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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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脱口叫道:“严姑娘!”翻窗而出,跃上屋顶跟着秋柏青追了下去。
他的伤才好了两三成,根本不宜御风疾飞,可一心想着要追到那白衣少女,好令她与明灯大师化解仇怨,父女和好,身上便生出无穷的力气,渐渐超过了秋柏青,缀着对方出了正阳山庄。
白衣少女早就察觉到杨恒跟在身后,身影不疾不徐地往前飘飞。在夜色里那一抹亮丽白影凌风踏月,飘飘欲仙,有说不出的曼妙动人。
杨恒强运真气内伤复发,喉咙口一股股热血往上翻涌,脑袋里一昏一沉如同背负着万钧巨石在前行。
如此行出一段工夫,两人已远离了正阳山庄,耳听隆隆水声轰鸣,却是来到了号称衡山四秀之一的水帘洞上方。
白衣少女倏然凝住身形,回头冷冷望向杨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要替严崇山报仇?”
杨恒急忙收势,身子却一晃差点栽向下方水瀑汇成的幽深碧潭中。
他喘息须臾,稍缓过一口气来摇摇头道:“不错,我是想替他报仇,可大师不准。”
白衣少女脸上依旧冷漠,淡淡道:“我看你热心过度,却不知道是被严崇山这伪君子给骗了。”
杨恒摇头道:“你怎可这般诋毁自己的亲生父亲?”
白衣少女似乎吃了一惊,皱了皱眉反驳道:“我没这个父亲!”
杨恒道:“喂,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居然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该先去问一问,他可曾还有半点良心?当年他离家时,我抱住他的腿哭着求他,他可有回头?”
她继续用淡漠的语气说道:“而我娘亲因为他的离开而一病不起,被寻上门来的恶人杀害。他却独善其身,置身事外,难道,这样的人,我不该恨么?”
杨恒愣了愣,意外道:“令堂……过世了?”
白衣少女撇过头去,说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小和尚,我也不想为难你,回去告诉严崇山——我唯一的遗憾是,未能一刀将他杀死!”
杨恒满腔怒火消褪,对白衣少女产生同情之心,柔声道:“姑娘,谁若是真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刀杀死,才会真的遗憾终生!”
白衣少女没有说话,脸上飘过淡淡的茫然之意。
昨日那一刀落下,她没有多看便匆匆离去,却是彻夜难眠,殊无欣喜之情。到了今天下午苏醒羽召众人议事,说到祝融剑派的种种怪异反应,她竟出乎寻常地主动请缨山上打探,于心底则是想了解明灯大师的生死安危,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承认而已。
杨恒以为她有些意动,趁热打铁道:“你跟我走吧。”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道:“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我要跟你走?”
杨恒被问得瞠目结舌,半天才说道:“我要带你去见明灯大师!”
白衣少女道:“凭你?少做白日梦!”
杨恒气恼道:“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可理喻的人!”
白衣少女淡然道:“那又如何?”一晃身往前行去。
杨恒勉力腾身追到白衣少女身后,喊道:“等一等,我说你……”
白衣少女面露不耐,侧身一掌拍向他胸口道:“滚开!”
杨恒无力躲闪,只好奋力出掌招架。“砰”两掌相交,震得他“哇”地怒血狂喷,身子往后飞跌。
白衣少女一怔,没想到自己三成的掌劲就将杨恒打成这样,侧头警告道:“别再跟来!”
哪知杨恒置若罔闻,一挺身又向她冲来道:“凶丫头!”
白衣少女秀眉蹙起,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右手三指舒展,在杨恒胸口轻轻一按,真气吐出连封他数处经脉。
杨恒但觉胸口一麻,身躯失去控制笔直坠落,噗通一声栽进数十丈之下的那座碧潭里,不见了踪影。
白衣少女摆脱了杨恒的纠缠,轻舒口气,俯视着脚下翻涌扩散的圈圈涟漪,飘身消失在月色中。
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九章 见色闻声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
“哗啦啦——”碧波翻涌,杨恒从水面下艰难地露出了头,周围的潭水被他从口中呛出的鲜血染得一片殷红,在月光下粼粼闪光。
他费力地抓住一根探向碧潭中的枯枝,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爬上了岸。
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烧,手足却冰凉麻木,浑身犹如散了架似地疼痛难忍,杨恒歇了会儿手脚微微有了暖意,攀上潭边凸起的一方山岩上,筋疲力尽地仰面躺下,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再抬。
夜空中星辰寥寥月向西去,山风吹在湿透的衣衫上透着阵阵凉意,杨恒不禁连打几个喷嚏,这在有护体真气流转的情形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而现在,他只觉得丹田空荡荡的难受,萨般若真气细若游丝积聚缓慢。
昏昏沉沉间灵台一阵警兆生出,杨恒的眼睛甫一睁开,就看到上方有一道如同巨鹫的黑影俯冲而下,没等他作出反应来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襟。
杨恒定睛一瞧,竟是邛崃山君。就听他狞笑一声道:“小和尚,你倒逍遥快活!”
原来数月前从法融寺铩羽而归乃至昨日正阳山庄一战后,他眼见明灯大师身负重伤,便耐不住报仇欲念,苦等到天黑后偷偷潜上祝融峰,哪知祝融剑派已被那白衣少女惊动,在明灯大师养伤的小院周围严加警戒,令他无从下手。
邛崃山君只好满心不甘地悄然离去,不想路经水帘洞,无巧不巧中竟望见正仰面朝天躺在山石上昏睡的杨恒,当下出手擒拿。
杨恒暗叫倒霉,两眼一翻道:“我既没缺胳膊也没断腿,自然逍遥快活。”
这一句嘲讽正刺中邛崃山君痛处,他眼中凶光爆闪,嘿然道:“你敢讥笑老子?”左手一使劲“嘎巴”脆响,杨恒的左腿腿骨已被他生生拗断!
杨恒大叫一声立时疼昏了过去,邛崃山君举掌便欲结果了他的性命。可手掌刚要击落,猛一转念道:“苏醒羽正为攻打祝融峰的事犯愁,我不如将这小子带回去严加拷问,也好摸清正阳山庄里的情形!”
想到这里他改变了主意,将杨恒几处大穴封住往腋下一夹,径直往后山而去。
※※※※
“哗——”一盆凉水浇头,杨恒激灵灵一个冷战苏醒过来,立时感到左腿传来的钻心刺肺的剧痛。他下意识地低哼了声,耳朵里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说:“小和尚醒了。”
他双手撑地,费劲地抬起头,先是看到了一双从道袍下摆底部露出的黑色靴子,然后便瞧见苏醒羽高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轻挥羽扇,冷冷望着自己。
在他的左右两旁,桐柏双怪、邛崃山君、司马阳、白衣少女,还有一众不认识的排教首脑各自落座,厅里的烛火亮如白昼,刺得眼前一片发花。
他忍疼不吭声,摇摇晃晃慢慢从地上撑起身。
“跪下!”背后一声爆喝,一个押解他的排教黑衫人飞脚踹在杨恒的后背上,令他身不由己地朝前趔趄,膝盖一软便往地上跪倒。
“啪!”杨恒伸右手往地上一撑,右腿狠命使力又将身躯直挺挺地抬起,回过头瞧了眼踢踹自己的那个黑衫人,“呸”地吐出口血沫。
黑衫人身手不弱,扭头躲过,勃然怒道:“小贼秃,我让你嚣张!”举起蒲扇般大的巴掌就往杨恒面颊上狠狠搧去。
蓦然雪白的光影一闪,那黑衫人的手腕“呼”地被一条长袖缠住,再拍打不下去。
白衣少女藕臂微震,袖袂发力将黑衫人带得往旁踉跄,再一收袖道:“士可杀不可辱,让他站着回话。”
杨恒一怔,没想到她会出手相帮自己,可对方神情漠然,根本没朝他瞅上一眼。
苏醒羽放下羽扇,徐徐说道:“小和尚,咱们又见面了。”
杨恒忍着剧痛与他对视须臾,微微一笑道:“你在和我套家常?”
苏醒羽微愣一下,哈哈笑道:“来人,请真源小师父坐下!”
杨恒也“哈”了声,毫不客气地往黑衫人搬来的椅子上一坐,哂然说道:“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不知苏教主还有什么新鲜手段好让我见识见识?”
苏醒羽城府极深,对杨恒的讥刺并不动怒,微笑道:“我只想和你聊几句。”
杨恒道:“奇了,阁下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教巨孽,我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云岩宗俗家弟子。咱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邛崃山君怒喝道:“小秃驴,你别给脸不要脸,惹火了老子便一掌拍碎了你!”
杨恒故意瞥了瞥他那两只各残缺一指的手掌,摇摇头道:“可怜,可怜……你技不如人打不过明灯大师,却拿我来出气。欺软怕硬,这样做人很有意思么?”
需知他并不似母亲那般慈悲仁厚,更不像父亲那样沉默寡言,这时既已了无生望,至少还可以痛快淋漓地骂一顿!
眼角余光不意却看见那边桐柏双怪中的西门望歪头瞧着自己,丑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苏醒羽抢在邛崃山君发飙前问道:“小师父,令师严崇山的伤势可有好转?”
杨恒脑筋一转,当即醒悟到苏醒羽是要拐弯抹角打探祝融剑派的虚实,却将自己误作了明灯大师的弟子。他本想一句硬顶回去,忽又想道:“我何不胡说八道一番,让这老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不敢轻易向正阳山庄发动进攻。”
于是他笑吟吟道:“承蒙苏教主记挂,明灯大师今早起来一口气吃了三只烧鸡五斤酱牛肉,说要养足精神等您今夜再去拜访。”
白衣少女一听就晓得杨恒在戏耍苏醒羽,撇撇嘴角也不道破,只淡淡地看着。
司马阳冷冷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我昨日看得清楚,严崇山胸口中刀奄奄待毙,哪有这么快便能复原?”
杨恒瞧向司马阳,噗嗤一笑道:“哎哟,你怎么成了麻脸?我看你才是胡言乱语,睡了一宿便忘了这脸上的麻点是怎么来的么?”
司马阳昨夜被明灯大师一口酒汁喷中,身上的那点伤倒还罢了,可素来引以为豪的那张俊脸如今却被打成点点斑痕。虽说立刻抹上了灵药,可也难保伤愈后不留下疤痕。
他正为此事恨恼,却听杨恒哪壶不开提哪壶,焉能忍耐得住,阴冷一笑道:“小野种,稍后我看你还能笑得出!”
苏醒羽一皱眉,既佩服杨恒的胆气,又对他油盐不进甚是头疼,便向邛崃山君使了个眼色。
邛崃山君心领神会,离座走向杨恒道:“苏兄,这小贼秃不识抬举,干脆将他右腿也断了,给他上点儿规矩!”
杨恒不动声色,将一支九绝梭顺着袖口悄悄滑落到右手,只等这魔头走到近前,趁其不备先扎他个透心凉。
忽然有人怪声怪气道:“老周,你若真敢再断了他的右腿,老子便服你!”
邛崃山君一愣,转头见说话的是西门望,哼道:“西门兄的这话是何意思?”
西门望嘿嘿笑道:“常言道打狗看主人,你可晓得这小和尚的爷爷是谁?”
邛崃山君不明就里,火道:“管他是谁,莫非老夫会怕他的爷爷?”
西门望笑呵呵道:“他的爷爷就是灭照宫宫主杨惟俨,你怕不怕?”
一刹那厅里鸦雀无声,连苏醒羽的面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变。
需知“杨惟俨”这三个字,于仙林中人而言,便似孔子之于读书人,皆是如雷贯耳高山仰止的泰斗人物。只不过一邪一正,一为当世顶尖魔头,而一位千秋万载的圣人师表而已。
邛崃山君呆了片刻,说道:“他若是杨惟俨的孙子,又岂会在云岩宗做和尚?”
西门望道:“我真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你若不信,问问司马阳便知!”
当下大厅里数十道目光尽皆聚焦在了司马阳那张破了相的脸上,司马阳恼怒地瞪了西门望一眼,不得已嘴里咕哝道:“我只是在五六年前见过杨师弟一面,如今事隔多年他的容貌大变,一时也无法确认。”
然而在场的人谁都不是傻瓜,察言观色十有八九已信了西门望的话。邛崃山君身子已经离座,站在杨恒面前骑虎难下,忍不住望向苏醒羽。
苏醒羽却在暗恼司马阳,若非西门望出言点破杨恒身世,自己不明所以之下,大有可能将这小和尚折磨至死,一旦杨惟俨闻知,排教与自己岂不大祸临头?
在当今乱世中,小门小派想求得生存殊为不易,即便像排教这般有千年根基,号称仅次于魔教的仙林第二大教会,为求自保亦是不遗余力。
他不惜兴师动众攻打祝融剑派,固然别有缘故,但私心里难免存着要一统两湖正魔二道的想法,壮大实力好与仙林四柱、灭照魔宫和魔教这三大势力分庭抗礼?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站稳根基前自己殊不愿成为众矢之的,若平白无故地冒犯了杨惟俨,岂非自寻死路?
念及于此,他拿起羽扇摇了几摇,顺水推舟道:“既然这小和尚身世存疑,司马世侄亦难以判定,那便将他暂行拘禁,待祝融峰事了再做定夺。”
杨恒闻言,心底蓦地升起一种很荒谬甚至屈辱的感觉。
这五年多的光阴,他每时每刻都无不牢记着毁家之恨,视自己的大伯杨北楚如生死仇人,更对杨惟俨深恶痛绝。可现在,恰恰是这个不在场的爷爷,仅凭一个名头就吓得苏醒羽、邛崃山君等一干凶人不敢动他,更让自己保住了性命。
然而他却不想沾杨惟俨的光,骂道:“谁是杨老魔的孙子了,我才是他爷爷!”
群魔骇然失色,苏醒羽更想到若非杨恒与杨惟俨有极深渊源,怎敢当众破口大骂他?心中不由又多信了几分,挥手吩咐道:“抬下去好生照料!”
两名黑衫人把杨恒按上担架,到了门外,杨恒才发觉已是后半夜了。四周苍松翠柏,殿宇重重,应是一座佛寺,只是往来巡夜的都是些身穿黑衣的排教教众,想来那些和尚或被拘押,或已遭了毒手。
他被抬进了一间空屋里。黑衫人要扶他上床,杨恒冷然推开他们,瞅见张长凳,便将它竖起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坐下。
过了会儿来了个排教的医生,替他将伤骨接好上了木架,言辞间甚是恭敬客气。
杨恒漠然不理,等医生走后又有人送上饭菜。他也不客套,一通风卷残云吃了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