他急急找“本命罗汉”,都疏忽了去欣赏每位罗汉的不同之处。
于是,我们又重新去欣赏这五百罗汉,才发现确实个个面目不同,表情不同,雕工精
致,是艺术的杰作!我们在细细欣赏时,走来走去,都碰到初霞。不知怎的,鑫涛这位“贤
妹”,一直左那儿左数右数地数不停。等到她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又拿笔左记右记地记不
完。我忍不住问她:
“你还没有找到你的本命罗汉吗?”
“不是呀!”初霞说:“我的本命罗汉是找到了,我又找了我大儿子的、小儿子的、干
儿子的,现在正要去找我干女儿的!”我一听不妙,初霞交游满天下,她这样一个个找下
去,非找上三天三夜不可!我当机立断!跑上前去,笑着拉住她:
“别再找了!你代找的不灵,要亲自找的才灵!”
“真的吗:”初霞半信半疑。“我问问和尚去!。
“也别再问了!”我说:“否则,我们就没时间去黄鹤楼了!”
初霞总算忍住,没有继续去找。当我们驱车去黄鹤楼时,她还在遗憾着;怎么忘了帮杨
洁找一找!还有韩美林呢!还有小草呢!还有……还有……还有……呢!
我虽然不知道归元寺,我却认识黄鹤楼。
我认识黄鹤楼,是从唐诗上认识的。崔颢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
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已经把天下有关楼台的题诗都弄得黯然失色。在我心中,
黄鹤楼如果是以“楼”出名,不如说,是以“诗”出名,而且,我知道黄鹤楼已经几度毁
坏,几度重修。对“重建”“古迹”,我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是,真的到了黄鹤楼,我却吓了一跳。
怎么都没想到,新建的黄鹤楼,是如此壮观!完全发挥了楼台亭阁的极致。因为它太
“新,所以有些耀目。和归远寺比起来,前者是“古朴”,后者是“壮丽”。黄鹤楼采取了
比较华丽的颜色,豆红色的柱子,黄色的琉璃瓦,中间的窗格,一律嵌上绿色的雕花。正楼
有六十个飞檐翘角,每角都悬上金色风铃,真是好看极了。在正楼的前方,还有三层大广
场,广场前面是大门,两边是偏殿,左右再加上两个亭子,黄鹤楼整体的建筑是一个建筑
群,并不是仅仅一个“楼”而已。在走进正楼以前,可以看到一个用青铜铸造的“黄鹤归
来”的铜雕,高五米,重达一吨半。据说古代大禹治水,天上玉帝为了拯救百姓,派了龟蛇
二将,变成两座大山镇宁长江,果然平息了水患。所以,黄鹤脚下,有龟有蛇,我对这铜雕
的兴趣并不很高,总觉得造型太“现代化”。但是,我对楼前柱子上的一对对联,却十分喜
爱。那对联写的是:
由是路入是门奇树穿云诗外蓬瀛来眼底
登斯楼览斯景怒江劈峡画中天地壮人间
如果不登黄鹤楼,绝不会了解这对联的气势。上了黄鹤楼,每层都有回廊,可以四面八
方眺望大地。长江,武汉三镇、长江大桥和汉水桥都尽收眼底。我们四个人,和曾虹、林再
文,都一直爬到了最高的一层。迎风而立,面对长江,这才真正领悟“登斯楼览斯景怒江劈
峡”的“画中天地”。
很多人不喜欢新建的黄鹤楼,说它俗气。我和鑫涛自认是俗人,俗眼观之,仍然颇被它
的气势所震慑。在楼中,陈列了历代被毁的黄鹤楼原来模型,我们两个看来看去,还是觉得
现在的黄鹤楼最雄伟。
武汉,在我们的行程中,它只是一个落脚之地,并非我们行程中的“重点”,没料到,
它也带给我们相当大的意外。那晚,林再文的上司张维先请我们吃饭,我们又吃到了北京所
吃不到的东西,像八卦汤,东坡饼,湖北豆皮,和著名的花鲴鱼。据说,花鲴鱼只有长江里
才有,非常剽悍,也非常难以捕捉,所以,极为名贵。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花鲴鱼,也是第
一次听到这个名称,觉得其味鲜美,名字也新奇。
我们在武汉只停留一天,第二天就要上“隆中号”(船名)去游三峡。在这一天里,我
们去了归元寺,去了黄鹤楼,。晚上又赴张维先的宴会。这一天,过得实在很丰富,节目也
排得很紧凑。当宴会散了,我们到了下榻的长江大饭店,四个人都很累了。但是,我绝没料
到,“欧阳常林”却选在这个时候登场了!剪不断的乡愁14/42
十三、欧阳常林与隆中号
那晚,我还有一个预定节目,我的表外甥唐昭学将带他的全家,来旅馆中和我再聚首一
次。所以,我回旅馆,就急着想上楼,怕让唐昭学等得太久。谁知,我们一走进长江大饭店
的大厅,就见到一群男男女女,扶老携幼的等在那儿。再一问,才知道他们居然是香港友人
老吴(曾和我赌四个金戎指)的亲人。于是,鑫涛留在那儿,款待老吴的亲人。承赉和初霞
太累了,已先上楼。我一个人走往电梯,心里还在纳闷,送我们回来的曾虹,不知道跑到吧
儿去了?
我正埋头往电梯走,忽然间,就有一个人拦在我前面,很快地问:“请问是不是琼
瑶?”我一抬头,看到一个年轻人,挺拔修长,西装笔挺,肩上背着照相机。浓眉大眼,面
貌严肃,。双目炯炯地盯着我。。我当时就一愣,觉得这人的眼光中颇带怒意,而他的声音
却是我熟悉的——有我家乡的湖南口音。我还来不及回答,曾虹已冲了过来,非常抱歉,又
非常为难地看着我说:
“他是从湖南赶过来采访你的记者,我已经向他解释过,你不希望被采访,但是他坚持
要见你!”
自从我到北京,我就一路被记者追踪。所以,杨洁早就有一封锦囊给每站接待我们的
人,告诉他们要注意的事项。其中,第一条就是:请婉拒记者采访!。显然,曾虹初和记者
交手,就打了败伏。我对曾虹示意没关系,然后我看着来人,想向他婉转说明我不愿意被打
扰的心态。我还没开口,他已经急急递上了他的名片,说:
“欧阳常林,我是湖南电视台的记者!”
欧阳常林,。当时,我除了觉得他的姓比较小见以外,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我怎么也没
想到,大陆地广人稠,总有一些特殊人物,我既然见识了杨洁、张宝胜……我就还会遇到一
位欧阳常林,我看看名片,再看他,正想说话,他又抢先说了:“听说你来武汉,我今天特
地从长沙赶来!”他吸口气,清清楚楚地问:“请问你,你是湖南人吗?”
怎么,语气不善呢!我又一怔,答:
“我是湖南人!”“你这趟旅程中,预备回湖南吗?”他再追问。
“不”。我坦白地答:“我不预备回湖南!”
“为什么?”他加重了声音,铿然有力,咄咄逼人的。“你已经到了湖北,为什么对你
的家乡过门而不入?”
我为之愕然。一时间,竟答不出话来。想当日在北京,晓蕾也曾问我,为什么不回湖
南?晓蕾是我心爱的表侄儿,叫我一声姑姑,我对他都没说任何理由。后来,代杰表哥和代
训表姐赶到北京去见我,代杰对我说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
“你这次不回湖南,是绝对正确的。”
当时,我与代杰交换了一个凝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想,代杰来自我的家乡,
他这句话的意义,比任何话的意义都深长。可是,我现在没办法去对一个陌生记者,来分析
我对家乡的“情结”。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这个,湖南人脸上有属于湖南的执拗,眉间眼
底,带着刚毅和果决。这是张有棱有角的脸,提出的也是有棱有角的问题。忽然间,我觉得
“很累”。我觉得我没有义务,站在这旅馆大厅中接受“审判”。
“对不起,”我简短地说,“那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我不想谈这个!”“那么,你
能不能透过电视,对你的湖南乡亲们说几句话?”我四面看看,没看到摄影机,他似乎看出
我的思想,立刻说:“只要你接受访问,我马上调摄影机来!”
“不!”我慌忙摇头。“我不想接受访问,也不想说什么!”
在一边的曾虹急坏了,慌忙插进来打圆场。她用湖北话对那记者一连串的解释,告诉他
我连北京电视台的访问都没接受,告诉他我这趟旅行希望不被记者打扰……但是,这些话对
我那位同乡根本不发生作用,他拦住我,不让我上电梯,看我一副不妥协的样子,他急促地
说:
“我们湖南人,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同乡,大家都感到非常骄傲。这次你回大陆探亲,居
然跳过了湖南,这使我们都太失望了!难道你对你自己的故乡,没有亲情,没有怀念吗?”
我张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这年轻人看,一时间,心中波潮起伏,非常地不平
静。我很想对他说:
“你知道‘近乡情怯’四个字的意思吗?你知道我多想保留童年的记忆吗?你知道三十
九年间,可以有多少的生离死别吗?你知道我也有矛盾和挣扎吗?你知道我已在北京见过亲
人了吗?你知道故乡剩下的只是祖父的孤坟,和失落的家园吗?……”但是,面对那张陌生
的脸,我什么话都没说。我只感到一阵深刻的难过。难过得不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