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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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开口:“我对女人硬不起来,爹你别白费劲了。”
皇帝等半天等出这么一句混账话,不由得有几分恼火。仗着老脸皮厚,往儿子腰下瞄瞄,没好气道:“你对女人硬不起来?那你跟独孤铣怎么认识的?”
宋微傻了。
他万没料到独孤铣连这等糗事都捅给了皇帝。真是……猪神一样的队友。
一时把独孤铣恨得牙痒痒,且对宪侯与皇帝之间的君臣关系重新考量起来。他却不知道,宪侯当初在何种情境下透的底:皇帝病得忙着交待后事,奕侯急得想对宋曼姬硬来,万般无奈,只得将六皇子真面目暴露出来稳住皇帝。
不知独孤铣跟老爹招供招到何种程度,宋微没敢接下茬。心中愤愤,脸上淡漠:“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行了。”
皇帝一肚子恼火,强忍下去:“既如此,叫李易给你看看。”端起茶喝一口,“再者说了,这个事跟成不成亲,本没有必然联系。宁愿守活寡也要做休王妃的,你以为没有么?你自己不也承认,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行,未必始终不行。多试几次,没准就行了。”
宋微气结。闹半天,最混账的老流氓,还是皇帝陛下。
一股火噌地烧上心头,把鱼食罐狠狠撂在石桌上:“要娶,你自己娶,别来折腾我。你儿子我既不要脸也不要命,回头搞出什么没法收拾的烂事,别说没早提醒你!”
说罢,再不理皇帝,抬腿就走,头也不回,径自出宫去了。
皇帝盯住宋微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气哼哼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鱼食罐,看了看,轻轻放下。这罐子居然没被他一气之下顺手砸个粉碎,颇有些出乎意料。适才满肚子恼火,莫名散去。皇帝手指摩挲着陶罐微凉的釉面,脸上神情晦暗不明,在御苑寂静黄昏里坐着,久久没有动弹。
宋微一路越想越怄,恨不得立即将独孤铣抓来痛扁一顿,抑或是马上转身拍屁股走人,将这烂摊子整个撂下,爱咋地咋地。
当然他不能。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
宋微身体猛地僵住。
所以独孤铣会说:只怕你后悔。
宋微想:没错,老子后悔了。老子他娘的……又后悔了……
怨谁呢?耳根软,没记性,贪心不足,自作聪明,顾头不顾腚,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他娘的都是谁呐……
他勒住缰绳,在路当中发呆。
旁边秦显等了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道:“殿下,天黑了,赶紧回府吧。”
宋微手里马鞭凌空“啪”地一甩:“不回去,上承夜坊喝酒!”
前后左右的侍卫都不动。后边李易急慌慌赶上来:“殿下,天色已晚,累了一天了,回去早些歇息罢。”
宋微挑眉,眼神锐利,沉默不语。
秦显低着头小声帮腔:“殿下,回府去罢。明日旬休,今晚承夜坊想必人多眼杂……殿下要喝酒,弟兄们尽可以相陪,咱们回府里喝,多自在。”
太子近来不时在承夜坊宴宾待客。四皇子端王亦常于彼处流连。
李管家与秦首领,熟谙休王殿下脾性。虽不知他跟皇帝陛下究竟闹什么别扭,然而这般憋一肚子气出去喝酒,不定撞上谁就要拿人消遣。宪侯不在,万一闹出格,谁兜得住?
宋微冷眼瞧着身边这堆人,一个比一个忠心。正是这耿耿忠心,足以砌成围墙,拴成锁链,困住自己。闹也要看对象,跟底下人,有什么可闹的?
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回去。”
众人如释重负。原本打算与皇帝共进晚膳,六皇子赌气出宫,晚膳便没吃上。李易怕饿着他,赶紧差人提前快马赶回王府,通知厨房备饭。
通常旬休日头天晚上,宪侯都会到休王府。今天却还没有来。六皇子的行踪,一举一动,尽在宪侯掌握之中。反之则不然。宋微基本不过问独孤铣去向,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反正该来的时候会来,该走的时候要走,没什么可纠结。
路上被秦显提醒,满心以为进门就能逮着发泄对象,结果人根本没来。宋微十分难得地烦躁了一回,恶狠狠干掉三大碗饭,吃得直打饱嗝。随后提了坛并州六曲香,将表示要陪殿下喝酒的家伙都轰走,独自坐在碧桃林当中的八角亭里,拍掉封泥,对着酒坛开饮。
这并州六曲香,正是当日与皇帝初次见面,放倒宋微的高纯度新品种。虽说当日加了料,但论度数高,后劲足,确乎首推此酒。宋微压根没过脑子,顺手就选了这坛,仿似潜意识里便已经决定,灌饱自己,一醉拉倒。
真正的酒徒都知道,所谓喝醉这回事,基本属于醉翁之意不在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肉身可以瘫软,神经却难以麻痹,借酒撒撒疯罢了。
宋微越喝越郁闷,越喝越清醒。不由得就想,怎么又搞成这样了呢?
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过于自以为是了。
当初明明马上可以逃脱,却偏偏主动抬腿往回走,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历经几世,头一遭遇上宁肯亡命天涯也要保全自己性命的娘,宁肯气得吐血也要把自己绑在身边的爹,还有情愿独守寂寞,放自己远走高飞的真心人。
于是,明明知道是火坑,却像愚蠢的蛾子般,固执地扑向自以为渴望的光明,引火自焚。
过往遥远的经验中,与厌恨缠斗太久,居然忘记了,以爱的名义,更方便强迫与禁锢。事到如今,那些因爱而拧成的绳索,早已深入肌理。欲要挣脱,除非剔骨剜肉。
宋微摸了摸胸口。金丝象牙佩韘底下,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他想,那太疼了,真的受不了。
皇帝要六皇子成亲,多么合情合理。只有自己这傻叉,以为能随便糊弄过去。
皇帝合情合理的决定,宪侯怎么可能会反对。
假设此时此刻,他就在此地,自己是质问,是痛骂,还是狂揍一顿?如此这般,又怎么样呢?指望他去跟皇帝老爹叫板,还是跟六皇子一块儿私奔?
宋微撑着脑袋设想一番,忍不住笑了,面上满是自嘲之意。
他君臣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独孤铣是委曲求全,还是临时妥协?知道不知道,其实没有区别。
一坛子酒下去三分之二,宋微头开始发沉。内管家蓝靛非常体贴地将风灯挂在沿途碧桃枝上。宋微眯眼瞅去,一团又一团朦胧的光晕,恍似迷离梦境。
醉成这个样子,对他而言,已是相当难得的体验了。心里却依然清醒,回想起今日离开皇宫时皇帝的样子。从前每回吵架,皇帝没有不气得跳脚的,这一回居然很是不同。若非被折腾得淡定了,就是皇帝根本不怕自己折腾。话说回来,名正言顺的六皇子,确实远没有无名无分的小混混那么方便……不要脸和不要命……
宋微懊恼极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把那诈死埋名的妙计透露给独孤铣,弄得现在装死都装不成。
真他娘的……烦躁。
双手捧起酒坛,整个扣在脸上,预备仰脖一口气全灌下去,喝个痛快。才举到一半,忽然卡住了。
脑袋慢慢离开坛口,眼睛直愣愣瞪着面前的人。夜色中高大阴暗的身影,将自己整个罩住。因为正面背光,完全看不出表情。
独孤铣手劲比他大得多,很轻松便将酒坛抓到手里。忽然倾身搂住宋微的腰,足下发力,跃上侧面碧桃树枝,紧接着纵身上了八角亭顶,坐在整齐垒砌的琉璃瓦上。
“为什么躲在这里喝闷酒,嗯?”
此等举动,完全违背独孤铣对宋微的一贯认知。那垂头丧气捧着酒坛的颓废模样,令他既心疼且不安。
亭子顶上风挺大,不冷,吹得人只觉爽快。宋微斜靠在他身上,仰面看天。半晌,才仿佛漫不经心开口:“我爹今天说,我要想去封地,就得成了亲再去。”
独孤铣抱着他的胳膊变得僵硬。李易跟秦显说殿下又跟陛下闹别扭,原来如此。
“他还说……这事儿,你早就答应了他。我一想,你前些日子没头没脑跟我肉麻半天,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对吧?”
“不、不是……我只是猜测,陛下大概不能轻易应允,并不知道……”
宋微轻声嗤笑:“那你现在知道了,准备怎么办?我跟我爹,可是大吵了一架。”
独孤铣迅速于混乱中理清思绪:“小隐,陛下所谓我答应了,是你与陛下初次相认之后不久。我当时以为再也不能得到你原谅,只求把你留下,咫尺相看,聊慰余生。陛下提及要你……要你娶妻生子,我……无法拒绝。”
“那现在呢?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独孤铣一时没有回应。寂静半晌,涩然开口:“是我失策。陛下默许你我关系,前提是不离开京城。来日太子登基,宪侯留驻京师,休王无妻无嗣,方是平安之计。若我领兵在外,而你长居封地,新君必不能容忍。陛下恐怕……想叫你娶个能令太子放心的人……”
宋微一脚蹬掉他手里拎着的酒坛。独孤铣心神不属,坛子顺着倾斜的瓦面骨碌滚下去,“砰”一声巨响,在地上摔得粉碎。
宋微在嗡嗡震荡的回音里冷冷道:“独孤铣,你知道我不是要听这些。”
“小隐。”独孤铣翻身将他虚压在下面,双掌牢牢扣住手腕。眼睛比夜色更加黑沉,比刀锋更加锐利。
宋微听见他苦涩压抑的声音包围了自己。
“小隐,世上没有既逍遥又安逸的两全办法。不成亲,就得拘在京城,任无数双眼睛盯牢。要远走,就得甘愿绑上绳索,交到掌权人手中。无论如何,你留,我便留;你走,我便走。而这个选择,终归得由你来做。我只能保证,绝不与你分开。至于成亲,并非值得太过烦恼的事。你不喜欢,当她是颗棋子便可。多放点耐心,总能找到合适的方法处置。万一……”
独孤铣停下来,仿佛陷入某种茫远的痛苦。好一会儿,才低声继续。
“你曾经说过,你也想成个亲,也想儿女双全,有家有室,享一回天伦之乐……小隐,你这几句话,我原本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就在刚才,突然又想了起来。所以……小隐,你该明白,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替你做决定,又或者,影响陛下的决定……”
宋微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人生竟是如此荒唐。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居然找不出任何发泄的出口。狠狠做了个深呼吸,怒道:“下去!”
独孤铣没有动。宋微拳打脚踢,却不料雄浑霸道的酒劲终于涌上来,四肢绵软无力,仿似耍赖撒娇。
独孤铣抱着他跳下地:“你醉了,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次日宋微醒来,独孤铣正坐在床前。眼下两团暗青,也不知夜里睡没睡。
宪侯正要说话,六皇子翻身背对着他:“别在我眼前晃,烦。”
独孤铣望着他的背影,缓缓道:“小隐,今秋乃北部西部各藩属两年一度朝贡之期,使节团定于中秋前夕进京。今日起我须留在北郊府卫军中布防。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乖乖的,别淘气。”
听得身后再无动静,宋微回头。床前空余一张座椅,彰显着清晰的存在感。
第一二一章:家事国事天下事,异心贪心愚痴心
大夏国幅员辽阔,气象万千。周遭接壤的大小国度不下几十个。即便东南环海,距离较近的岛国亦堪称星罗棋布。而西部北部边患骚扰,则更是由来已久。
咸锡朝立国近百年,与西北各部便缠斗了近百年。
今上乃高祖、太宗之后第三任皇帝。也是迄今为止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干了足有四十多年。高祖奉天承运,开国立朝,其英明神武自不必说。后继的两位皇帝,太宗与今上,皆富文韬武略,仁德睿智,在边患问题上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更兼朝中人才济济,英雄辈出,上有明君,下有贤臣,同心合力,一扫前朝积弱之颓势,形成今日万邦来朝之兴盛局面。
其中宋微进京路上听独孤铣提起过的,数年前镇国将军、宪侯府小侯爷平定西突厥阿史那部叛乱,乃是咸锡朝最近一次大规模边境战争。自此之后,整个西边北边,基本都消停下来。藩属部落首领们争先恐后向天朝上邦求亲,皇帝无奈,从宗族旁支中认了一堆干女儿,挨个嫁过去。
原本这帮干女婿该年年朝拜,岁岁上贡。后来皇帝看使团走一趟不容易,往返折腾几个月,实在劳民伤财,没必要年年搞。敕令改为两年一次,贡期定在夏猎秋收之后,中秋前夕到,过完中秋回去。中间有事,另派轻骑使者传讯即可。
朝廷如何控制西北各部,是个十分考验平heng感的技术活。游牧部族之间关系混乱,不敢跟老大作对的结果,就是时不常找老大告状拉架。各部族内部也并不和谐,今年来的是这个王,下回没准就变成那个王了。
西北形势过于混乱,必然给朝廷添麻烦。稳定了又怕一家独大,养虎为患。蕃人性直,态度好点,就得提防他蹬鼻子上脸。一味打压,又显得上邦穷兵黩武,再说开支也太大……
磨合好几年,到如今,朝廷自上而下,政策逐渐稳定。只要皇帝与太子正常交接,基本方略延续下去,西北边疆良性循环的大好形势,当可长久维持。故此三年前皇帝第一次病危,怀疑身边人投毒,独孤铣悄然出京,除了寻找神医孙宝应,更重要的,便是督促关防军加强戒备。
西北各部落使团入京,配合礼部及鸿胪寺迎来送往,同时负责沿途治安,提防细作,监视异动的,城里是宿卫军,城外则是府卫军。宪侯统帅两军,又是靠打西北起家,在藩邦诸部威名赫赫。由他出面主持,最恰当不过。
所以,这个秋天,独孤铣很忙。
连夜赶回来见宋微,却不想后院起火,还是皇帝故意拖后腿,心中之郁闷,端的难以言表。坐在床前熬了个通宵,大致有了计较。
皇帝提出这样的条件,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重点始终都不在六皇子与一个女人如何如何,而是成亲这个仪式,能起到什么样的实际作用。比方敲打敲打宪侯,安抚安抚太子,暗示暗示朝臣……而小隐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