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子归-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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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
“啊?”
偏老的相貌骤地红润起来,洛十恼羞成怒地大吼。“这东西是我的!”
不顾老幺像被天雷劈过似的表情,他攥紧东西转身就跑。
“月事带啊。”傅六看着桌上的东西,轻道。
“可不是,可不是,你们说十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抹了抹额上的汗,洛十看向急招过来的几位师兄。
“这有什么,老幺十四了,也到对想女人的年龄了。”荀八不以为然。
“想女人和对这东西感兴趣是完全两回事啊!”洛十急的脸都红了,转而向容冶求救道,“七师兄你说呢。”
“没品位。”
哈?
容冶只瞥了那块布一眼,便不屑转头。“粗麻布真是丑。”
众人无语,不一会就见洛十拉着自进门就玩沉默的卫长风。“九师兄,你还记得不,半年前十一曾得意地提起老幺还不是男人的事?”
“她本来就不是男人。”软绵绵的声音毫无说服力。
“六师兄你不要当这是小事!”洛十没大没小地狠瞪,“你我都有年少时,该知道那时的心思有多微妙。十二虽然排行最末,可年岁比十一大。看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兄弟却早自己一步成年,十二心里会好过吗?”
洛十感同身受似的锁紧眉。
“即便煎熬也不能说出口,这是少年小小却又可贵的自尊。怕在师兄弟面前丢脸,所以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我们,于是每回下山都混进三姑六婆的圈子。然后一个偶尔的机会他看见了米店姑娘晾晒的月事布,在好奇与懵懂的状态下就这么偷偷地拿了回来。”
言词真凿,声情具茂。
“他是我们的师弟啊,作为师兄怎能让他堕落下去?六师兄!”
书生喝茶。
“七师兄!”
研究布料以及骚包中。
“八师兄!”
“有点道理,可是你抢他一次也没用。”荀八的回应让他热泪盈眶。
“那八师兄的意思?”
上钩眉一挑,露出白牙。“不如打断他的腿,让他不能下山。”
算他没问。
于是洛十看向最后一根“稻草”。
死鱼眼转向他。
“开荤。”
一语惊醒梦中人,九师兄果然神!
“师兄,我们为何要来这里?”
看着被胭脂花粉呛得直打喷嚏洛十,余秭归轻问。
“这个啊,嘿嘿,进去就——阿切!”
防不如疏,少年心思和治水一样,只要师弟知道男女之间的差别,那就不会执着于一块两块月事布了。
“这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玉红楼的老鸨穿得像花蝴蝶,身子像五花肉,忽地瞟见了他们,立马换了副嘴脸。“哪来的穷酸汉,出去快出去。”
“这位大婶。”
“大婶?”
糟了,他是不是说错了话,怎么五花肉起筋了?
洛十正懊恼得罪人,就见那老鸨双眼一亮,像捡到宝似的看着老幺。
“好货色,原来是来卖身的。”说着比出五个手指,“这个数,怎样?”
哈?
“最多再加五两,要不看是好货色,老娘才不会出这么高的价。”说着肥手探向老幺的粉嫩小脸。
“不准碰我师弟!”他一个上步将老幺护在身后。
“师弟?”老鸨一脸好笑,“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
“什么丫头,明明是个”他挺起胸膛,自信道,“十二你告诉她,你是男是女!”
“女的。”
“啥?”他僵硬转颈。
“师兄,我是女孩。”
于是,一道响雷劈在了天龙门除了老六和老幺外的所有脑门上。
“师傅已经有三天没数钱了。”
“很不正常。”
“老头是被打击了,好容易收了一个肯接手烂摊子的老幺,结果却是个女的。”
偷偷摸摸地瞟向厨房,很不幸被余秭归逮个正着。
“七师兄,要猪油么?”
噗,容七嘴里爆出不优雅的一声。
“七师兄?”月牙眼极纯良。
“不用不用。”以扇面遮住扭曲的脸,容七逃之夭夭。
“八师兄你要洗衣?”眈了一眼荀八手上的长裤,余秭归看向游手好闲的娃娃脸,“听十一师兄说,八师兄也很会画‘地图’呢。”
“十、一。”青面白牙,绝对的夜叉脸。
“不、不是我”娃娃脸皱成一团。
“交给我来洗吧。”笑眯眯,笑眯眯,细白柔荑向长裤探去。
“不用!”几乎是暴吼出来,荀八捏紧长裤,仿佛那是某人一般,“今后天龙门的衣服就由十一包了!”
“八八师兄”
敢不做!
“知道了,我知道了。”十一完全屈服。
明哲保身,卫九刚要悄无声息地遁走,就听身后一声——
“对了九师兄,晚上的饭菜。”
“我来。”面色平静地接过锅铲,卫九走向灶台。
当看到案板上那只被剥了毛的肥鸟时,万年不变的死鱼眼终于颤动了
天龙门变了天,他们都知道,可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缓过神来的老头也参合了一脚。
“人不能言而无信,既然我王叔仁说不再收徒,那阿归便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了。只是阿归终究是女子,女子终究要嫁人,你们几个也不忍看到天龙门在阿归出嫁后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吧。”
忍心。
这是王叔仁从几个不肖徒弟眼中读到的唯一答案。
“出嫁与接掌本门如何才能两全其美?为师想了三天,终于找到了出路。只要嫁给本门弟子,不就行了!”老目迸出喜色,贪婪地看着座下四人。
“老七你家底荫厚,按理说是最佳人选。”
美男子装不下去了,狰狞瞪向幸灾乐祸的另三人。
“但是你不如老八心善。”
阎罗荀八竟开始念阿弥陀佛。
“可是呢,老八又不如老九沉稳。”
死鱼眼骤地灵活起来。
“再一想,老九又不及老十憨厚。”
轮着洛十回瞪得意的另三人。
“所以为师决定明日让阿归挨个挑,选上谁就即日成亲吧。”
“慢着师傅!”容七不甘地看向置身事外的傅咸,“六师兄为何不娶?”
“咳咳咳”
阴险。
卑鄙。
“老六身体不好。”
师傅你被骗了!
“好了,就这么定了,明日辰时结姻缘。”
什么姻缘,分明就是定生死。
如丧考妣的洛十走出道堂。
“老十,紧张什么。”
“七师兄。”
“师弟不一定选上你我。”
也是。
“这样吧,若明日‘超生’,师兄带你去景福喽吃烤鹅。”
“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扇面下的薄唇微微翘起,“今晚睡一个好觉,什么都会过去。”
结果,那一晚四个人无一安寝,并且很有默契地在柴门前相遇了。
而后兄弟阋墙,他悲惨地被八师兄一掌打晕。待他醒来,却发现师傅抓住了三位师兄,虽然准确说来师傅只抓住了一人而已。
再然后六师兄露出奸商本色,一把将银票撒到空中。
他不得不说这招用得好,因为师父根本难敌钱财的诱惑,下意识松开了九师兄的左臂,然后以此类推。
他又不得不说这招实在太烂,因为没有算到还趴在地上的他需要更多的逃跑时间。
于是乎,他被抓住了。再于是乎,六师兄发现风向不对,两日后谎称去捉那三人。再再于是乎,十一年纪尚幼,放眼天龙门,可“用”的就只有他。
后来的几年,他日日噩梦,生怕第二天醒来身边躺着老幺。
好容易去了一趟江都,麻烦还是没有出仓,害得他回来后继续噩梦,继续心惊肉跳,继续——
“王媒婆你来的正好,我家十二的事有眉目了么?”
命苦的老十,他好苦啊。
第二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合浦县地处古越之地,前朝诗人苏子瞻笔下的“异哉南海滨,珠树罗玄圃”指的就是这里。
南珠是县中临海的小镇,其时七月,卖冰的凌铺外是三三两两归家的海女。
“阿水娘,一块冰。”
“好嘞。”
自北地运来的冰价格不菲,也只有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才能奢侈地来一块。
“听说了吗,画山出‘瘟神’了呢。”
“画山?”
“哎呀,就是天龙山啊,十多年前王道士来了才改的么。
南珠以北有山名画,山中百卉,明艳如然。可惜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个路过的老道士非但在山头盖了一所寒酸得不能再寒酸的道观,还大笔一挥将山名改成了很土的天龙二字。
“他家怎么会出‘瘟神’,余道姑的道术可是县里有名的好呢。”
拇指大的冰在嘴里瞬间化为一滩热水,真是热死人。
“还余道姑?‘瘟神’就是她啦。”
“哈?”
“余道姑要还俗,请了多少官媒私媒帮她牵线哦。”黝黑的脸蛋聚在一起,“可怜那些被相中的男方,媒婆食时进门,最迟不过第二日隅中这家一定倾家荡产。”
“倾家荡产?”
“王道士他贪财么,找的不是镇上的商户就是县里的富宅,从他们出远门回来的这个月十三家,无一例外!”
“这么这么神?”
“什么神,是霉,是‘瘟神’啦!据说现在是来者不拒,只要是个男的就可以。”大眼扫过惊悚的众人,“所以啊,要看好自家的男丁,上至八十下至八岁,看好了!”
“八岁?会不会太小了?”
“哎哟,不怕一万就怕”还不到七月半,众人却像见鬼似的一头冷汗。
“太小了吃起来不过瘾呢。”热风吹动发白的道袍,来人眉眼弯弯如明月溪般清澈。
暑气蒸腾将空气扭曲成几段,让人微微目眩。再定心,却见适才热闹的街巷一下子空旷起来。
“阿水娘?”
眼前的脸突然放大,凌铺的掌柜突然一惊。
“来三块不”余秭归低头数了数铜板,“正好够五块,咦,阿水娘你抖什么?”
一道急惊风,女掌柜将正在门口玩沙的孩子抱进店里。一、二、三、四、五,插门板的速度也快得惊人,转瞬间只剩“歇业”木牌在门楣上微微晃动。
她的意思是冰太小块了吃起来不过瘾啊,都想到哪里去了。
轻了叹声,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山丘。
骄热的阳光次第落下,在成排成落的土墙上留下斑驳的树影,静蓝的大海亦被晒得没了脾气。
直至走上繁密的林道,暑热才稍稍消散了些。
“求求您放过老身吧,洛大爷!”髻上的红花打了蔫,王媒婆苦苦哀求着,“再这样下去,镇上再没人敢找老身说项了。”
“您老人家就再试一次,就一次。”高大的身子堵在山道上。
“别说一次,半次都不行。”
“我家老幺贤良淑德,连嫁妆都有两份,一份是师傅准备的,一份是我们几个师兄弟出资,您再看看县里有什么好人家。不要大富大贵只要家世清白、无妻无妾,长相就算不如我七师兄也要比九师兄好,再来就是身子强健,一口气跑个十七八里路那是最基本的。要识文断字,只要和我六师兄差不多就行。还有,还有,容我想想六师兄、七师兄、八师兄、九师兄,好像他们交代的都说全了。”
白粉纷纷落,王媒婆抖成了筛糠。
“啊,对了还有就是要会疼人,我家老幺平时话不多,有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如果没个知冷知热的,那她幼小而脆弱的女儿心一定会很受伤。受伤了也不说,于是缠绵病榻抑郁成疾。到最后才互诉衷情,却已经晚了。于是乎黄泉碧落,海角天涯,真是太不幸太不幸了。”
天这么热,还听到这么一个俗烂的故事,不幸的是她好不好!
“怎样,这要求很低吧,对于您老人家而言,一定不在话下。”
老脸上的青筋越暴越清晰,就在她忍无可忍,并认为无需再忍的刹那——
“师兄。”
救命的仙药啊,快跑。
“王媒婆!王媒婆!”
“一起回去吧,师兄。”
讪讪地看了一眼逃窜的那人,洛十转身行去。
“家世清白、无妻无妾、貌比七郎、身体强健、识文断字、知冷知热,原来不是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啊。”
身侧一声轻喟,洛十壮硕的身子微微僵直,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词来做安慰。
“师兄,是男是女真这么重要么。”
哎?
他偏过头,苍郁的绿叶漏着光,如湖面粼粼的波纹,映在那张略显困扰的秀颜上。
“男人和女人。”她喃喃着,“以前从未发现呢。”
“以前?就是说现在你察觉了。”
她眼眸一颤。
“十二你长大了。”浓眉舒展,洛十笑得宽慰,而后看向杳杳石阶。“其实你是女孩的身份,与其说是我们没发现,不如说是你自己没发现,抑或是无心去发现吧。”
鸟雀不时在枝梢飞舞,斑驳的树影间或变换着。
“就算得知师兄们下山,你也从未问及原因。倒是这次从江都回来,你突然开窍了。”
见她眉头紧锁,像在苦恼什么,洛十不由自责。
果然是被打击了,也对有哪个女子能轻易从相亲十余次失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饶是他家异于常人的老幺也做不到啊。
“千万不要灰心,一击就中的姻缘不一定能白头到老。”
少女的烦恼就如这高树上的蝉声,听来明媚,实则凄凄,就算暑气已尽,也能延绵到秋日里。
千万耐心劝导,以免酿成悲剧啊。
他正搜肠刮肚,准备举出几个相亲成功却成为怨侣的前例,就听身畔道。
“只是很奇怪啊,短短一个月就能产生男女之情么?”
“当然能。”
她求知若渴地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