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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

洛阳女儿行-第60部分

小说: 洛阳女儿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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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何况,传说中再过几日,韩宣抚使还要亲来伊吾。据杜方柠云,她已受韩锷之命上书陈请,请皇命认命格飞为伊吾王了。
    但这些日子韩锷在居延却一直未动。倒不是为了小计的病——余小计的病自从他求得“徒然草”后,三煎三洗,加上他道家养气高手拚以一身真力伐骨洗髓,那先天里带来的胎毒之伤却也渐渐好了。只见这小子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起来,韩锷托阿姝日日与他煎药调养——小计这些日子和阿姝混得那才叫一个熟!他一向不喜欢杜方柠,却分外喜欢阿姝。韩锷见这两日阿姝给他端来药时,他常苦着脸闹起性子不想吃,就知这小东西的病势果无大碍了,私下底常笑着对他道:“你别老欺负姝儿姐姐好性。你要再老对她这么拧着,我可就要打你了呀。”
    小计嘻嘻一笑:“锷哥,我怎敢欺负她?你要是娶了她给我做嫂子,我保证乖乖得比谁都听话。”韩锷“呸”了一声,心道:这小厮分明还在记恨方柠,却也不理他。那余小计一脱伤病所控,暗地里就精研起他大荒山一脉的心法来。韩锷有时撞见了,却见他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册子,那却是一本名为《何典》的书。大荒山无稽崖一脉果然荒僻,连心经也起得名字古怪。韩锷体贴小计的伤,叫他不要这么早苦练,小计却一笑道:“锷哥,我要早点练好,好帮你解‘阿堵’的盅。”韩锷一笑,也不当真。
    他这些日子迟延不动,却也是为居延城里另出了一件事。——他本来因为小计之事已了,该回石板井连城骑中巡视一下,以备羌戎再来攻伐的。但格飞出任伊吾王的事把他拖了一拖。他遣使传信,布署罢自己对格飞立为伊吾王之事的支持后,那天一早,却见余小计慌慌地跑了进来。韩锷见他一脸通红的样子,想来跑得很急,不由问:“什么事?”
    余小计道:“锷哥,居延王暴毙了!”
    韩锷手里正拿着一杯茶,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松,那杯子落到地上,啪地一下碎了。他还有点不太情愿相信,却见朴王妃前来报丧的使者已到。
    韩锷心中一冷,他没料到——但他也该料到的,朴厄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以她下毒之能,还有什么做不到?她一直差的不过只是一个外势,如今,外势已有,格飞接任伊吾王之局已定,他汉家天子使就在居延城,那她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但他还是想不到这女人会这样……辣手。
    他没说什么,进宫去见朴厄绯。朴厄绯的面上却不见喜怒,极为端庄,不太哀戚也没有别的神色。韩锷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直直往她眼中望去。朴厄绯也没有怯缩,反直直地迎接着他的目光,直到韩锷都不好盯视她了。
    韩锷走到居延王的棺前,低声对朴厄绯说了句:“节哀顺变。”他自己都觉得这四个字自己说得多么虚假。朴厄绯躬身答礼。两人虽没有说什么,但彼此心中已有问答。朴厄绯直直地望着他,在无语中其实什么都承认了。她不避忌韩锷,因为她明知此时此刻,韩锷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他绝不能让居延城乱套,更绝不能把自己这个冒名的宗室之女称为凶手、公之于众。
    土屋一见,原来徒然草只是个引子,那格飞要当伊吾王也不过是她图谋的第一步,韩锷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在这塞外孤城,内乏亲旧外无强援的状况下是怎么活过来的。他也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女人——女人呀女人,那一夜与她在土屋相见,她是如何的热情又坦诚?就是暗算也是出于热情。想起那日的她,韩锷真难相信今日这如此诡诈的阴谋也同样出自于她手。他盯着棺中的居延王的胖脸,伸手一翻眼睑,已可确认为中毒——他与阿姝相识多年,对用毒一道多少还明白个大概。
    朴厄绯只静静地看着他,韩锷说:“后事如何处理?”他心里头一次对那个已死的居延王起了丝怜悯之情。朴厄绯静静地道:“死者已矣,又有什么好处理呢?不过多做陪葬,让他泉下安生罢了。倒是生者前途待定。这居延一城,却要仰仗韩宣抚使来安抚了。”
    韩锷叹道:“可居延王并无子嗣。”朴厄绯忽抬起眼:“不错。但是当此时局,把居延城冒然交托给谁似乎都不太稳妥。韩宣抚使,居延原有女王之传统。小女子想托庇于宣抚使羽翼,践此王位,不知韩宣抚使意下如何?以后与羌戎对敌之局,我也可为朝廷一尽绵薄。可否请韩宣抚使奏闻朝廷,沿袭前例,封我为‘太夫人’或‘王夫人’,以正名号,代朝廷督统此塞外孤城?”韩锷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里的掌心却感到一片冰凉——又一条人命,送在他手里了。
    而这就是:所谓权谋……
第五章 舍生策马论兵地
    “锷哥,你哭了?”
    韩锷茫然地抬起眼。经小计这么一问,他才发觉自己脸上已泪痕满面。八月头的石板井已经是夏暮,天上的云压得低低的,草儿们在尽情享受着它们一年中最后无多的欢愉。四周都是泽野。那绿,那乌青的云,那含着腥味的风,与那些在风中俯仰着身姿的长草,都有一种浓郁至极却又知道马上萧条在即的郁勃之意。——四季一年一年的更迭,草一茬一茬的生长,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可长眠在此处的战骨却已不能再次醒来。
    “知道今年的草势为什么长得这么好吗?”韩锷郁郁地道。
    余小计专注地望着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因为,今年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无数人马的尸骨已成了这草场最好的肥料了。三个月多前,仅仅三个月多前……”韩锷仰起头:“……这里还刚有过一场大战的。那场大战,你我也曾身历。我听到附近牧人讲,这里的草场今年异常肥美,但今年却没有人到这里放牧。他们不忍心——那让这草场茂盛的缘由,是让他们也不忍心的了。”
    韩锷静静地说着——居延城局势一定,他就不想在那里再多呆一天了。他前几天就已带着余小计重返连城骑。此时说到那一场大战,他并没觉得心里多痛,却觉得颊上的泪水忽不可自控地长流而下。这泪来得突兀,还是当着余小计的面,却不及控制。他也并不伸袖拂拭——还有谁可以让他当面这么静静叙述,双泪长流,一说心底的傍徨苦痛呢?
    余小计默默地望着他,眼中的神情有一种了解——可能他并不能完全明白锷哥嘴里在倒底说些什么,但他觉得自己“懂得”。懂得是一种比“明白”更深的知与,他的眼中有一份同情劝慰的神色。他的手轻轻搭在韩锷的肩上,他这么与韩锷搭肩而立这些日子来韩锷却已习惯了,每逢其时,他常会觉得一股古怪已极的可能出于大荒山一脉的心法办力浸入己身。但他对小计原不用防备,也曾问他,他只一笑,说:“我要给你治盅。”
    ——这时只听小计轻声道:“可是、毕竟、我们胜了。”韩锷道:“是呀,我们胜了。为了诱敌,我亲手送出的护卫营将士的性命一共就有二百八十六条。我们羸了。在那最后的一战中,连城骑共折损了六百七十余人马:汉军六十三人,伊吾一百零六人,居延七十九人,月氏四十五人……”
    他一个城一个城地报下去,最后轻轻说了四个字:“我们羸了。”他的手指忽然痉挛,他在心里道——“是我安排了好一场有计划的送死与屠戳!”身边的丰美长草下就是他不能无视的磷磷白骨。小计忽用力抓住韩锷的肩膀:“锷哥,那些人不是你送去死的,不!他们也有他们的不得不,也有他们的梦。只要到了疆场,各人只能担负各人的命。你的责任就是那样的!”他抓向韩锷肩膀的手抓得很重,似要让他在麻木中感觉出一点痛来。
    韩锷微微一笑:“可他们毕竟是因我而死。在我下令前,就已知他们是必死的。”余小计一摇头:“不,他们是为了保护他们要保护的。”
    韩锷唇角冷哂地一笑:“他们要保护的是什么?是用生命来还洛阳杜府垫付的那些金银粮草?是为了杜檬谋夺那筹备军饷大员的位子?是为了上上下下那些官吏的贪阑苟且?是要把我供成个什么三州防御使?还是让局面平定,好让格飞有机会争夺那伊吾王,让朴厄绯终于有机会一偿宿愿、统领一城、册封为‘王夫人’?……所有死者所开之功业不过就是多留下几根肉骨头让别人去争夺罢了。嘿嘿,嘿嘿……我就算高扬个什么大旗,不过就是以此自愚——还不只是自愚,不知诱陷了多少冤魂!”
    他口气里那一份孤愤自责之味极为强烈。小计见他口中突生愤激之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脸色忽然平静下来,口里道:“锷哥,你想得太多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只是一个人。如果你还是孤身游荡,没有责任,当然也就没有牵连。但你即入了人群,你也就只是一个平常人,没必要揽过这世上所有的错。那样,你承担不起,也不必承担的。”
    韩锷喉头耸了耸,干硬的脖子扬在晚风里,硬梗梗地说不出话来。小计忽然觉得他象一头困住的兽,又疲乏又暴躁,拚力嘶咬,想脱控搏,却又无力下口,因为,那绳索牢笼,这一次本就是他自己套上的。他忽然上前抱住了立中草野中的韩锷,低声道:“锷哥,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已做得很好。所有事,如果重来,你也只能这样,只能这么不得不。千古声名,百年担负,那些都是虚话,不是你承担得起的,也不必承担。你就是再骄傲,也不用那么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人物。他们的错,让他们自己去背。你只能做你必须做的。除此以外,种种因果,都不是该你担负的。”
    他年少的手臂坚强而又温暖。韩锷的神思却正高翔于八表之外。在他的意识里,总不知不觉地要把自己代入一个“超我”,那是他一个男人的自许与自期。所以无论什么事,无论什么责任,放在他身上,总觉得要比一般人来得要重上几倍。可小计说得不错,自己只是一个人。韩锷微微笑了一下,在自己的深心里,在别人近来对他的仰视中——原来他早已不把自己仅仅当成一个“人”了。一个男人的心,原来是如此虚荣而狂妄呀!
    他自讥地微微一笑,感受到小计臂膀间的那一股坚定,心中不由升起一种感动。是他,是这个小兄弟,总还是坚定地告诉他:你只是一个人,无论多么努力,多么自强,多么渴图完满,但……你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他反手揽住小计——所以,小计的心中,自己这个锷哥才永远是“不败”的吧?因为,他看到的只是自己试图在平凡中的挣扎与努力,也懂得自己的不甘,理解自己的虚妄。这一种理解,深深锲入他的心底,让他只觉身边还有小计,真好。
    他的心中警觉忽起,一手揽着余小计的颈,另一手却已拨剑。他有好多日子已没有再次拨剑了。他的剑才出,余小计就已一惊,然后才听到三尺外长草掩藏下涌出的一股刀风!
    那一把刀好长,走码长过五尺,那一刀卷出之际只见空中蓬蓬一绿,数尺长的长草在风中飘荡飞舞,乱舞的长风狂草中,是那一暴的刀光。
    这一刀来得好直接,韩锷身子一旋,长庚迎敌,已把那一把刀封住,身子同时也把小计挡在了后面。但他并不收手,长剑一振,连人带剑,抱着小计,已向那人扑去。余小计见韩锷揽着自己并不松手,就已惊觉——来人必是高手,否则锷哥不会不放开自己,他一定担心放开自己后自己会有危险!身边就是一片沼泽,那人一刀失手后,就已又隐身于沼泽中的长草之间。韩锷收剑凝立,似也判断不定那人处身的方位。
    余小计不自觉地就已闭住呼吸,他不敢轻扰锷哥的听力。他双手紧紧环住韩锷的腰,只觉韩锷的站姿硬如铁石,可他手里的剑尖却在轻颤,一点一点漾出波幻的轻颤。然后,刀风忽至,又是一片草卷风涌。韩锷吐气开声,长庚剑在空中苍白的光华一耀,然后,一切又归入岑寂,只是锷哥的衣下已有冷汗浸透。
    那刀风第三次沛然而起,韩锷腾身而起,重落于地后,余小计忽觉自己手指上湿漉漉的,空气中也有一点粘腥的味道升起。锷哥受伤了?但他不敢一动,也不敢去查看锷哥的伤口,只能抬起脸,却看到韩锷的面色一片冷厉。时间一刻间似乎静止了。——锷哥的伤象不轻,因为那血一直在流。韩锷突然一声长喝,人带着小计已在空中卷起,向右首方向的长草间一扑而去。他剑势有如白虹贯日,那长庚剑无可阻厄的光华如劈雷般一劈就劈入了那片绿草里。然后,传来两声闷哼。韩锷落身在那片丰草边上,凝立不动,对面的草丛也静得一动不动,似乎风在一时都愕得停息了。过了好一刻,又似乎仅只一瞬,余小计还未及发觉任何先兆,只见空中暴起了一片刀风剑气,那刀剑接击之声一瞬间似乎响起了数十下。韩锷落地时,余小计就见那边的草丛破浪似的被什么人荡起了一道绿痕,向远处远远逸去。可那片深碧上,却有什么酒落。——那是一长串鲜血。
    韩锷这时才放松了小计。余小计一脱身,马上转到他背后看他肩胛上的伤口。他也算久历战阵了,见那伤口已深入到骨,马上从身上扯落了一条布条抬起韩锷的一条臂膀就裹扎。口里道:“来的只是一个人?他走了?”
    他惊异的是对方虽是突袭,来人仅只一人,却还能让锷哥负伤。
    韩锷点点头。他望向那人去向,静静道:“他伤得可能比我重,便这人是个好手。我担心他有接应,所以不追。”
    余小计知道他其实是担心自己,怕自己受伤。远远忽有一匹马跑来,马上人是连城骑服色,只见他还未奔到近前,就已下马高声秉道:“韩宣抚,有紧急探报,高将军请韩宣抚回营。”
    ※※※
    “咯丹三杀?”
    高勇沉着脸,没有吭声。库赞却在旁边点头道:“不错,是咯丹三杀。咯丹在羌戎话中是‘王佐’的意思。他们是乌毕汗手下的最历害的杀手。据我的消息来报,乌毕汗已派出这咯丹三杀前来刺杀韩宣抚使。”
    ——如果不是这条消息太过重要,库赞也不会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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