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杖雪深青山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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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仪点头,正要抱起古琴被荆溪接过,她顿了顿,转身随着吴丝出去,荆溪也随之跟上。
吴丝的话不假,山庄小径纵横交错,在树木花间颇为杂乱,他们转过重重楼阁,绕过茂林修竹,走过十里荷池上的竹木吊桥。吊桥悬在空中,人行其上还会左右摇晃,下面是嫩绿的尖尖荷叶,只手可摘。转过吊桥顺着青石小路就进了后山花园。
花园果然是引水做溪,茵茵蔓草,花木相间,还有水鹭漫步在潺潺流动的浅溪里,蔓草间有灵动的小兽左右窜动,洁白的雪兔竖着耳朵看着来人,树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小鹿,站在路中看着来人,清澈的杏眼像不韵世事的孩子。
吴丝抬手揉了揉小鹿的头顶,柔声说道:“曼曼让开,有客人。”她清秀的脸上温柔的神情不似作假,嘴角的弧度是让人心醉的柔和,小鹿偏首蹭了蹭她的手心,又窜到树木从中去了。
令仪安静的看着这一幕,,跟着吴丝又往前行,听着她说:“白琴师见笑,这是乐公子的友人从宓山送来的小鹿,听闻小鹿为他在路边所拾。”
“无妨,此处甚美,仙人洞府恐也不过如此,那只叫曼曼的小鹿是吴丝姑娘饲养?”
“是,琴会未开时,小婢和另一名叫蜀桐的婢女一起照看后山动物,这些不能人言的小动物便和小孩子一样,你对它好它便和你亲近。”
吴丝走在前面,令仪看不清她的神情,灰色的衣袍将她的身形在这幽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淡漠,然而别有深意的话语却又让她显得森冷神秘。
令仪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再未出声,一行人行在扶疏花木间的青石小径上,花枝偶尔勾动几人的衣袍似清羽翩然落下。园中偶有人影,但都在花木深处,远远一瞥便低头勾动手中的琴弦,清清冷冷的乐声伴随着水声静静的流淌。
吴丝将令仪引到一处小亭,屈身行礼,“吴丝先行退下,傍晚时分便来接引。”
待她走后,令仪坐在木椅上调试琴音,荆溪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平稳的音调响起,比起青萝宫中的断断续续以然恢复很多,不过弹得还是很艰涩,果然六年不动琴瑟便生疏到如此地步,她按住琴弦,微微上挑眼角的凤眼幽深晦涩。
轮椅的轱辘声在青石道上响起,男子淡漠的声音传来,“你的琴艺竟然退步到了如此境地。”
亭子大概是为了迁就轮椅并无台阶,公子碎玉转动轮椅到了令仪身前。那句话让令仪警惕突生,她看着碎玉,先是点了点头,“原来是乐公子,”停了停,压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动,清音响起,“公子此话何意?”
虽然来往乐师可以居住,但这里依然是历代乐公子乐夫人的居所,所以令仪毫不意外会遇见曾在船上一面之缘的碎玉,然而碎玉说的‘竟然’让她疑惑之中暗生戒备,难道他竟然识得她?
“六年前公主和朝阳郡主与望归台上琴鼓合鸣,为远征北夷的大军送行,我刚好在高台之下,公主曲风凌冽琴艺精妙指法繁复,少有女子能够以琴弹出行军之曲,因此虽时隔六年也是记忆犹新。”
被乐公子夸赞琴艺精妙,令仪丝毫未动,她看着碎玉,不承认也不否认。
碎玉如远山飘渺的眉眼让人觉得下一刻他便会羽化升仙,他继续说道:“我不知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久居深宫想必是忽略了一件事情,这世间能将绣着玄凤的衣服穿在身上的女子只有两个,而你那日未曾注意,我便看见了裙摆上的纹样。”
在宫中从未注意如此细节,因此那日在船头便大意了,想到荆溪一直为她身披狐裘,大抵只有他一人看见,她回望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男子,不注意他的时候总会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荆溪,他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吗?
“既然如此,知道我是公主之尊,为何从不下拜?”令仪冷声问。
“”碎玉凝了凝,“草民身患腿疾无法站立。”
“而且想必公主也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他看了看令仪手下的古琴,“公主琴艺根基牢固,只是多年未曾抚琴,勤加练习便可恢复当年风采。”
令仪颔首,“多谢公子提点。”似乎想起了什么,红衣少女在人群中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袖兴奋的发亮的双眼,又说,“当年公子曾与碎玉楼抚琴,名噪一时,今日公子能否将当日的曲子再弹一遍?”
这首曲子与令仪来说是追忆当年无忧无虑愉快的少女时期,与碎玉来说却是另一番景象。
冰霜似雪淡漠无痕的脸上有一丝龟裂一闪而逝,碎玉怔了怔,点头应了下来,他转过琴身拨了几根琴弦试音,便抬手抚琴。
随着琴音一起,微风微醺,蝴蝶翩然飞过花枝,有什么东西变的柔软,听者的心情好像变成了天边的白云,缱绻万端。
古琴琴弦本是以冰蚕丝制成,音质清冽,然而此时在碎玉手中却弹出了温和之感。他坐在轮椅上,目光随着翻飞的手指移动,墨发垂在颈边,嘴角眉梢依然淡然。
音能惑心,好的琴师弹出的琴音一定要有动人之处,碎玉不仅是琴师还是大胤所有琴师公认的乐公子。
此时溪边水鹭丛中雪兔枝上飞鸟全都安静的停在原处,原本其他抚琴的乐师停下了他们手中的动作,令仪垂首认真聆听,双手叠在腿上,耳边的发丝微微的颤动,荆溪站在她的身后,以一种守护的姿态不离不弃。
远处溪水旁有谈笑的两人,女子衣饰华美,手中握着小巧精致的折扇,琴音一起便敛了笑容神色骤变,刚才还言笑晏晏眉眼弯弯一刹那便阴云密布,手中的折扇似孔雀开屏啪的一声展开又悠然合上,站在一旁的锦衣男子,心思随着那一声扇子展开的脆响也突然断裂。
“回春姑娘怎么了?”男子问道。
“无事,这琴音美妙,不如我们去见识一下抚琴的人。”回春展开扇子又合上不停的反复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甚好,如此琴音说不定能当选今年的乐公子。”
转身往前走的女子华丽的身影微微一顿,用折扇拂开路边的蔓草顺着青石小径往琴音处走去。
到了亭外,回春和锦衣男子齐齐住了脚步,回春的目光在面对面坐着的两人身上一旋,看见碎玉认真的神情和那个神秘女子温柔的垂首,神色更加阴沉。
风止云定,碎玉住了琴音,回春兀然笑了起来,精美的折扇咔的一声打开,她语气柔雅:“碎玉公子,今日用药的时间提前。”
说完不看众人的反应,旋身顺着小径往回走去,拿着折扇的手垂在身旁,一步一步没入花木间。
碎玉沉默,令仪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也微微一笑,“看来我给碎玉公子添了麻烦。”
碎玉淡漠的神色不动,将琴放回令仪面前,“这是把好琴。”
“唔,我有一个叔叔曾告诉我,女子生气须得多哄哄。”令仪继续微笑。
碎玉点点头,“如此,”看了一眼令仪又看了一眼令仪身后的荆溪,“夫人美容止,令夫君形如松,是世间难得的佳配。”
摆动琴弦的手一斜,清冽的琴音溢出,令仪抬首看着碎玉空山雪后的面容,他颔首致歉,“改日再来相陪。”既然公主的身份已经挑明,做主人的岂有不陪伴左右之理?说罢慢腾腾的转动轮椅从青石小径返回,路过还站在亭外的锦衣男子时也颔了颔首。
锦衣男子对碎玉拱了拱手,回身看向令仪,眉目飞扬的自我介绍:“在下临江百里羽,能否有幸结识嗯,结识姑娘?”
令仪站起身来,学着拂云阿善的样子福了一个女子的礼,“蜀中琴师白关关,承蒙公子青眼。”
锦衣男子后退两步,好似有些受宠若惊:“多礼多礼,在下观这园中奇妙之处甚多,能否邀白姑娘同游?”
*
阴暗的溶洞中有滴答滴答的水声,潮湿的岩壁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听见从洞口传来的细碎脚步声,他猛然转过身来,脸上可怖的恶鬼面具将正走进来的少女惊吓出声。
“你怕什么?!是怕我?”声音半是粗犷半是尖利,阴森森的让人战栗。
少女抚平心绪,垂首低声道:“叔父莫气,侄女怕被人跟踪所以有些紧张,并非是怕叔父。”
“不是就好!可将她引到后山了?”阴沉的眼眸看着少女低垂的头顶。
“是。”少女温顺的答道,清秀的脸上一丝犹疑闪过,“叔父,她身边那人真的没有关系?”
“随他,鬼母并不看重他。”
“是。”
黑袍人声音里透出浓重的狠戾,面具显得越发狰狞,“哼!等着吧,自有人比我们先动手!”
阴狠的声音在山洞里回旋,岩墙上年代久远不知是谁刻画的字符已经有些模糊,少女退出山洞站在悬崖边,山风将头发吹的有些凌乱,灰色的衣袍飘飘,似乎下一刻就会跌入崖底。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什么的,所以最近可能每天会更的少一些
☆、百里斗琴
青青蔓草中两人踏音而行,锦衣公子行在白衣女子一侧,微微侧着身子,神采飞扬的对她说着什么。
“临江城东面有山,风景绝佳,最适宜登高望远;城外环河,河水清澈,两岸种有四季落英之树,泛舟河上让人忘却烦忧;城中百姓淳朴,安居乐业,繁荣昌盛之态比皇城也丝毫不弱。姑娘若是喜欢,可到临江一游,百里定当作陪。”
两人说话间已经行到园中它处,令仪看着幽林浅草上,雪兔蹦蹦跳跳从她面前跑过,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对着百里羽点头道:“好。”
百里羽顺着令仪的目光看见那只停在不远处的兔子,一笑,“姑娘若喜欢的话,百里可将它捉来,这园中的小兽并不畏人。”
令仪沉默的面容似闪过星光,嘴角礼貌的浅笑,“不必。百里公子将临江说的如此好,临江的城主是谁?”
“不才正是在下。”百里顿了顿,说道。
幽深的眼眸望了他一眼,百里心中一突,果然朝堂传言一丝不假,监国一个眼神好似可以将你心中所想一眼看穿。
此时还是初春,虽然大胤气候温湿,草木不凋,四季常青,然而初春白昼时短,午时过来园中的也比较晚,是以虽未待很久,天色已经昏暗。
灰衣少女在溪水旁驻足,遥遥看见锦衣男子对着令仪拱手做偮,她略一思索,跨过溪水走到两人不远处,行礼轻唤,“白琴师,天色已晚,可随小婢回庄,晚膳也以备好。”
令仪回身,看见少女垂首站在不远处,低低的说了一声,“嗯,”又对身旁的百里说道:“百里公子,明日再见。”
点点头,百里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清雅笑容,“姑娘请,百里也该回了,不若一道?”
令仪还未回答,不远处的吴丝低声道:“小婢来时看见百里琴师的小童似乎在寻找百里琴师。”
“如此,”百里看了吴丝一眼,“那便明日见。”
令仪颔首,随着吴丝往亭中回返,及至亭外,拂过挡在前面的树枝,亭中的情形跃入眼帘,男子坐在令仪方才坐着的地方,听见声响回头望向令仪,漆黑的眼眸有流光划过,沉默的面容也微微一动,像被遗忘的宠物重新被主人记起时别扭的神情。
他如此的神情像是轻羽在令仪心中划过,令仪压下这种微妙的诡异感,走到他身前,沉默说道:“走吧。”
吴丝取过亭下的灯笼,荆溪抱起古琴,晕黄的暖光从远处看向夏日的萤火虫,摇摇晃晃从青石小径到湖上吊桥,湖水在暗沉天色的晕染下成为墨绿色,晕黄的灯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影倒映其间,抱琴的男子走在白衣女子的后面,她一回头便能看见。
*
十年前,长乐宫。长乐宫是大胤历朝帝王的寝殿。
明黄朝服的男人走进殿内,目光扫视发现窗边的女孩,朝阳透过窗户让殿内十分明亮,女孩精致的小脸在朝阳中像是安静的玉雕。她跪坐在榻上,左手中握着一卷书本,右手执着一粒棋子,皱着眉头思索该落在何处。
“关关。”君重锦接过身后内侍手中提着的东西,柔身的唤着自己的女儿。
“父皇!”小令仪抬头灿然一笑,快速的落下棋子,扔下书卷下了软榻奔了过来,鹅黄的宫装像蝶翼展开。
君重锦揉了揉令仪头上软软的发髻,语带笑意,“父皇还以为关关终于明白何为公主仪态,怎么一瞬间就原形毕露。”
小令仪闻言松开抱着明黄衣袍的手,整了整被父皇揉乱的发髻,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声音温婉:“儿臣给父皇请安。”
“好了好了,公主仪态还是在外人面前做吧!来看看父皇给你带了什么?”牵过女儿的小手,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君重锦掀开手中提着的笼子上盖着的帘幕。
“雪兔?父皇不是说不让我养小动物吗?”令仪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笼中雪白的兔子,其中一只正团成一团酣睡,另一只竖着耳朵迷蒙的看着令仪。
“你不是说朝阳都养了吗?父皇给你的这两只比你大皇叔给她的还好,你看它们的眼睛?”
小令仪闻言头颅凑的更近,雪兔迷蒙的眼睛是天空澄蓝的颜色,温顺干净。
然而不过一日帝王便后悔送给自己女儿的兔子。
早膳时。
“公主在何处?”
“殿下喂兔子去了。”
午休时。
“公主呢?”
“殿下在御花园的草地上和兔子玩耍。”
晚膳时。
“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