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悠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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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儿。”
哪里?前面明明是一处断崖啊!
断崖上为什么有人看守?啊,还有滑轮、竹筐……好大的竹筐!婵娟莫名其妙地看庚娘拉她进了竹筐,由滑轮上的粗索吊着缓缓放入山涧绝壁下。
“啊啊,好高!我……我有点怕,你扶着我些。”庚娘有些摇晃地用力抓着婵娟,“真是,什么地方不好,偏选在这儿,存心要吓死我老太婆!”
婵娟倒是瞪大了眼,仔细打量绿荫荫的绝壁,捉了人困在这里应是最恰当吧,若收起竹筐,这峭壁悬崖的,怕是插翅也难飞。
“你胆子……还真大!”庚娘冷汗直冒,“天啦,我不敢向下看……小姐,我要吓死了,将来谁来服侍你——”
“到了。”婵娟扯扯她。
“到了?快快快下去……别丢下我啊!”她粗壮的身躯用力拖住婵娟,“小姑娘,你真是好孩子,怕我慌还捂住我的眼睛,可是我看不到路啊……”
“我没捂你眼睛,是你自己不肯睁开的。”有些窘地搀住她,“好了,已经出了竹筐,你别拉着我了……”
“你少骗我,明明地还在晃……”
“庚娘,闭嘴!”冷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庚娘不情不愿地放开手,真是,她怕得要死,叫叫也不成?亏她伺候了小姐那么多年,要是改天她另投明主,哼哼!
婵娟寻声觅去,向前走了两步,转了个弯,山洞豁然开朗,有床有灯,竟是一间简陋的石室。
“既已见人,你放心了罢。”梅竞雪眼角扫了一下来人,随即又看向石床。
“师父?”婵娟迟疑轻叫。
石床帘幕半垂,帘后影影绰绰有一人盘膝而坐。
“婵娟,你过来。”屈恒的声音轻缓低沉,带着明显的气虚。
师父果然伤得很重,她鼻子一酸,慢慢走过去,到了床边,她垂着头,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屈恒的手缓缓抬起,按住她的脉,片刻才道:“你没受伤,我就放心了。”
“你想好了吗?”梅竞雪淡淡地道。
帘后的人默然不语。
“那你在这儿住一辈子罢。”她霍然转身就走,银朱的罗裙掀起一片轻旋,像炫然生辉的火焰,却冷冷的,没有温度。
“小姐,等等我啊,别让我一个人坐竹筐……”庚娘赶忙跟去,转眼就不见人影。
洞内恢复一片寂静,只剩两盏灯火摇摇曳曳。
婵娟吸吸鼻子,轻轻撩开帘帐。
“师父,你要不要紧……”她动作一僵,愣愣地望着床上的人,“你……”手指禁不住颤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上的人二十七八岁,白净斯文,颌下无须,却是她牵牵念念,不知盼了多久才能见着的屈平澈。
他嘴唇微张,欲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迟疑半晌,忽见婵娟瞪着大大的水眸,似乎想要退一步,却突然腿一软似要跌倒,他忙伸臂去扶,不料牵动真气,胸口一阵剧痛,再也难以支撑,蓦地向前扑去。
婵娟吃了一惊,急速向前一冲,用力抱住他的腰,将他撑回到石床上,这才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道似的,静静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无力地靠着婵娟的肩头,待剧痛缓缓退去,才顺畅地吸了一口气,轻道:“我不是故意戏弄你。”怀里的人悄然无声,令他心内更加愧疚,于是又开口道:“我骗了你这么久,你要气我也是应该。”
越是表面温顺乖巧的人就越有一副固执脾气,他暗暗叹气,不晓得她要不要听他解释?
“我带着寒儿下山寻师兄师嫂时才十三岁,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后来一是受梅姑娘追击,二是四海漂泊确实多有不便,就常常易容改装,近十年来,最常扮的就是中年文士,我已经习惯得……快要以为我根本就是那么老的人啦。”感觉腰上的手臂稍稍收紧,知道她在听,不由微笑了下续道,“况且,我不得已收了两个比我年岁还大的弟子,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扮成中年人,好歹叫我心里好过些,你不晓得,我十六岁时就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喊我师父时,我心里有多窘。”
咦,她身子轻颤一下,是不是在笑?
“假胡须贴久了,还会长疹子,没治愈就又要再乔妆,所以它反反复复老是发作,害我有时连觉都睡不安稳!”他苦恼地想要搔搔又在作痒的下巴,怎奈身上却连半丝力气也无。
“那个药……你还有没有?我的东西全被搜光啦,可是现在又痒得很。”希望她心软一软,别再闷不吭声地让他心慌了。
一只小巧的药盒悄悄放人他掌心。
他无奈地笑笑,现在的他连药盒都握不住,更别提打开盖子涂药了,但眼下看来,只要婵娟不再怪他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他闭上眼,静默半晌,忽觉一只纤细的指尖拈了药膏在他下巴处轻柔涂抹,沁凉的触感舒服得令人忍不住想深深喟叹。
“我……我真是多谢你。”他柔声道,看她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下颌,睁大的眸子里却有水气氤氲不散。
唉!她没哭,是不是表示她还不算太气恼?
“你为什么……说你叫屈平澈?”她终于指控了,只是娇软的声音听起来气势不太强。
“这个我可没说谎,我姓屈名恒字平澈,只是字少有人称呼。”他小心翼翼地答。
“后来也没说。”
委屈的语气令他愧疚不已,“刚一见面,你就自承是我徒儿,我怎么敢说?”还猜他是个胡子长长的老爷爷,他已经很好心地给了她正确的形象描述了呀!“况且,我大你不过十岁,一路同行不大方便,自然更不能说,你说是不是?”虽然自觉心境苍老得足以做她爹,但实际年岁毕竟相差不多,若不易装,只怕难免惹人闲话,同时也是为了不叫她尴尬,他的用意明说了,不知可否令她释怀?
难怪庚娘称他“小鬼头”,对他收徒不以为然,二十多岁的人收个年届花甲的弟子,的确有些怪怪的。
婵娟收好药盒,正欲起身,却见他身子软软地向前倾倒,忙用肩头撑住他胸口,然后架起他半边身子,自己缓缓在他身侧坐下。
“你别气我好不好?”屈恒轻侧脸,看向她白净秀丽的面颊上,长长的睫毛半垂着,遮住她水汪汪的纯净眸子。
“我不气。”她轻轻咬了咬唇,“是我笨。”
“呃……”
“我明明觉得像,却仍是没看出来。”
他轻咳一声,帮她申辩:“那是因为你从未抬头仔细瞧过。”她胆子太小又害羞,像只兔儿。
“连声音也没听出来。”她继续检讨自己。
啊,那倒是她粗心了,他可没试着用另一种声音说话——因为太麻烦,而且欲盖弥彰。
“这……其实也很少会有人想到。”
“那次相遇就应该起疑。”这句话声音极小,是含在嘴里咕哝的。
呃……那个,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他不小心听到,立时有些脸红。要不是衣服碰巧掉进水里,倘若放在岸上,她绝对能够认出来,说不定还会立刻吓得逃之天天。
婵娟抬眸斜望他,心中犹犹豫豫,不知该称呼什么,是叫师父呢,还是屈大哥?
她一脱口:“师父!”自然而然地叫出来,随即心头一凝,唤了此声,这一生一世都该将他视若师父了!
“是我不好,害你受伤。”酸涩涌上眼眶,一颗晶莹的泪珠蓦地滑落。
屈恒却微笑着凝望她。
“婵娟,你可曾听说过鲛人?”
“鲛人?”
“是啊,相传东海深处有鲛人,白天织绡,暗夜里浮上海面幽幽歌唱,闻者莫不销魂。”
她好奇地歪头问他:“什么是鲛人?”
“上身是美貌的姑娘,双脚却是鱼尾。”屈恒顿了顿道,“传说,她的泪水能化成珍珠,价值连城。”
“真的?”
他唇角含笑,闭目遥想:“当时在江里网中,我启忖难以脱身,却见有个女子随波而至,执匕破网相救,那时,我以为我看到了鲛人。”他言语轻缓悠然,气息轻轻拂在她鬓边,让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我……我可不会唱歌。”知他变着法子夸赞,婵娟不禁羞涩无措。
“那有什么要紧。”屈恒睁眼,目光下移,落在她细嫩面颊上的晶莹泪滴,轻轻笑谑,“喏,珍珠!”
她“哧”地破涕为笑,手背迅速抹掉泪水。
“你笑就好啦。”自感恢复些许气力,屈恒费力地盘膝,柔声道,“我要运功调息片刻,你若累,就睡会儿,我靠壁坐,不会占太大地方。”
正沉浸在仿佛与青莲酒楼那夜相同话语中的婵娟稍怔愣一下,“我睡地上就好。”
“不可。”他闭目轻答,“山洞潮湿寒凉,睡地上会生病。”
“哦。”看他已坐稳,婵娟慢慢起身,走到粗大的红烛前,出了半天神,又转头回望。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略有些憔悴,静静地打坐调息,温和俊逸的脸上映着微闪的烛光,平静而安详,没有丝毫浮躁与怨意。
她痴痴凝视,世上怎会有这样平和宽容的人呢?十几岁飘泊天涯,抚育稚儿的日子不但没令他心生怨怼,反而历练出远超出年龄的沉稳与沧桑,她的心像开了个口,暖暖的温流款款泄出,微漾着渐渐溢满心窝。
她真是笨哟,那么明亮的眼睛,温和的话语,分明是同—人,她怎会瞧不出?
其实……又怎样呢?无论是青莲酒楼前赠她披风的年轻人,还是药香居里用宽大袍袖替她擦泪的师父,都是她心头最珍视的瑰宝,是同一人不更好?不必再胡乱猜测,可以相随相守……不不不,是跟随服侍,她要叫他“师父”,跟一辈子。况且他哄她逗她,是有些喜爱她接纳她的吧?
她抿着唇笑,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轻手轻脚地回到石床边,悄悄蜷起身躺下,又动了动,逐渐移转,背后轻贴上一片温热,稍转头,见是师父的腿,不由脸红了红,犹豫半晌,终是没动。她满足地叹口气,合目沉沉睡去。
……(*……(*……
屈恒微睁眼,见婵娟小动物似的缩在自己身边,小巧得仿若孩童,稚气可爱,不由莞尔一笑,手掌轻轻抚上她长长的发,又一怔,缩回手来。不自禁地打个寒颤,渐觉头颅沉重昏胀,似乎连胸骨都疼痛起来,不由连连苦笑,他被捞上后一直穿着湿衣,虽已渐渐被体温烘干,但寒气已人体,加上伤重气滞,一场风寒是免不了了。
稍将头触上石壁,又忙不迭收回,老天,本想借冰凉的石壁镇一下痛楚,哪知轻碰一下硬壁都感觉如遭锤击。太阳穴隐隐抽动,脑中嗡嗡作响。他低低呻吟一声,手掌用力按住额角。
婵娟悠悠转醒,揉揉眼霍地坐起。
“师父,你怎么了?”她慌乱地扶住他。
“小声一些,我……”屈恒长吸口气,“我头沉得很,你轻些说话。”
“哦。”她极小声地应,纤小的手掌覆上他额头,有些烫。
“别慌,风寒而已,歇一歇就好。”他闭上眼轻道,感觉她欲跳下床,“外头不会有人,你别也去吹了风。”
“那……我扶你躺下。”她有些气苦,那些人把她和师父丢在这儿,不闻不问,连点水也没有,真是可恶!
“好像不行,石枕太硬,我觉得我的头……像是以卵击石。”他勉强地笑。
婵娟却笑不出来,她向来心软不爱与人计较,现在却有小小的怨恨冒出心头,梅姑娘纵使可怜,但叫师父吃了这许多苦,她……她是活该的,老天罚她一辈子走不出恨意,不能好好过活,是给师父出气的!
“呃……婵娟,你做什么?”
她柔弱的双臂抱住他头颈,将他缓慢地移倒,头极轻地被置在她温暖的腿上,幽幽的少女香气窜进他鼻间。
就算他当她是没长大的小妹子,这样也终是不妥,他正欲勉力挣起身,忽然一滴水落在他脸上。
“你别哭,我乖乖不动就是。”他叹口气,柔声道。
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揉他额角,稍稍缓解了昏胀的不适,脑下的柔软令他有些不解,人体大同小异,为何这少女的腿柔绵绵的好似没有骨头?
婵娟有些纳闷地看着屈恒慢慢伸手按了按她的腿,然后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头,忙拉住他的手,奇怪,师父在做什么,是病得有些糊涂了吗?
“师父,你头痛得厉害吗?”
“好得多啦。”他微微一笑。
咦,很清醒嘛!
手指继续在他额上揉动,她忽然问:“师父,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样子?”
屈恒细细回想:“你六七岁吧,长得好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白白的,嘴巴小小的,是个很可爱很好看的女娃娃。”
“我病得重,一定又瘦又丑,怎么会好看?”
他轻笑:“是真的,很好看,虽然弱弱的,却像一朵水仙花。”他望向她,轻轻吟道,“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这句话却是称赞现在的她。
“哪有的事。”她害羞地咬咬唇,心里却忍不住欢喜雀跃。
“我那时抱你,你才这么一点点大。”他用手比了下,“现在你长大了,我却已经老了。”
“师父一点也不老。”她认真地反驳,“很年轻,江源山下的好多人,像师父这个年纪,娃娃已经一大群了,他们做了爹,也还没老,师父怎么会老?”
屈恒怔了怔,她还小,自然不明白他指自己老的是心境,纯净的、天真的少女,不晓世事,怎么会懂?
婵娟望着他斯文俊秀的脸,很光滑,没有什么皱纹,可是却让她的心有些紧缩起来。
她想了想,掏出怀中的玉佩,指尖划过精巧的纹路,忽然道:“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就算老也不要紧,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现在大了,以后也会老,我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
他愕然,心被重重撞了一下。
轻咳一声,他强笑,“我原以为这块玉佩留在你家,若有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