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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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必上那种地方给人送便宜?”齐雁锦不屑地否认,端详着自己朋友工笔画儿一般明妍的眉眼,戏谑道,“我以为你要去也会去长春苑呢。”
长春苑是狎男倌的地方,若非齐雁锦这等淫道,也开不出如此猥琐的玩笑。而赵之琦身为一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人才,能和齐雁锦成为莫逆之交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是男人,为什么要去长春苑?不夜宫的老鸨从我这里买了几张合欢春凳,前两天说是有一张被客人使坏了,让我抽空去修。”
他含着糖说话时,会先用舌头将糖拨到一边,圆圆的硬糖便在他腮帮上鼓起了一个小包。
“合欢春凳已经被你做出来了?”齐雁锦这才想起自己那张邪恶的设计图,一脸惊喜,“我前年拿图给你看的时候,你不是还一脸不屑么?”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为了证明你给的图纸是错的。”赵之琦脸上浮起坏笑,说得振振有词,“结果到最后我不得不服气啊,你琢磨这些确实挺有一套的。”
齐雁锦立刻笑得很淫邪,挑着眉问:“我记得当初我在图上有写明,那凳子如果不开启机关,样貌只是普通的太师椅,对不对?”
“对啊,”赵之琦点点头,冲齐雁锦抬了抬下巴,“我还剩下几张春凳没出手,因为怕可惜了木头,就搁在屋里当椅子使了,喏,现在你屁股底下坐的这张就是。”
齐雁锦吓得立刻火烧屁股一般站起身来,心有余悸地揭开椅座上的绣垫查看:“你一声不吭就让我坐这种椅子,太缺德了。”
“怕什么,我又没使过。”赵之琦坏笑道,“再说你想出来这种东西,就不缺德了?”
齐雁锦一向五行缺德,因此这时候已经回过头,不要脸地敲起了竹杠:“既然你没使过,这张就送给我吧”
这天傍晚,赵之琦和齐雁锦领着一干仆从前往勾栏胡同时,半道上刚巧路过城隍庙市。赵之琦嘴里正叼着糖葫芦,望着热闹的庙市忽然勒住马,回头对齐雁锦说:“我要买点东西。”
齐雁锦瞥了一眼那人山人海的阵势,心头便有些不耐烦,忍不住皱着眉问:“什么东西非要挑这个时候买?”
“向人赔礼的东西。”赵之琦有些怔忡地回答,随后自顾自地跳下马,钻进了人头攒动的人群。
齐雁锦不好丢下他一个人,只得舍命陪君子,在初夏的傍晚冒着热汗挤进了庙市。
只见庙市里罗列四海奇珍、网尽天下异宝,赵之琦很快便相中了一家珠宝铺子,在那满盘的珠翠首饰里仔细挑拣起来。
跟在他身旁的齐雁锦见状,便不怀好意地问:“你是要向姑娘赔礼吗?”
“嗯,”赵之琦一边点头一边拈起了一支点翠珊瑚簪子,毫无扭捏之态,“这个好,你瞧,上面还镶着一个指南针呢。”
“好在何处?你是怕那个姑娘找不着路吗?”齐雁锦忍笑道,“你若真心想对那姑娘赔礼,还是挑镶着宝石的才好。”
齐雁锦只顾笑话别人,却忘了自己当初也巴巴地送三棱镜给朱蕴娆做定情信物,他与赵之琦两个,根本就是物以类聚。
一时琳琅满目的首饰让齐雁锦也颇为心动,于是趁着赵之琦付银子时,他自己也挑了一对累丝石榴金簪,让一旁的赵之琦顿时心生好奇:“你也要拿这个送姑娘?”
“嗯,就怕她不稀罕这个。”齐雁锦笑了笑,付过钱,将装着金簪的锦盒纳入袖中。
“唷,你怎么看上心气这么高的姑娘?”赵之琦肆意嘲笑道,“金簪都看不上,那她眼里还能看上什么?”
大概,只有羊吧齐雁锦苦笑着心想。
待到一行人出了庙市赶到勾栏胡同时,不夜宫里已是华灯初上。正在招呼生意的老鸨一看见赵之琦就眉花眼笑,等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位道士,不由诧异地多瞅了齐雁锦两眼。
“这是我朋友。今晚我们不点姑娘陪酒,你去叫几个小唱就行,然后给我在兰厅里摆一桌酒席,记得烤鸭一定要上便宜坊的。我吃完酒,就去帮你修凳子。”赵之琦笑着吩咐过老鸨,在往楼上雅间走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将她叫住,“对了,吕姑娘若是没客,你就叫她过来吧。为上次的事,我还没跟她道歉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认真,却把老鸨给逗笑了,没好气地甩了一下手里的帕子:“我说赵官人,您可真是好久没来了,连吕姑娘已经去了南京都不知道。”
“她去南京了?”赵之琦闻言吃了一惊,怔怔地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咳咳,”老鸨像是被什么给呛到了似的,慌忙用帕子掩住嘴,“赵官人,您想想吕姑娘还是个清倌儿,当日被你一句话损得无地自容,整个勾栏胡同里都传遍了,她哪还有脸继续待在这里?这不后来我一个老姊妹正好要去南京开张,就顺便把她给带走了。”
赵之琦被老鸨一通数落,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我当时我当时只顾着对下联,真的是无心的。”
“噗,我知道,赵官人您对得那一句下联,确实是千古绝对。”老鸨一想到这件事就笑个不停,因为惊采绝艳,对赵之琦灭掉自己一株摇钱树的事,反倒看得淡了。
齐雁锦在一旁暗暗观察着赵之琦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这时候故意幸灾乐祸地问:“你什么时候也擅长对对联了?”
赵之琦瞬间泪流满面,冲齐雁锦不停抱怨:“你别再说了,我都后悔死了!”
“既然你不让我说,那就由你来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能把人逼到连青楼都待不下去?”齐雁锦猜不出其中缘由,只觉得匪夷所思。
赵之琦沮丧地捂住脸,摆摆手拒绝回答:“你别再问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此时天际轻云蔽月,千里之外的毓凤宫里红烛高烧,朱蕴娆一个人在殿中独坐,身边放着刚刚赶制好的凤冠霞帔。
眼前的嫁衣刺绣盘金、五彩斑斓,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朱蕴娆看着看着,便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心口,感觉到胸前被硬物微微地硌疼。
也只有像此刻这般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敢将藏在衣襟底下的三棱镜悄悄掏出来,对着烛火缓缓转动。
透明的棱镜随着角度变换,在烛光下不断放出七彩的光芒,一时竟比凤冠霞帔更加耀眼,让朱蕴娆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这时一名宫女走进殿中添香,拨动珠帘的声响惊动了朱蕴娆,吓得她慌忙将三棱镜塞回衣服底下,又心有余悸地按住了胸口。
前来添香的宫女见到朱蕴娆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想起她前段时间的遭际,一时怜香惜玉,动起了恻隐之心——说到底,这位小姐除了言行鄙陋、冷傲寡言,倒也不曾真正苛待过下人,又何至于被女史那样毫无尊严地惩罚呢?
于是那名宫女忍不住悄然上前,望着朱蕴娆关切地问:“小姐,您近来心口经常发疼吗?”
“你说什么?”早在这名宫女靠近自己的时候,朱蕴娆就已经开始紧张,此刻被她这么一问,心中瞬间更加地茫然。
“奴婢经常看见小姐像现在这样,愁眉苦脸地捂着心口呢,”那宫女指了指朱蕴娆按住心口的手,怕她是由于前段时间的阴影而落下了心病,“如今眼看大婚在即,奴婢有点担心小姐的玉体呢。”
朱蕴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放下搁在胸前的手,小脸却依旧怔忡着,兀自心神不宁:是啊,那个臭道士,都已经成了她的心病了
第二十五章 花烛礼
转眼到了朱蕴娆大婚这天。
黎明的时候陈梅卿便在内监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蟒服,登上彩舆,随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前往楚王府正殿承运殿,拜见楚王和王妃,行子婿之礼。
此刻陈梅卿浑身上下装饰一新,看上去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样貌很合楚王的眼缘。他对自己这位俊美的女婿,除了生辰八字上稍稍还有些介意,其他方面都是极为满意的。
于是楚王和王妃相视一笑,在赐酒之后,便令陈梅卿二次更衣,前往毓凤宫行花烛之礼。
与此同时,毓凤宫中的朱蕴娆也已换上了凤冠霞帔。
她站在大殿的朱漆门下,听着从远处传来的礼乐声,不禁惶惶地紧按着心口,觉得身上的嫁衣就像是一团朱红色的火焰,正熊熊灼烧着她的身体。
她浑身不断冒出冷汗,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她的夫君,终于就要真正成为她的夫君了。
天知道这一天她在心里盼了多少年,可是当这个日子真正来临,此刻在她内心翻腾的情绪却让朱蕴娆始料未及。
她想嫁给夫君,她从小就想嫁给夫君像是为了安抚自己一般,朱蕴娆在心底不停地默念。
可是念着念着,泪珠就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透明的泪珠滑过艳妆的脸颊,染上了三分梨白、一点桃红,像混进了种种说不清的心事。
负责梳妆的宫女立刻走上前,惶恐地警告她:“小姐,眼看吉时将至,仪宾就要进宫,您可千万不能再掉眼泪了。”
“嗯。”朱蕴娆低低应了一声,乖乖地坐下不动,任宫女在自己脸上补妆。
这时陈梅卿肩披朱缎,鬓边簪两朵金花,新换了一套崭新的金龙冠、绣蟒服,配着白玉金腰带和南京绒宫花,将他烘托得犹如景星凤凰一般,越发姿容出众。
他更衣之后,走出来再次拜过楚王与王妃,这时几名内监已捧着红毡褥、碧玉碟、饮合卺酒用的白玉杯,以及香炉宝鼎、金樽美酒之类,在彩舆两旁雁字排开,等候着陈梅卿登车。
陈梅卿被众人簇拥着走下承运殿,登上彩舆,一路鼓乐喧天,浩浩荡荡地前往毓凤宫
而此时此刻,齐雁锦的马车刚刚抵达武昌城下。
尽管心中洋溢着快要见到佳人的喜悦,齐雁锦却还没有被相思冲昏头脑。在过城门关卡的时候,他发现守城的士兵脸上满是喜气洋洋的笑容,城中的主街到处张灯结彩,门楼上披红挂绿,心中便起了疑窦:“这位官爷,敢问城中有何喜事?”
守城的士兵此刻刚领了赏钱,心里正乐呵,自然知无不言:“今天楚王嫁女儿呢!”
齐雁锦闻言心中一惊,原本明朗愉快的眉宇之间,忽然浮起一片阴霾。
“楚王嫁的是哪一个女儿?”他哑着嗓子低声问,音色里隐隐透出山雨欲来的戾气。
“就是那个刚从山西认来的女儿,听宫里的传言,新郎新娘是青梅竹马,比金童玉女还要般配”守城的士兵兴致勃勃地唠叨着,却奇怪地发现这个道士一脸平静,竟然自顾自地赶着马车进了城,似乎一点也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这时牵着马的连棋却兴奋起来,因为压根不知道自己公子和朱蕴娆的奸…情,犹自一脸艳羡地冲着齐雁锦感叹:“公子您听啊,朱小姐她今天成婚了!啊陈仪宾他实在是太有艳福了”
所以说自作孽不可活,瞒得滴水不漏,也有滴水不漏的坏处。
倘若此刻连棋能够知道,自家公子已经被人始乱终弃,他一定会乖乖闭嘴,明哲保身的!
然而这时的齐雁锦始终面无表情,对书童的聒噪置若罔闻。只见他一脸从容地目视前方,缓缓走了几十步,下一刻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飞快地动手将自己的马从车轭里解下来,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被远远落在城门口的连棋简直要疯了,捶胸顿足地望着那一骑红尘大喊道:“公子!没系鞍鞯的马不能骑啊!啊啊啊,您把马车丢在这里可要我怎么办啊!”
而此时毓凤宫前,云板当当响过三声,一队内监立刻从毓凤宫中鱼贯而出,接替了来自承运殿的仪仗。
陈梅卿仰头望着宫门,心中一刹那不自觉地生出怯意,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怎奈何贴身保护枣花的办法,只有这么一个。
枣花是被他背着长大的妹妹,所以今时今日,他就更不能在狼群里将她抛下。
想到此陈梅卿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彩舆缓缓进入了宫门。
从此一入侯门深似海。
进了毓凤宫后,复有内殿寝宫,只听寝宫门前的金钟响过三声,最后一批内监从寝宫里小跑出来,替换了护驾的仪仗。
当彩舆最终停在毓凤宫的寝宫门前,陈梅卿缓步下车,一名内监在寝宫外敲了三声金钟,提醒寝宫里的宫女扶着朱蕴娆出宫升坐。
这时一直频频出神的朱蕴娆如梦方醒,无助地被宫女们扶上了大殿中的宝座,等候陈梅卿进宫向自己行君臣之礼。
一时四周笑靥如花、浮光似梦,她在等候夫君进殿的间隙,心神难免一阵恍惚。
换做半年前,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的婚礼会是这副模样。没有喷香的羊肉和醉人的烈酒,没有陈老爹和山头上的亲朋好友,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了出嫁的羞涩和喜悦。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缠着老爹,为自己打一套银鎏金首饰做嫁妆的枣花了。她变成了楚王府的朱蕴娆,竟然头顶着凤冠,端坐在宝座上,冷冷清清地接受夫君向自己行君臣之礼。
人生如寄、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这时宫外一名年长的宫女已将陈梅卿领到一架金钟之前,在接到宫中宫女报信后,恭敬地递了金槌给他,示意道:“请仪宾将架上金钟轻敲三声。”
陈梅卿依言接过金槌,轻轻敲响了金钟。当第一记钟声响起时,寝宫的左廊下开始奏乐;第二记钟声响起后,右廊下的乐工也开始弹唱;直到第三记钟声响起,宫中的宫女这才卷起珠帘,露出了端坐在宝座上的朱蕴娆。
陈梅卿缓步入宫,向朱蕴娆行礼拜谒,在抬起头望向宝座上的妹妹时,饶是平素无心风月,此刻也动了惊艳之念。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嘲笑自己今日的浅薄,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要对自己说:他的妹妹,真是海内无双的美人。
明蓝色的点翠凤冠遮住了朱蕴娆的娟娟双眉,珍珠做成的垂绦压住她的双鬓,让她精致的脸庞看上去越发小巧。
她的剪水双瞳里似乎漾着轻愁,又像笼着一层淡淡的雾,让她比往日多了几分冷漠和疏离,就像把最美丽的花恰到好处地移上了高岭,让人只是远远看着,便生出可望而不可即的思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