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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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视线对接的霎那,他望着我的眼神,却需我动用所有心力方不至于坍塌。
如果坦白是一种解脱,当灵魂里所有的黑暗与罪孽被释放出去后,这空着的躯壳,它将仰赖什么继续支撑?
如果当视线对接的霎那,我看到的是安谙满眼隐忍的纠痛与怜惜,没有丝毫厌恶与嫌弃,这空着的躯壳,它将仰赖什么继续支撑?
我忽然想这一夜为什么如此漫长,漫长到我已耗尽这一生的力气,漫长到我不再能够支撑。
原来,我终究是一个懦弱的人,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坦白过后的时刻,我想到的只是,逃。
没有眼泪可流,没有承诺可以翼许,没有安谙温暖的怀抱可以再让我依靠,没有自尊,没有未来,连心里的疼痛都已麻木,我这一生所捆缚的心灵重负亦已全部卸下,接下来,我能做的,就只是逃。就像安谙曾跟我说过的托尔斯泰,当一切都寂灭后,八十二岁的老托尔斯泰只能消遁于风雪暗夜,再无别的出路可寻。
仿似对视很久,在我以为我不再有力气支撑下去时候,安谙抬腕看一眼表,轻声问我,“这么晚了,该休息了。你还用电脑么?”我摇摇头。他轻轻挣开被小诺挽着的手臂,起身过来关掉邮箱,邮箱里的邮件早已发完,他又将论文重新保存一遍,关掉文件,退出移动硬盘,关掉word文档,关掉电脑。
word文档关掉之后、电脑关掉前的一刻,我看到,电脑桌面的画面是,泸沽湖的莨菪花海。
怪不得之前他开电脑时,身子有意挡在电脑前,而我只顾着在我杂乱的包里翻找移动硬盘。移动硬盘翻出后,他已打开word文档的页面。
泸沽湖的莨菪花海,他电脑的桌面竟然是泸沽湖的莨菪花海。那炫目热烈的红,在电脑屏幕暗灭的瞬间,像一道血光刺肓了我的眼。
这个骄傲的男人,骄傲到连他的不肯忘记都不愿让我知道,骄傲到连他藉以回忆的痕迹都不愿让我捕捉。哥德堡变奏曲,追忆逝水年华,泸沽湖的莨菪花海,三载孤绝的流浪与放逐,他自囚于那段痛苦的记忆,拒绝挣脱,拒绝言说。
不再能够顾及身旁的小诺,我只是直直望住他,望着轻轻阖上手提电脑后亦望着我的安谙。安谙,我放掉所有自尊说出过往,为的不过是让你解脱,让你明白,我并不值得。
轻轻的安谙抬手抚着我的脸,眼中纠痛与怜惜愈甚,良久低声道,“小南瓜从来没有怨过她。”
普赛克,到底失去了丘比特
“有许多时间,像烟我知道这是流向天空的泪水。我知道,现在有点晚了,那些花在变成图案天渐渐暗下来我知道,他们还在说昨天许多失败的碎片在港口沉没没有时间的今天,在一切柔顺的梦想之上,光是一片溪水,它已小心行走了千年之久。”
从医院出来,我脑中一直断续回转着这首顾城写的名字叫作《许多时间,像烟》的诗。那是三年前在杭州安谙曾背诵给我听的。那天晚饭时我说白天听宋师兄说有一个诗人拿斧头砍死了妻子,好可怕。他就浅浅笑着说那都几百辈子前的事了,你怎么才知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
然后他就说起了顾城。他说他一向不大喜欢现代诗,不过顾城的诗倒是可以看看的。顾城的诗清澈干净,描述了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纯粹完美,童话一般。或许正因为此才酝成了顾城杀妻后自缢的悲剧。因为对于顾城而言,我们真实存在的世界满是丑陋污秽,不堪忍受。
《许多时间,像烟》就是他其后背诵给我听的顾城诗作的一首。他说在这首诗里,我们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成为过去,就像随风而逝的烟。可即使我们的存在像烟,也总会于某一个时刻飘渺于我们的记忆深处,所以像烟的时间,又是永恒的时间。
那时我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他说的很多话我一直都听不太懂,但丁、卡夫卡、福克纳我只是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一边洗碗一边闲话家常般说起这些,洗碗的流水声哗啦哗啦伴着他一首首背诵的美妙诗篇,没有卖弄,没有炫耀,没有刻意,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跟“冰箱里有我做的西米露”、“明天该交电费了”一样。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那个时光就像烟。
如同,这个时刻亦像烟。
每一分钟,都在成为过去。
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在成为过去。
没有时间的今天。今天不再有时间。
小诺已走。车进上海她就让安谙在路边停车。她说她自己坐车返校就可以。她甚至没有让安谙送她到车站。她说旖旖姐看病要紧。说时不看安谙,拿起她的包打开附驾车门下车。下车后拉开后车门,看着我说,“旖旖姐,你坐前面吧。”
见我不动,握住我手拉我下车,在我脚刚落地时分,轻轻环抱住我,脸埋在我怀里。那一刻,我想起了叶蓝。曾经叶蓝,也像她这般软软无助地偎在我怀里,像一个婴。
我救不了叶蓝,或许我能成全小诺。
“小诺,你多保重。”我附唇在她耳边说。
小诺嗓音明显带着哽咽,“旖旖姐,你什么时候还回来?”
我说,“我可能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也会是很久很久以后。即使回来,也不会再见你和安谙。
她说,“旖旖姐旖旖姐”终是没能忍住啜泣。
我轻轻拍拍她,“小诺,好好照顾他。”
她说,“旖旖姐,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我微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打扰了你们的平静。是我让你如此难过。
抱着我的双臂渐用力,在我以为她还要跟我说点什么时,她忽然放开我,转身跑走。
看着她略显跌撞跑远的背影,身上还穿着安谙宽大的T恤和仔裤,袖子和裤管都高高卷起,像一个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一样娇小稚弱。我知道,她是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做这先行一步的决定。我知道,她是想留最后一点时间给我和她的犬夜叉单独相处。我知道,我们伤了她。
她怎么可能不受伤?昨天安谙当着她的面,毫不避忌地长久轻抚我脸颊,虽然其后挽着她离开,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又转了回来,几乎一整夜都留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她和安谙有没有在一起,是各自睡还是一起睡。安谙带她出去后,我随便洗了洗就躺下。被窝很暖和。暖得像安谙的怀抱。如果没有安谙的怀抱,有这暖暖的被窝,亦是这漫漫冷寂长夜的安慰。枕头上浅浅一道凹痕是安谙下午小睡时所留,他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也轻渺可闻。我将脸埋进枕头里,埋进那凹痕里,想起安谙离去前说的那句话,当着安谙的面流不出的眼泪,在安谙和小诺相偕离去后,静静滑落眼角。
在那句话之前,我的灵魂被黑暗焊死在银河的边缘,看不到星光,得不到照拂,在那句话之后,任这一生如何孤独漫长,我也终得救赎。
小南瓜,我的小南瓜,谢谢你,洋葱、萝卜和番茄丢掉了你,你却没有怨恨她。
洋葱、萝卜和番茄对你的爱,像凡俗尘世里所有深秉劣根之人的爱,计较得失,市侩自私。而你的爱,而你的爱在洋葱、萝卜和番茄失去后,她才知道,你的爱有着怎样的悲悯与宽忍,即使面对背叛与伤害,也承担理解,不言幻灭。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无声忍泣中,门被推开,有人进来,我知道,这一定是安谙。
我没有抬头。没有抬起我满是泪痕的脸。我答应过他,在我走之前,都不再哭。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又哭了。
我想他可能只是来取点东西,没想到,他却轻轻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没有叫我,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静静坐在床沿。很久很久,很久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我这才明白,他是想来陪我这最后的一晚。在他以为我睡着以后。
如果醒时不能留下相伴,他就在我睡时陪我。
就像我们以前陪莫漠一起看的那部希腊神话动画片里的爱神丘比特与普赛克,相拥只能在夜晚。因为丘比特是神,他的妻子是人,所以他告诉普赛克不能看自己的脸,如果看到,他就会离开她。可是普赛克到底没能遵守与丈夫的约定,在丘比特睡着时偷看了他的脸,使丘比特怒而远走。此刻,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怕安谙一旦发现我并没有睡着,就会离开我,离开这个房间。我怕安谙一旦发现我并没有睡着,就不再陪我这最后一晚。所以,我只能继续装睡,悄悄感受他的陪伴。
仿似又过很久,在我呼吸觉得渐渐窒滞时候,耳边听到他微带叹息地自语,“怎么还是喜欢趴着睡也不知道翻个身”轻轻扳着我肩膀,将我侧转身向窗,被子掀开一角,又盖好,再掀开一角,再盖好,终于在再次掀开被角后,他轻轻躺在我身后,盖好被子,右臂搭在被上拥住我。
犹如炭火的渐灭,犹如陨星最后的金色,在他侧转我身子的一刻,在他拥住我的一刻,我知道承诺不再在他面前哭泣与真的不再在他面前哭泣之间,需将肉身完全消耗成意志——不哭泣,不因死命忍泣而颤抖,不转身回抱住他,不让他察觉我其实并没有睡。
我们只有这一晚。我们只能相拥这一晚。他的怀抱。他的温暖。如果我是普赛克,我绝不看丘比特的脸。如果装睡就能让他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永远装睡。
我忽然明白普赛克为什么要偷看丘比特的脸,丘比特给他的爱那样完整她还是不满足,还是想看到他的脸。生而为人,我们无法克服我们的弱点就像我们无法摒绝我们的原罪,贪婪,好欲,懦弱,虚荣。如果我没有这些弱点,我就不会丢掉我的小南瓜。如果我没有这些弱点,我就不会将心里暗藏的罪恶在三年后才说出来。如果我没有这些弱点,我就不会让安谙流浪了三年放逐了三年。甚至我现在的不敢让他知道我没有睡,也是因为我本性中的弱点,生命这样长,我贪恋他此一时的温暖,可以留在记忆里火光一样慰藉我别后寒凉,这贪恋让我只能再一次欺骗他。
散在脸上的长发被他拨在耳后,他的唇贴近我耳廓却并没有吻落,指腹抚摸我脸颊,自额至颌,扬手成云般轻缓柔软。身体亦慢慢贴靠我身上,然后将脸偎进我颈窝。
无数个念头挣扎纠结,我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回身抱住他,吻住他,如果他要,我就给他。这具身体,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在感情上背叛了他,离弃了他,可这具身体却没有背叛他。如果他要,我就给他。什么自尊,什么名份,偷情也好,苟且也好,不管他现在是谁的爱人谁的犬夜叉,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可我终是没有动。当他抚摸我脸颊的手重又搭在我胸口,脸也离开我颈窝,头落在枕中贴着我脖颈鼻息渐沉时,我知道我这一生都只能以克制为掩饰,掩饰我本性中无法剔除的懦弱。我怕,他离去。我怕,他拒绝。
侧卧的身体渐渐酸麻,我轻轻转过身面向他,梦中犹如惊动,在我身体倾转时,他搭在我胸口的手握住我手臂,继而摸索到我的手,紧紧握住。一如三年前我们每个相拥的夜晚,醒的时候,他的手总是紧紧握着我的手。
不再能控制我的眼泪,在他沉沉睡去的此刻我不再能够控制我的眼泪,只要不哭出声音就好,只要不吵到我的小南瓜就好。
月光下我看着他,他削瘦苍白的脸,眉心舒展,孩子一样安恬。微抿的嘴唇,三年里隐忍了多少疼痛与伤害。即使这最后一晚,也要在他以为我睡着以后,才过来陪伴。
安谙,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够再在一起了么。即使你已不爱,不再能够爱,可是让我爱你,好不好。泪眼朦胧中,安谙睁开眼睛,迷蒙睡意微滞片刻即转为清明,握住我手的手仍未松开,另一只手揽住我头,将我拥在他怀里。
原来我还是吵到了他。他的睡眠一向很少很轻,以前总会夜半醒来给我翻个身,让我侧卧着睡,我有时候知道,嘟哝几句继续睡,有时候不知道,然后第二天早上听他唠叨,趴着睡对肺子不好,还不知道翻个身,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像头小猪。
“安谙,要我,好不好?”我终是再也忍不住,埋脸在他胸前哭着低求他。没有奢望,我不奢望藉此就可以留在他身边,我只想给自己一个圆满,然后无憾地离开。让这一夜成为永恒的记忆细转于我此后一生的颠沛飘泊。
“傻囡囡”久久沉默后,他低声叹息,“我不要你一时一刻的冲动。我想你从来都知道。”轻轻吻了吻我额角,放开我,起身离开。
普赛克,到底失去了丘比特。
黑夜的泪水,溅满黎明。
丘比特真的不要普赛克了
“想什么呢?”安谙突然问我。从医院出来,他一直没有说话。
“想”我怔了怔,“想你曾经背给我听的顾城的诗,‘我们从没有到达玫瑰,或者摸摸大地绿色的发丝。’”这是另一首,而非《许多时间,像烟》。“江南真是好,这个季节,还能看到绿色的大地。”我淡淡笑一下,看着车窗外绿化带的草坪。不知道下次看到江南大地绿色的发丝会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印度这个时节会是什么样子。
哭了一夜,干涩的眼眶已经没有泪水。头很疼,心却不再感到疼,只是觉得空,没着没落的空。而分别在际,愈加不能流露丁点绝望或哀伤,尤其在他昨夜拒绝我转身离开之后。通透如他,自是比我更加明白,许多时间,像烟
“你记心真好。”他也淡淡笑着说,“多久之前背给你听的了,还能记得住。”
是啊。我在心里道。因为我不敢遗忘。我只恨我的心不是摄影机,我只恨我不能记下所有与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一会想吃点什么?”他轻声问。早上从枫泾出来去医院,我们都没有吃饭。
“你想吃什么?我不太想吃,那个什么产气粉和钡餐吃下去,胃里又涨又难受。”
他静了静,“旖旖,你这三年,都吃的什么?”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问起关于三年里我的事情,我却想不出该怎样回答:告诉他我很忙,忙起来根本顾不得吃饭;告诉他我自己一个人,不会做饭又懒得出去吃奇Qīsūu。сom书,吃的最多的仍然是速食面;告诉他我每天只能睡几小时,靠喝大量鸳鸯提点精神?
“是不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