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乱-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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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同轻寒只顾着说话,全然未曾留意到身边的状况。倒是碧鸢眼明心细,察觉一旁的缦舞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只见缦舞面色苍白,额角隐隐沁出细密汗珠,双肩似乎也在不住颤抖。
碧鸢赶紧伸手扶住她,关切地询问:“你没”
一句“你没事吧”尚未说完,就见缦舞表情痛苦再难自抑,狠狠地一头栽倒下来。幸而轻寒眼疾手快,一把将缦舞揽入怀中。
“舞儿,舞儿。”轻寒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缦舞,焦虑难安。
庭院深深,秋风乍起,在院落中央或站或立的两人,皆是神色凝重默默不语,仿佛再冰凉的风吹在身上,都无所知觉。
心事缠绕,自然无法感受自然之风。
轻寒如是,南风亦如是。
方才缦舞的骤然晕倒,虽说害得众人担心了一场,好在只是气血紊乱,并无大碍,只需稍事歇息便会醒来。
而碧鸢同缦舞研习医术的日子虽说并不久,然毕竟是个姑娘家,心思细腻,照顾病人之事总还是信手拈来。
趁着这方空闲,轻寒与南风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一同出了门来到庭院之中。未及开口,要说些什么,估计彼此都已是心知肚明。
南风负手而立,背朝坐在石凳上的轻寒,看不清楚表情,但一开口,口气却是极严厉,“你应当知道,《云笈九经》乃是魔功。虽说练就之后威力强大,能让练功者的功力猛增,但同时你自身也会收到其影响,邪念侵体,堕入魔道,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变成一个杀人魔头。”
轻寒“嗯”了一身表示应允。
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南风勉强压下的怒火再次蹿腾上来,他猛地回过身,言辞犀利地质问轻寒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练它!”
“你以为,谁人都是这么轻易就能自甘堕入魔道的么?”轻寒淡淡吐出这么一句,话语中带着几分凉薄。
南风微楞。的确,若不是有什么非练不可的理由,即便一个人如何痴恋武学至高境界,都不会拿魔功开玩笑。
见南风一时无法反驳,轻寒轻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想必你也清楚,当年天绝门之所以被武林同道视为魔教,原因就在于拥有这本《云笈九经》。”
“没错。”往事被掀开一角,南风静静回忆起了自己少时年华,那时的武林,也如今朝一样血雨腥风。不过话说回来,所谓江湖,岂会有一朝安宁呢。他冷笑一声。又接着轻寒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云笈九经》乃是天绝门历任门主代代相传之物,亦为天绝门镇教之宝。只是传到了凌天霸手上,《云笈九经》的上半册却在一次动乱之中不翼而飞,就连凌天霸自己也未曾练过此功。”
轻寒点头,这一段往事但凡武林中人都有所知晓,他向南风坦言道:“我的《云笈九经》至今为止不过练到第三重,只因手上只有上半册,故而一直停滞不前。实不相瞒,我练就《云笈九经》的本意其实只是为了能够登顶武林至尊之位。”
南风立刻明了,接话道:“为了能够保护舞儿?”
“是。”一抹苦涩的笑容凝在嘴角,轻寒眸光微黯,“怎奈此功反噬力甚强,功力大增的同时,我亦愈发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性情。”他摊开掌心,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再这么下去,他生怕有朝一日,缦舞终究会被失控的自己所伤。
保护她人的本意,却因《云笈九经》本身的力量而偏离预先轨迹。轻寒自己也很是无奈,若不是这样,他大可以自己的能力去保护缦舞,将她留在身边,朝夕相对。
谁料天意弄人,慢慢靠近后又不得不彼此疏远。
推开她,是他一生难以抚平的伤痛。
至此,南风也总算顿悟了过来,“于是,你便愿意让她留在明月城,将她托付于我?”
轻寒默认,神思中染上一层淡淡哀愁。
即便是南风也不得不暗暗承认,对于缦舞的爱意,这个人决然不必自己差多少,甚至,很可能比自己对她付出的用心更甚。
可那又怎样,既然他将缦舞亲手推到了自己这儿,他南风也素来不是什么容易心软之人。况且,他自己不也是为了缦舞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么。
现如今,已然没有谁能够与他争夺追寻了十多年的心爱之人。
南风正如此不厚道地想着,碧鸢忽然推门出来,打断了二人间愈发沉重的对话。
“缦舞姑娘醒了。”
“醒了?”院落中的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再不迟疑,径直冲进了房内。
被孤零零晾在门口的碧鸢嘴角僵了僵,自言自语地喃喃着:“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人是醒了只是”
只是,醒来后的缦舞精神恍惚神色异常,一副心事重重却又嫉妒茫然无措的模样,叫人很是担忧。
南风和轻寒瞬间便冲到了床榻边上,一前一后紧张兮兮地望着已然清醒过来坐在床上的缦舞。
“舞儿,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么?”轻寒的眉心几乎就快拧成了“川”字,不安的望着面色依旧苍白的缦舞。按理说醒来了便无须再过担心,可他心里却始终突突的,预感到似乎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而事实证明轻寒的忧虑不无道理,缦舞怔忡良久,面色不佳,过了好久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这回轮到南风紧张了一把,想起了以前的事,是否也意味着她想起了自己?
不等旁人说些什么,缦舞又道:“不过都是一些零散的片段,在脑子里不断翻腾,可每当我捕捉到一个画面想要再去细想的时候,结果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头痛欲裂。”
轻寒的手搭上她的肩膀,顿了顿,而后又轻轻拍了几下,安慰她道:“如果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如今你能记起一些片段已是很不容易,慢慢来,身子重要。”
望着轻寒忧虑的面容,缦舞有一时恍惚。她只是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屡屡将自己疏远,又屡屡来撩拨她的心弦。
此时,南风也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都想起了些什么?”
缦舞恍若陷入一段冗长凌乱的回忆,细细回想了一番后如实答道:“很多,很杂。那场景,应该是在天绝门吧,好像有我爹娘,还有还有一个人,一闪而过,几乎每个片段都有他,可就是记不起来,看不清楚样貌。”
南风与轻寒面面相觑,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缦舞所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凤珝无疑了。只是,叫他们如何告诉缦舞呢?告诉她那个人其实是凤珝,而凤珝其实又是南风?别说缦舞无法接受,连他们两个当事人也很难开口。
但,如今的缦舞已然能够想起一些片段,那也就证明了离她恢复记忆的日子不再遥远——她迟早会想起一切。
到那时,他们如何面对她?她又会如何面对他们?
徘徊在欺瞒与坦言的边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后顾之忧。
轻寒挣扎犹豫了很久,他一直不知道说出真相对缦舞来说是不是才会比较公平,而一旦说了,是否还能维持现今平和无波的表面。
莫说轻寒犹豫不决,就算是南风,也着实不知该不该讲予缦舞知道。主动被动终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脸色不好?”置身事外的缦舞不解地看着床榻边上满脸忧愁的两人。
“啊,不,没事”南风支支吾吾地敷衍着。
轻寒看了看南风,又看了看缦舞,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到了口茶水,仰头一饮而尽。随着这么一杯凉水灌下,似乎神志也被激得清明了起来。
他猛然以双手撑住桌缘,手指狠狠划过桌面,仿佛想要深深陷进去一般。
“舞儿。”他背朝着床榻的方向,下定了决心,忽然开口。
《凌烟乱》苏窨 ˇ道真相流年似水尽ˇ
挣扎也好,彷徨也罢,对当下的轻寒而言,都已算不上什么。他终是下定决心,要向缦舞道明真相,十三年前,十三年后,隐瞒得太久连他自己都要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或许南风说的没有错,一直以来他所作的不过是一味逃避,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她,却又一次次伤她至深。说他一意孤行,甚至自大都不为过。轻寒总算认清了自己内心,逃避能有何用,其实,他是真想亲手守护她,亲手给她幸福。
这一次,轻寒是真的想通了,他不再犹豫,定定望着缦舞,正了正色,正欲开口,却忽地被一旁的南风挥手制止。
轻寒诧异地看了看他,不知这家伙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南风亦与他对视,眸中静若深潭,看不出情绪。
难不成他事到如今仍旧不愿让舞儿知道十三年前的真相么?思及此,轻寒微微蹩起双眉。
正如是思忖着,却见南风若无其事地走到同样一脸期待着后续的碧鸢身旁,迅速出手,一记手刀将她击晕了过去。
这可惊到了缦舞,她愕然开口:“你这是作何?”
南风将碧鸢安置到一旁的卧榻上,又回到床边,神情严肃地缓缓解释道:“有些事,我想还是由我亲口告诉你会比较好。”
那一段过往,那一段在她回忆中早已七零八落残缺不堪的记忆,他只期望能够亲手为她拾起。
十三年前他未能保护好天绝门,十三年后,他不能再让这个女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毕竟,那一段岁月静好无暇,那样“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往事,他并不舍得只有自己一人记得。
屋子里静得出奇,此时若有绣花针掉落在地,恐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而缦舞此刻根本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关注绣花针之类的事儿,她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面前这个方才还被她称作“南风”的男子的脸上。
人皮面具完完整整地被捏在这人手中,撕去面具后露出的容颜,不正是三年前在他俩大婚当日莫名离去的凤珝。
三年不见,缦舞竟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了起来。她摊开掌心,手中的九龙佩乃是方才凤珝交予她的。
入手时的冰凉此刻已被她掌心的热度漫布,变得沁凉中带有一丝温润。
“你还记得这枚九龙佩么?”凤珝的视线同样落在那枚玉佩上,像是想起了某段温馨往事,唇角不自觉泛起微微笑容,“这九龙佩是你五岁时在花灯会上送给我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将它佩戴在身上。”
某种奇妙的感觉自掌心缓缓想上攀爬,一路蔓延到了缦舞的心里头。她面容平静,完全见不到预想中的激烈反应。
她凝视手中的九龙佩,几段往事依稀浮上心头。
彼时缦舞还是凌雪漫,年仅五岁,适值城中举办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孩子总是爱好人多热闹的地儿,吵着闹着要去逛花灯会,凌天霸事务缠身无暇顾及,便由他的养子凤珝带她过去转转。
凌天霸对自己这个养子可是相当信任,年纪轻轻但造诣非凡,他认定,只需假以时日,凤珝必能青出于蓝。
年幼的凌雪漫可顾不得是谁人陪伴,只要能去的成花灯会才是顶顶重要。当然,彼时的她倒也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可要比自己那一板一眼的老爹好相处多了。于是便也兴高采烈随着凤珝来到城中。
花灯会固然能够让人流连忘返,可毕竟凌雪漫还是个孩子,闹腾了一会儿便没了力气,凤珝带着她到河边草皮上坐着小歇一会儿,可她就算坐着也不安分,东望望西瞧瞧,也不知怎的,两眼骤然放光,从不远处的草坪里捡起一块玉佩,用袖子抹抹,完好无损色泽光鲜,煞是漂亮。
只是,这块玉佩对她而言似乎太大了一些。凌雪漫回过头看了眼凤珝,一转手,又将它转赠给了凤珝。
凤珝僵了僵,呆愣愣地接过那枚玉佩,上头刻着的龙纹,精致细腻,握在手里隐约还能感受到凌雪漫在上头留下的余温。
“果然是个小孩子,一个玉佩就能让你这么高兴。”他顺手刮了下凌雪漫的鼻梁,却将玉佩小心翼翼地别上腰间,面露悦色。
这九龙佩是记忆中凌雪漫送给他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物品。
回忆如流水细沙,缓慢而又执拗地涌入缦舞脑海之中,虽说只是一场花灯会的过往,倒也比先前那些碎散的片段要清晰深刻了许多。
她将先前凤珝所坦言相告的内容反复咀嚼,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一切的一切说白了只能怪自己太过愚钝,分明种种迹象都能透露出南风即是凤珝的事实,她却视若无睹,也不知欺骗别人还是欺骗自己。
与其责怨他人,她当下更多的还是几分自嘲吧。
“你怨我也好,怪我也罢,可我还是要向你说声抱歉。”凤珝眼底漫溢的愧疚,让缦舞移开视线不忍再看,而凤珝并未因此止住话茬,又接着说道,“三年前不告而别的确是我的错,但我那样做也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有能力来给你过上安稳的生活。”他不希望她再尝一次当年的苦痛。
缦舞微微扬起唇角,带着几抹挥之不去的苦涩,声音清冷语气平淡,“你的歉意我收下了。”
当凤珝正为了缦舞此言眸中亮起光彩之时,却又听得缦舞后头接着所说的话,好似一桶冷水,将他淋了个冰凉刺骨。
“只是,三年前你在大婚当日离去对我造成的伤痛,是即便道歉也无法弥补的伤害。”
缦舞听不出情绪的话语萦绕在凤珝心头,变态缠绕不去,如梦如魇。
“我打算还是离开这儿吧。”缦舞徐徐开口。
轻寒一惊,“离开?你终于打算回山庄了吗?”
缦舞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我要回空音谷。”
“什么?”这一回是轻寒与凤珝二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慢着!”轻寒一把拉住从床上爬下来正欲往门外离开的缦舞,紧紧拽住她纤细的手腕不放,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似隐忍又似挣扎。
缦舞蹩起双眉,“师父,你”
一听“师父”二字,轻寒像是被雷劈中,浑身一颤,手上不由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终不能够再继续缄默,手臂稍一用力,将缦舞扯到自己面前,而后双手攀上她的双肩,牢牢桎梏住她,使其不得不同他面对着面。
轻寒竭力遏制住自己激动难安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的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