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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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侯职责在身,就算他急得要命,也不可能因私废公。选妃这事没完,我爹才不会放他走。但是你可以出宫。反正他本来也提过,要你抽空去给独孤萦诊病。听着,务必赶在他回府之前,把话传到。就算被他事后知道你去过,你只需咬定是问诊就行了。”
观宪侯这几日表现,李管家早猜出大小姐至今没跟她爹招供。适才六皇子与宪侯争吵,他守在门口,不让别人靠近,三句里至少有两句入了耳。听宋微说要捎话给独孤萦,立时心跳如擂鼓,打着颤道:“殿下,事关重大,还请三思、三思啊!”
宋微冷冷道:“我脑子好,用不着三思,思一回足够。”说着,手指蘸了茶水,便在桌上写起字来。
他这厢写,李易在心中默读,才读了两句,就差点惊出心梗。宋微写得很慢,不时停下来思索,待全部写完,李管家已是满头大汗,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殿下,这、这……”
“怎么?这行不通?”
“那倒未必,未必……行不通。只是,我、微臣……”
“莫非你不愿意?”
“微臣不敢、不敢……”
李易惊得心里发毛,胡乱回复,也不知是不敢答应,还是不敢不愿意。
宋微合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疲惫灰心到极点:“李大人,当年你帮了我母亲,救了我。今日满朝上下,在这件事上,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有些事,便是我爹、独孤铣,我都未必能相信。但是……我想我能相信你。你若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罢。独孤萦聪明得很,她爹只要一开口,她多半就能猜到我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万一……事情已经到这份上,总不能真叫我爹死不瞑目。那些细枝末节,又算什么呢?”
李易还在抖腿,听六皇子又道:“休王府外管家之职,实在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想回御医署,等事情都了结了,御医署便交给你,收一大堆医僮弟子,慢慢教。”
李易苦笑:“医僮弟子在其次,殿下来日位居大宝,别忘了赐微臣一块免死金牌就行。”
宋微闭着眼点头:“嗯,成交。”
李御医出宫暗传情报,留下六皇子独自坐在暖阁里。
宋微只觉得浑身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耗尽了,一动也不想动。不光身体疲乏,神经也彻底透支,不愿再做任何思考。
不知坐了多久,蓝靛进来,轻手轻脚靠近,试探着道:“殿下?殿下?”
宋微抬头:“我爹叫你来的?”
“是。宪侯在陛下那里跪着,不肯起身。陛下命我来请殿下。”
宋微一听这话,甩袖子站起身:“等着,我这就去把他轰走,省得给我爹添堵。”
他蹬蹬蹬快步走到皇帝那里,果然,独孤铣跟一尊石像似的,正硬梆梆在龙床前跪着。
皇帝无奈得很,见儿子来了,道:“宪侯不愿女儿嫁入皇家。小隐,你还是……换一个罢。”
宋微昂首道:“爹,你答应了的,我的妃子,我自己选。”
皇帝满面为难。宋微咬咬牙,道:“爹,我与独孤萦,彼此暗中倾心已久,实属两情相悦。你要不信,不妨回头把她本人召来问问。”
“小隐,你、你说什么?你与独孤萦……?!这、这……怎么可能……”
皇帝一心以为儿子非要娶独孤萦,为的不过跟宪侯赌气。此刻见他这副郑重样子,想起他动不动就去宪侯府游荡,隔三岔五还要小住一阵,偏生独孤铣还经常离家在外。少男少女,血气方刚,无人监督,也说不定就……若不是气氛太不对,一颗老心简直要燃起熊熊八卦焰火。
万分同情看向独孤铣。就算此前双方曾经表现得那么坚定,作为旁观者的皇帝,这时候却禁不住动摇起来:“润泽,你看这……”
独孤铣恍若没听见皇帝问话,只把一双眼睛望住宋微。那眼神透着一股沉郁浓重的绝望气息,比最深的夜色还要黑。宋微这样的姿态,这样的选择,比他预料中最狠的决绝还要狠。什么暗中倾心,两情相悦,这件事上,宋微怎么可能骗得了他。然而,不管其间还有什么隐情真相,只要这个太子妃一立,六皇子与宪侯之间,就真的彻底斩断,干干净净,一丝余地也不留了……
他向皇帝磕个头,慢慢道:“陛下,臣替奕侯守卫皇宫,不可久离。太子妃一事,听凭陛下圣裁。”
说完,再磕一个头,站起来,缓步退下。退出三步,转身向外走去。向来高大挺拔的背影,便似遭遇到重击一般,无端垮了下来。
“小隐……小隐!”
皇帝不知喊了几声,宋微才恍然一惊,回过头。眉眼都愣愣的,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皇帝在心里叹气,道:“小隐,此事……你别后悔。”
宋微忽然嗤笑一声:“别后悔?爹,我后悔的事多了去了。你现在跟我说别后悔?”
皇帝没立场劝儿子,只好不说话。
父子两个对着发了半天呆。宋微冷不丁问:“爹,你说,宪侯会因为我要娶他女儿,就造反么?”
皇帝摇摇头:“他不会。”
宋微点点头:“那就好。”
第一五二章:前车可鉴说匡护,私库难存暂补贴
景平二十一年九月,对原太子的审判结束,光公开的罪状,就罗列出几十条。原太子宋雩被贬为庶人,永夺其爵。太子一支发配西北,永世不得迁徙。
西北乃宋氏发源地,尚有祖陵在此。太子一支的任务,就是世世代代看守祖陵。这算得是最体面的惩罚了。但实际上,宋氏本中原流落西北的夏人,起初十分之潦倒,故此这祖陵位置偏远,环境恶劣,端的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当初三皇子隶王宋霖,与生母施贵妃合伙谋害皇帝之罪,也是同样处置。若宋霖没死,宋雩倒还真可以和他做一对难兄难弟。话说回来,若宋霖没死,宋雩又何至于沦落到今日地步。
六皇子升格为太子,府邸还好办,换块牌子挂上即可,虽然他恐怕压根没工夫回去住。比较难办的是各色服饰用品。
宗正寺卿和太常寺卿向皇帝请示的时候,宋微就站在旁边。听他们商量着,前不久才完工的四时八礼三十二套亲王冠服,许多物件,比方五色九旒冠冕,亲王太子同制,直接使用就是。礼服稍微麻烦些,亲王底色为深紫,太子底色为淡金。然而除了夏季穿的,其他夹衣上的刺绣都是单缝上去的,只需拆下来,将三趾盘龙补绣一趾,变为四趾,再缝到新做的衣服上即可。做衣服快得很,真正费工夫的,向来是刺绣。
如此一来,大大节约了制作时间。
宋微看两位大臣如释重负的样子,深深觉得这一切都是皇帝老爹事先谋划好的。
皇帝斜倚在榻上,道:“别光顾着册封典礼和婚仪。登基大典也要同时筹备起来。”
延熹郡王躬身道:“臣明白。陛下放心。”心知皇帝时日无多,件件桩桩,无不等同于交待后事。不过短短两句话,就忍不住哽咽,又强自忍下。
想起皇帝时日无多,便想起皇帝本人的葬礼来。皇帝年近古稀,久卧病榻,寝陵梓宫之类,早有准备。只是突然得知仅余三月之期,很多细处,必须紧锣密鼓开始筹划。
太常寺卿没别的事,先下去了,宗正寺卿还留着没走。
延熹郡王宋寮做着宗正寺卿,替皇帝掌管内库,算账方面当然也是一把好手。今年一年来,内库的银子简直就像流水,哗哗不停地往外倒。先是翻新原隶王府做休王府,紧接着是休王封爵典礼。眼下又是太子册封典礼、太子大婚。哪一桩,都要花不少银子。哪一桩,都属于意外支出。或者说,凡是与六皇子相关的,基本都属于意外支出。如此巨额且频繁的意外支出,哪怕内库充盈,也有点儿吃不消了。
他一万个不愿意提,可也不得不提。本想避过六皇子,单独跟皇帝提,奈何连续好些天也没寻得机会。这时一面伤心,一面想,六皇子做了太子,也该知道知道当家的难处。遂下定决心,当场一笔一笔给皇帝算起账来。
皇帝听罢,不以为然道:“这些都不能省。你去和宇文皋说说,先跟户部借点,明年内库再还他。”转头冲宋微道:“小隐,你登基头三年,正好节俭一些,算是替爹守孝,也省得被人说闲话。”
自从说开之后,皇帝对自己马上要死这回事,基本无所顾忌。宋微知道,老头这是时刻不忘提醒自己。不过如此也有一桩好处,死啊死的挂在嘴边,那悲伤反而压抑下去,足以淡然处之。
宋微撇嘴:“我有的是私房,用不着花你内库的钱。”见皇帝瞪眼,举手认命道,“行、行,我一定会节俭的,保证替你守孝,不让人说闲话。”
说起私房,下意识往怀中掏一把,直接就是这个姿势定住。他身上所有的零碎早都被独孤铣搜刮一空,自然也包括那枚穆家商行分红提款的印鉴。这是他仅有的几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之一,也是独孤铣从前担心他跑路作怪的重大资源,至今没用上过几次,也不知在穆七爷那里存下了多少金子。
宋微呆了一会儿,顺手将脖子上的金链子摘下来,取出套在翠玉瓶口外的玄铁佩韘,低下头翻来复去把玩片刻,递给宋寮:“劳烦郡王差人去宪侯那里,以此为凭,问他要我的一个铜印鉴。”伸出拇指比划下,“就这么点大,刻的波斯文和回纥文。然后再劳烦郡王差人执此印鉴去穆家商行,请穆七爷把我这两年的分红直接送到宫里来。”说完,补一句,“信物本是宪侯所有,就不必拿回来了。”
转头看向皇帝,笑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反正一直也没真孝敬过爹什么,就当补贴家用罢。”
穆家如今已然跃居京城蕃商头一名,穆家商行还承担着许多舶来品的皇室专供任务。其经济实力,宋寮作为宗正寺卿,远比一般官员了解得多。这时听说六皇子居然是穆家股东,不免大吃一惊。待到听说六皇子的私房钱居然归宪侯保管,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眼珠子都直了,半天没恢复转动。至于六皇子脖子上挂着宪侯信物之类,已经完全被忽略了。
宋微叫延熹郡王去要钱,一方面固然因为他根本不想自己对上独孤铣,另一方面,则是这么些天完全没见过宪侯身影。审理太子及其同党一事已然完结,奕侯回归岗位,宪侯没理由还在宫里待着。而必定出席的早朝,自从二十四那天表态支持改立太子之后,独孤铣便借口家中无人操持,需准备女儿婚事,请了长假。
这一天下午,该成国公来讲经史。因为六皇子非睡午觉不可,不睡午觉就要罢工,下午的课于是定在未时末开始。咸锡朝廷延续古制,卯时早朝,申时初散衙。上班早,下班也早。正好这时候宇文皋工作上的事处理得差不多,给新太子上课纯当加班。
宋微看见他来,先掏出醒神香打了几个喷嚏。宇文皋为人绝不古板,但行事方式却正统至极,言行非常之学院派。宋微听他讲话,不到一刻钟,必定犯困。
今日宇文大人到来,却没有马上翻开圣人经典,而是拿出一张纸,双手呈到宋微面前。
宋微出于礼貌,凑过去瞅一眼,好像很难懂的样子。抬头望向成国公大人,一脸无辜加茫然。
“殿下仔细看看,此文是何内容。”
宋微只好努力阅读:“肇有皇王,司牧黎庶,咸立上嗣,以守宗祧,固本忘其私爱,继世存乎公道……”越往后读,越觉得熟悉,停下来道,“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不对啊,我要是读过这么高深的文章,怎么可能会忘记?”
宇文皋道:“殿下大概未曾读过,但最近确乎听过。”
宋微耐着性子往下念:“皇太子雩,地惟长嫡,位居明两,训以《诗》、《书》,教以《礼》、《乐》……”抬起头,望着宇文皋,“这、这不是那啥,前两天朝会上宣读的那个……”
成国公点头:“此文正是朝会上宣读的废太子为庶人诏。”
皇帝连说话都费劲,这诏书当然不可能亲自写,而是成国公起草,明国公提建议,最后再由皇帝定稿。
宋微眨眨眼:“今儿咱们就学这个?”
“正是。”
宇文皋为了这篇诏书,废寝忘食好几天,可说绞尽脑汁。事后皇帝虽没明说,但看他只改动了几个字,就知道十分满意。因为是最正式的公文,骈四骊六,修辞用典,极尽文采之能事。里边又引述了很多圣人言论,历代史实,非常适合拿来做教材。宇文皋因为六皇子一上课就瞌睡,无奈得很。向皇帝诉苦,皇帝却说,怎么不见襄国公抱怨,六皇子还直夸襄国公讲得精彩。成国公深受打击,回去就使劲儿琢磨如何改善教学内容和方法,于是有了这一幕。
宋微不知此番内情,瞅着面前这张废太子诏书,忽然有点不舒服。距离答应老爹要求已经过去快一个月,起头那股狠劲慢慢消退,一天天早起晚睡上朝听政上课听讲连轴转,渐渐每时每刻都像文火慢烤,钝刀子拉肉。他很担心自己无法坚持,又因为这担心而愈加烦躁,更觉难熬。
盯着“废太子为庶人”几个字,问:“宇文大人忽然让我学这个,是提醒我千万吸取皇兄教训,不要重蹈覆辙么?”
宇文皋愣住。他最初意图并非如此,但要说完全没有,却又不是。遂整整衣襟,肃然道:“殿下,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陛下于此诏书内历数史实人事,正可为鉴。”
宋微懒洋洋地扒拉着那张纸:“朝会那会儿我没仔细听,这时候重读,宇文大人,你知道么,我就想起一个词。”
宇文皋问:“殿下想起什么?”
“兔死狐悲——怎么样,我成语用得还不错吧?”
宇文皋顿时变了脸色:“殿下怎可如此想!殿下置陛下与臣属一片心意于何地!”
宋微撇嘴:“我当然不会跟我爹这么说。你也肯定不会告状,对吧?”
宇文皋还在脑中组织语言,就听宋微又道:“老大上蹿下跳,为的就是保住太子之位,说废也就废了。我这里左推右挡,死活不愿意,说立也就立了。废立之间,太子本人,其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