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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御繁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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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再过两日我要出门,这手,可没法骑马啊”维桑略有些担忧。
  “倒也有个法子,只是开始更受罪。”老大夫沉吟片刻,“你这指甲已经逆生了,这般戳进肉中,是以总是好不了。若要快些痊愈,最好最好是,拔了这两片指甲。”
  维桑怔了怔,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旋即一笑:“那便拔吧。”
  “若是拔了,这右手的食指和小拇指只怕再也长不出指甲了只怕也弹不了琴了。”
  “无妨,老先生,动手吧。”
  见她颇为急迫的样子,老大夫却笑了:“姑娘莫急。俗话说十指连心,拔去指甲可要受一番痛楚。我去寻些麻沸散来,姑娘也好受些。”
  老大夫净了净手,存心多安慰这姑娘几句,温言道:“麻沸散不易寻,幸而是在上将军府上。上将军多征战,必然是备着的。”
  等了半个时辰,维桑盯着老先生颤颤巍巍走近的身影,也见到了他一脸难色。
  “老先生,怎么了?”
  “这王府的药房说了,前些日子麻沸散皆送去了前线,若要等送来,得等到明天。姑娘,不如明日”
  “那便不用了吧。”维桑伸出手,“老先生,便替我拔了吧?”
  “姑娘忍得?”
  “忍得。”维桑依旧没什么表情,只顿了顿,望向老大夫,“老先生,可有软木么?”
  薄姬带着侍女缓步走来,却看见那熟悉的修长身影,负手静静站在廊边,却未进去。
  “将军?”薄姬有些惊疑不定,轻轻唤了一声,“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你找韩姑娘有事相商?”
  江载初却只摆了摆手,淡声道:“我也来得不是时候,里边在治伤。”
  薄姬踮着脚尖,往里边看了一眼,却见那老大夫正拿了烧得通红的银签子,稳稳挑向韩维桑的指尖。韩维桑口中咬了软木,端坐着一动不动,却只见黄豆大的汗滴从额上滚落下来。
  “这”薄姬脸色煞白,正要惊呼出声,却被江载初掩住了唇,那股熟悉的麝香凉味拥裹左右,她虽定了神,一颗心还是扑通扑通在跳。
  “别出声。”他神容淡淡的看着,另一只手中不知攥着什么,只放在身侧。
  薄姬转过眼神,却见上将军手中握着的事物,一时好奇,轻轻接了过来。
  却是一块淡黄色粗布,闻着有淡淡药香,她刚要放在鼻下嗅一嗅,却被江载初伸手压住。
  薄姬只觉得脑中一阵轻微晕眩,醒悟过来:“麻沸散?”
  江载初一笑不答。
  “为何不给韩姑娘用?”
  “她既能忍得,为何要用?”江载初眼神中无波无澜,却无声冷笑,韩维桑,原来对自己,你也能这般狠。
  此刻屋内老大夫已经拔下一片半月形的小指甲,随手扔在地上,手上不停,挑向第二片。这一瞬息的功夫,他望向眼前这个少女,她用力咬着口中软木,鬓发已经汗湿了一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这身子不是自己的。
  “姑娘忍着。”话音未落,老大夫手下一用力,第二片指甲被挑了出来,顺涌而起的鲜血顺着臂弯,如溪流般落在案桌上。
  维桑已经咬得满嘴都是木屑,只是这一下痛得实在太狠,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呼吸都顿住了,痛得连心脏都抽了抽。也无怪,这是世间的酷刑之一。
  呼吸一点点的平缓,那种痛就更加清醒深刻的涌过来,铺天盖地,无处躲藏。
  “老先生,我,我会发烧吗?”维桑提了一口气问。
  “这指甲一拔,就像是拔了那病灶,想来是不会再发烧了。”老先生呵呵笑道,“不过姑娘遭这罪,倒不如烧一场,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才好。”
  “也不,也不,如何疼痛。”维桑吐出口中木屑,双肩还在发抖,却勉力笑道,“能快些好就行了。”
  “我给姑娘上这药,敷上两日,便开始长新肉了。只是今日这痛,可有些难熬。”
  老大夫沿着长廊,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你来此处作甚?”江载初目光落在宠姬身上。
  “妾听闻韩姑娘过两日便要随将军出征,这王府里女人又少,我便做主给姑娘缝了几套衣裳带上。”
  江载初看着她兀自笑靥如花,忽而失笑,或许这便是女人罢,不懂金戈铁马,刀剑霜寒,眼中一心一意,便只有眉心花钿和霓裳羽衣。
  “她身上手上都有伤,你让侍女送进去便成了。昨日府上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你去看看吧。”
  薄姬翦水双瞳隔着窗棂,似有似无地看了韩维桑一眼,柔顺地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江载初绕开一地沾血棉布,慢悠悠走至维桑身边坐下:“这手可好了?”
  “将军。”维桑挣扎着站起来,却被江载初摁住双肩,示意她不用动。
  “过两日便能长出新肉。应该能赶上和大军一起出发。”
  江载初俯身,握起她的右手,端详了片刻:“以后可不能弹琴了。”
  “是。”维桑低眉顺目。
  “其实你全不在乎能否弹琴。”江载初笑笑,放开她的手,在案边坐下,“韩维桑,你这心,一天比一天硬了。”
  维桑抬头,手指辣辣的似是有万针戳入,她分不出功夫如往常般掩饰些什么,只笑笑道:“将军说的是。琴艺不过怡情所用。维桑天生享不了那些清福,实在不能弹,却也没什么。”她目光掠过侍女送上的衣裳,目光中倒是掠过一丝疑问。
  “阿蛮送你的。那日让你沐了凉水浴,她很是过意不去。”
  “夫人只是误会了,维桑并不敢当。”
  “府上帐中,都说我对阿蛮太过骄纵了些。”江载初不经意言笑。
  维桑一时间没有说话,却只沉沉看着榆木案桌,轻声道:“我倒觉得,这世上,若还有个人能全心纵容,便不会觉得太过孤寂。“
  “是么?”江载初抿唇一笑,长发发丝落在颊边,笑容俊美无俦,“那么若是有人全心纵容你之时,不知韩姑娘又是如何自处的?”
  维桑怔了怔,唇角笑意凝在一处,良久,一字一顿,绝无回寰:“维桑无福之人,自然,无能消受。”
  江载初唇角弧度一勾,似是并不在意,“三日后你随行前往长风城。”

  三日之后,青州府外一支商队行往长风城。
  烈日昭昭。
  领队的年轻商贩回身看了一眼,一名身量颇瘦小的管事知其意,策马赶上来,低低唤了一声:“公子。”
  “伤已好了?”年轻人昂着头,骏马行得不急不缓。
  管事穿着一身蓑衣,斗笠半遮面,露出尖俏下颌,以及脖颈上隐约一道新鲜疤痕。
  “托大人的福。”声音中丝毫未见怨怼。
  “这方是你的本性?”年轻人忽然笑了笑,“殿下和我,当年都被骗了。”
  “本性?”瘦弱的管事低低笑了声,伸手一扶斗笠,露出清亮至极的眸子,“连我自己都看不透,大人却看透了?”
  此刻扮作了商贩的左将军景云,缓缓将目光移过去,上下凝濯片刻,只说了四字:“天生凉薄。”
  天生凉薄?
  维桑咀嚼着这四个字,愈是回想,愈是唇齿生寒。
  从青州府到长风城,脚程快的,大约需走上六七日,只是扮作了商队,暗中实则监视着流民装扮的士兵们,景云行得并不如何快。
  因天下四分五裂,诸侯林立,烽烟不断,大道上常见流民们四散,诸城池的看守也习以为常。他们拔出刀剑,呼喊恐吓这些难民,不准他们入城,将他们赶上周围的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
  落脚在离长风城十数里远的营帐中,维桑拆开右手上包裹的棉布,粗粗看了眼长出的新肉,果然,没有再长出指甲片。
  昨日痛楚尚惊心,今日却已痊愈。
  这世上万物,历过再多伤痛,在时光流淌中,总也能渐渐完好。
  维桑弯腰出了帐篷,看着周遭莽莽群山,他们留在此地,已经一月有余。
  眼见景云带着数人一身尘土,下山而来,维桑急忙跑去,问道:“如何?”
  景云依旧对她不理不睬,他身后一名模样老实的汉子抹了把汗,笑道:“姑娘,渠首已经找到,正在改道。”
  “与上将军约定的日子,大约还有半月。”维桑心中盘算了片刻,又望望这极晴朗的天色,掩饰住内心焦虑,“徐叔,来得及么?”
  徐叔沉吟了一下,并不敢答应,维桑心下一沉,却听景云道:“按照约定,上将军明日率军开拔,今晚便开始了吧?”
  春日里是极干燥的天气。
  镇守长风城的是老将王诚信。老将军生平并没有什么嗜好,唯好酒,入夜之后便会在府上小酌几杯。这些日子雨水颇少,空气中都是尘土的味道,老将军倒了一杯酒下去,忽听门口军士传报:“将军,前边斥候传报,逆军已祭过天地,明日便会开拔。”
  老将军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领军是谁?”
  “江载初。”
  “宁王啊。”老将军低低叹了口气,花白胡子略有些翘起,他神色不动,“终有这一日,来便来罢,。”
  话音未落,空气中弥散开一点火星子的燥味儿,蒙蒙夜色之中。亮光一现,却是远处群山秀木中,映得天边星子也黯沉了下去。
  老将军走至窗边,眯眼望了望:“莫不是这山上走水了?”
  “天干物燥,长风城周围群山上多是挖野菜充饥的流民,只怕是夜半烤火,点了这山也未可知。”副将忧心道,“将军,需要派人去扑灭么?”
  “大敌当前,不得分兵。”老将军霍然转身,“传令全军,明日一早在点将台备战!”
  “韩公子,火势如今蔓延开半个山头,只怕城内守将会下令扑火啊。”
  灼热的气息旋流扑面而来,维桑站在山地,看着烈烈雄火,只觉得鬓边的长发都被烤得微微卷曲起来。
  “不会。”维桑笃定道,“此刻上将军领兵而来,守将王老将军是稳重之人,绝不会分兵出来灭火。况且”
  “况且这大火将夜晚照得如明昼,长风城地势颇高,里边的人能将城外敌军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于他们有利。他们绝不希望这火灭了。”
  景云接过维桑话头,负手望着火景,悠悠道,“上将军已经拔营。”
  “多谢景将军告知。”
  “大战当前,这般豪赌,你心底可有一丝忐忑?”景云目光如刀锋,仿佛要看出眼前这女子心底是否有一丝软弱。
  “忐忑?忐忑可能助上将军打胜仗?若是能,我便存些忐忑。”维桑冲着年轻骁勇的将军一笑,半边脸色映在火光之中,“若是不能,要来何用?”
  大晋光阳三年春。
  上将军江载初率军二十万,由南自北,抵至长风城下。
  同日,守城老将王诚信接朝廷军令,调集周围城池守军,共计三十余万,务必将逆贼斩杀于城下。
  许多年后,长风城周围的老人们回想起那一战,犹自心惊胆战。
  自古以来,无数战争在此处发生。然而只有这一战,被称为“长风之战”。
  攻城的军队抵达长风城下那一晚,分明已是星夜,可是漫山遍野的火光将大半天空照得明如白昼,压过一切星辰。空气中不安地弥散着焦炭和松脂的味道,军士们抹一把脸,抓出一道道黑痕,火势随着风势,舔舐着夜空。
  长风城内,每一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驻扎安顿下的敌军们。方阵一个又一个的矗立起来,人头如同蚂蚁一般,沉默而迅速。其中一个方阵忽然起了动静,从中拉开一条空隙。旌旗翻滚间,一队人马急速行进,直入主帐。
  城头上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将军,那是”
  “宁王殿下。”老将军手握着长枪,仰头一笑,“很好,军容完整,训练有素,未让我失望啊。”
  老将军一挥手,转身的刹那,忽又停步,问身旁副将:“我在此处驻守,已有多久了?”
  “从先皇年间算起,已有二十年了。”
  “呵,当年他还是个孩子,先皇便送他来我这里学习兵事,吃穿用度,和一般士兵无异。”老将军抚了抚花白胡子,“殿下倔啊,老夫就打,打到他下不了地想不到,想不到有这一日,对阵为敌。”
  副将自是知道这段往事的,低着头不敢开口。
  “如今兵场相见,就看看这小子,这些年可有进益吧。”老人慨然一笑,转身下城。
  江载初在主帐中坐下,佩剑尚未搁下边听卫兵来报:“景将军来了。”
  “如何?”江载初起身相扶。
  “这火已烧了月余,独秀峰几已化成坚实焦土,炽热滚烫,人足不能踏上。”景云站起回禀,“上将军,这山已经够热了。”
  江载初点了点头,“渠道呢?”
  “徐先生督促着数千士兵,如今还在深山中挖掘改道。”
  “韩维桑人在何处?”江载初沉默片刻问道。
  “和徐先生一道进了山,十几日不曾出来了。”
  “知道了,去把孟良叫来,明日攻城,他为先锋。”
  “上将军,守城的是,王老将军。”景云踌躇再三,轻声道,“你和他”
  “战场之上,并无师徒之谊,往日之恩。”江载初在灯下轻拭佩剑沥宽,一丝寒芒盈于眼中,语气平淡,“老将军与我一样,心知肚明。”
  “可是——”景云低着头,一字一句道,“她用的这计,景云觉得,有失天道。”
  “有违天道?”江载初霍然站起,唇角虽是抿着的,眼神深处却了无笑意,“我江载初顺应天道时,老天怎么对我?!而这所谓天道,又何尝顺应过我了!”
  为主帅蓦然窜起的烈火所摄,景云后退半步,低头跪下,再不敢言。
  翌日。
  江载初以孟良为先锋,向长风城南门发起攻城之战。
  列阵在前的虎豹骑只作试探之用,投石机上放下了巨石,如雨点般往城墙上砸去。砰砰砰巨响之后,青黑色的石墙上却只留下浅白色的印记,丝毫不能撼动这座城池。士兵们扛起百丈云梯,顶着城头上的热油、滚石,挪向城脚。
  江载初站在主帐,右手按在佩剑上,一瞬不瞬望向前方战情。
  斥候如同流水般往来于前阵与主帐,带回最新战报。
  “虎豹骑先锋伤亡过半,孟将军已派遣步兵替上”
  “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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