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乱志 作者:深圳铁板烧-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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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万千,种种念头,纷至沓来。
安鸿饭后便在房中打坐,运功调息,自疗伤势,周天运转,物我两忘。待醒转时,见窗外火光高举,亮如白昼,甲叶摩擦之声不绝于耳,弓弦绷紧之音使人牙酸。放耳细查房周呼吸,怕是有人马千余。饶是安鸿艺高胆大,亦是不敢妄动,只得端坐在床,静观其变。
安鸿正转念思索情由,门扇忽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人盔甲整齐,昂首阔步,正是曹武。曹武来在安鸿面前,郑重一礼道:「安公子,吴经略遣我杀你。」略停了停,见安鸿神色不变,叹口气又道:「安公子助我斩将之德,曹武不敢有一刻忘怀。我有今日,皆拜安公子所赐。我已备下干粮马匹,这便亲自送公子出城!」
安鸿将曹武扶住,皱眉道:「将军奉令而来,若是纵我离去,恐要受军法,安鸿怎能不顾而去?却不知我何处触怒了吴经略,以至如此?」
曹武答道:「此乃张枢密之命,我亦不知为何!曹武为报公子昔日恩义,何惜此身?公子切莫停留,速速离去,迟恐有变!」
安鸿闻曹武所言,想起日间吴玠不答为曲端洗冤之事,知他信了张浚、挣扎辩驳皆是无用。思及此次求援,竟是竹篮打水,心中难过。不知折翎及诸葛砦情形如何,恨不得肋生双翅,回到摩天岭上。数思之下,重重一叹,对曹武道:「曹将军救护之德,安鸿铭记在心。他日相逢,必有所报!」
曹武情急,一面逊谢一面将安鸿拉出居所,亲自带兵叫开城门,送他离城。远望安鸿独骑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方回身令军士归营,自来吴玠衙下请罪。人未进衙,有一军士自身边急匆匆跑过,向衙内大叫道:「完颜宗弼处斥候急信!」
曹武职位亦有份参赞军机,自然知道此信事关重大,遂紧紧随着军士奔进衙中。吴玠接报,又见曹武入厅,将信笺往案上一按,急切问曹武道:「事如何了?」曹武不想吴玠居然视安鸿重于斥候之报,略怔了怔方伏地道:「曹武该死,不但未杀安鸿,反将他放走,特来向吴经略请罪,请经略责罚!」
此言一出,吴玠面上沉重明显一缓,长出口气,佯怒道:「曹武!你麾下兵马过千,围堵之下安鸿竟可逃之夭夭?办事如此不利,怎担我军中重任?着罚俸一年,暂留职待查,张枢密处,少不得好生告上你一状!」
曹武闻吴玠之语,喜动眉梢,自责无能,唯唯服罪。吴玠一直左右摇摆的心思此时方定,凝神将军报展开细观,不由倒吸了口冷气道:「这完颜宗弼好生狡诈!明里撤军北返,暗地里却在宝鸡以南集结了十五万精锐之兵。」轻咦了一声,又疑惑道:「军报莫非有错?中军帐虚立,月余不见完颜宗弼!陈先生,这处斥候可把握么?」
陈远猷适才听了吴曹对答,一直在暗暗为吴玠前途担忧。此刻闻吴玠动问,回神答道:「此路斥候乃是川陕宣抚处置使司潜下的精细之人,应不会有错!」
吴玠方欲开口再问,吴璘从厅外大步流星而来,笑着喊道:「大哥,军已完备,天明便可上路了!」
陈远猷看了看吴璘,又望向吴玠问道:「将军,大敌当前,不日即至。这援军还要发么?」
吴玠沉思半响,摇头道:「明日吴璘曹武带半数军马回和尚原整饬防御,陈先生与我保护城中百姓依次撤离。这援军不能发!」
*** *** *** ***
「神臂弓不能发!相距太远,徒废箭矢!」
折翎止住赵破,环视周遭,见众人皆面带惊恐,曾亲历过他处守城战者更是脸色苍白。章兴眼望金人阵中已初具规模的数台投石机,切齿道:「将军,我带人出城,拆了那入娘的物事去!」
折翎摇头道:「完颜宗弼在投石机前足足放了三营人马守护,便是防我等出砦冲杀。去则必死,不可莽撞!」
赵破道:「若是床弩未损,或尚可反击,如今可怎么好?」
折翎道:「床弩与投石机相较,射程亦差了许多。传令各处人马皆入藏兵洞,待投石止、金兵来时再上墙守御!」
众人轰然应诺,四散去传令。折翎回头,正撞上墙内已改梳妇人发髻的晓月投来的痴痴目光,心中一慌,只觉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墙下晓月也在扭捏,忽听远处一声巨响,如有惊雷平地炸开一般。接着便是疾风过密林般的呼啸之声。折翎亦闻此异声,回身见一块重逾百斤的大石从天而降,将砦前斜坡砸出一个数尺深坑。折翎知此发石弹意在测距,忙扬声呼喊道:「速入藏兵洞!不及者就近躲避!」喊话毕,又回身示意晓月离去。
众人多被石弹威势惊呆,闻声警醒,随着为数不多的仍在奔跑的西军军卒赶去藏兵洞。晓月见折翎危急时刻犹牵挂自己安危,心如鹿撞,转念又恐折翎为己分心,不利于战,忙跟从一众仆妇往中坪躲避。
砦中仍在扰攘,金营中数台投石机已轮番发炮。石弹自空中飞落,无论何物,皆被砸个碎烂。落在泥中还好,仅深入其内而已,有落在略微坚硬之处的,弹动跳跃,沾上人身不死即伤。砦墙处的藏兵洞,是风慎力主修建,从前并无,故为数不多。此刻军卒、砦众、仆妇皆须躲避,藏洞不敷使用。余下人众见抛石有弧,遂紧紧贴在砦墙根部暂避。
金兵虽得此利器,但从未经练习,便直接使用,多有生疏。几轮下来,渐渐熟悉,准头亦大有提高。又几轮,有一大石斜斜落在砦墙之上,将木料砸的粉碎,石身半入,就那么卡在墙中。倚着此段砦墙的人众被震的立不住脚,东歪西倒、狼狈不堪。
金兵见投石建功,大声欢呼,发射更速。又十数轮,多枚石弹俱中砦墙,将守具毁去泰半。其中一石透墙而入,伤损了十数个墙后砦众,又有一石在墙头掠过,将城头插着的两面夺来将旗及砦子旗帜砸得粉碎。
折翎未进藏洞,只与晏虎一道躲在墙后。挨过数十轮大石,听空中呼啸声已住,砦前喊杀声震天,以为金人攻砦,大吼道:「众人各回岗位,备战迎敌!」一跃上了砦墙,却见金营中喊杀声虽起,兵马却是向着营后冲杀,投石机前的三营兵马亦有两营弃阵而去,往主营中回扑。魏庆跃在折翎身边,见状亦讶,极目远眺,忽指前方道:「将军你看,似有一军自金人营后林中杀出。将旗宛然,却看不清绣的何字。莫不是安公子与援军到了?」
折翎往魏庆所指处看去,见那旗知是宋军无疑,心中狂喜。又见投石机处那营兵马亦有松动之象,心中计较定了,扬声令道:「赵兄安排守御,李豫兄弟使人修缮。章兴、魏庆、晏虎,随我带兵出砦,毁了那几台投石机去!」
此时众人皆已来在折翎身侧,闻言应诺,各自准备,独李豫不语,反身往砦中去了。折翎恐时机稍纵即逝,也顾不了许多,带了砦中全数能战者近百人冲出砦门,径直杀奔金营。
此时,金营营后,佟仲朱骁带着府州八百弓手,据住密林一角,正将羽箭漫天花雨般往金营中泼洒。陆大安带了自砦中随出的百余人及朱骁分在麾下的四百刀牌,如猛虎出柙般往金营中冲突。金兵全数精神皆在营前投石机攻砦之上,措不及防下被砍倒一片。佟仲见进展太速,恐入营深处中伏,遂发令止住陆大安,将弓手阵线向前推进,才又下令续攻。
陆大安自入了奉宁军以来,从未曾带过这许多人马。此时一刀当先,身后数百人追随,有阵皆破、有挡皆杀、所向披靡,身上虽带了些伤却浑然不觉,心中畅快无比。数百刀牌皆以他为军中之胆,随之狼奔豕突,将金军后营搅的一团乱象。佟仲见阵锋已乱,将弓阵交给朱骁,与十二带了数十弓手中的佼佼者向前,单射金军中呼喝发令者。金军本就仓促应敌,此时更失了指挥,登时节节败退。
完颜宗弼在中军帐前置了帅案,观瞧投石机建功。乍闻营后惊变,却毫不惊惶,先遣出两营最精锐的兵马去了两翼,又令后营督军视乱不理,将祸水内引,自带了亲军挡在来军锋锐之处。
陆大安杀散了金军后营兵马,趁势往前冲突,正撞在完颜宗弼亲军怀中,登时若蚊虫入蛛网,行动困难。佟仲在后,见势不妙,一面带着神箭手上前相助,一面呼喝陆大安撤回。陆大安闻令欲行,却哪里还挣扎的开。朱骁见佟仲不舍陆大安,随之在金营中愈陷愈深,只得令弓手再向前推进。正进间,两翼围兵随号角声杀来,弓阵退却不及,被金兵自两侧杀入。弓手失了箭距,被金兵杀到近前,便如同羊群遇虎,虽奋勇抵抗,却力不能敌。朱骁弃弓持剑,在军中左冲右突,杀人无算,却被一金将自后劈了一刀。金兵见他受伤,一拥而上,将其乱刀砍死。
佟仲所携,亦是弓手,眼见朱骁阵破身死却无可奈何,心头怒火丛生。回身望见完颜宗弼正坐在黑鬃马上指挥拼杀,便将怒气赋予手中弓箭,觑准了他挥臂空当,一箭朝他肋下射去。
完颜宗弼在乱军中听不到弓弦响动,待察觉时箭已临身,忙向后仰倒,撤镫翻下马背。虽是狼狈,却终究躲开了来箭。佟仲见完颜宗弼翻身落马,大声狂呼道:「完颜宗弼已死!」
金兵中通宋语的兵士极少,但将领却为数众多。故此,军将个个闻言惊惶,士卒却是悍猛依旧。佟仲见诈计不成,只得拼力向陆大安处厮杀,十二在后紧紧相随。陆大安此刻已是伤口密布,满身鲜血,一口朴刀身卷刃崩,几与废铁无异,犹在奋力搏杀。见佟仲杀至,忙与他合在一处,点数相随之兵,已不足三十。
完颜宗弼重上马背,见围中宋人勇猛,虽是敌我两分,亦不由心内暗赞。正欲使身边亲卫劝降,围外一军卒奔来报道:「元帅,砦中适才忽有军杀出,已将投石机前那营人马击溃,正在设法毁坏投石机!」
完颜宗弼闻报大怒,斥问道:「不是三营人马么?怎地只剩一营?」
军卒道:「阿不罕将军见后营危急,恐有所失,遂挥军援救。不料宋人狡诈,出砦偷袭,又带了两营人马回奔,此刻该是到了!」
完颜宗弼怒不可遏,一面痛骂阿不罕无能,一面下令道:「两翼速战速决,将此处顽抗的余孽格杀殆尽!」语罢,自带了亲卫回军。
围中的佟仲虽不通胡语,但见完颜宗弼匆匆离去亦知是前军生变,遂欣喜对陆大安及十二道:「我等赶去匠作营时虽是迟了一步,但此刻一战应是功成了!金酋回奔,定是被将军袭了前营。匠作人众已被我等遣散,若是投石机再毁,金人定无能为了!」言罢大笑,状极欢愉。
陆大安见金人缓缓围拢,亦笑道:「今日我杀伤金狗,或有百数,真个痛快非常!」扬了扬手中刀,又叹道:「可惜此刀随我多年,今日怕是要废在这里了!」
佟仲仰天长笑,执陆大安手道:「若有死战如太原之日,哥哥刀断之时,定有我一弓随殉!」
陆大安听他说起昔日盟誓,只觉胸中热血沸腾,与他执手互握。金兵拥上,陆大安虎吼一声,带余众鼓剩勇四下拼杀。佟仲将箭壶中最后几支箭射出,抽出腰间短剑,欲与陆大安携手而战,却听耳边有嘤嘤哭声。回头看去,十二已是泪流满面。十二见了他目光,抽泣道:「佟大哥,我好后悔!若若是早知死在此地,当初在和尚原上,我便该对安公子表明心迹!」
佟仲心中一痛,伸手拭去她面上泪水,洒然道:「好妹子!实对你讲,佟仲自见了你便心生欢喜!且忘了安公子,与我一同上路。在阴间我定会好好待你!」言罢,回身同金兵战在一处。十二闻言一怔,心中五味杂陈。望了望佟仲背影,娇咤一声,亦飞身攻敌。
金兵不愿为困兽多添伤损,选了一众用枪棒的人马在前突刺。围中众人俱已是强弩之末,又兼兵刃皆短,不多时便被一一刺倒。陆大安身中数十枪,虽已气绝倒地却仍怒目圆睁。佟仲被一枪在胸膛处刺了个对穿,倒在陆大安身侧,伸左手携了陆大安,又向右去寻十二踪迹。见十二远远倒在血泊之中,触手难及,心中一叹,瞑目气绝。
前营中折翎等人将守投石机兵士杀退,却见投石机制作精巧、身躯庞大、坚固异常,难以毁损。正不知所措时,金营中号角连声,方才退往后营的兵马又喊杀而回。折翎见金兵尚远,遂留下章兴魏庆设法毁去投石机,带了晏虎与数名弓手迎上前去,看准金兵中当先一将,弯弓搭箭,气贯箭身,喝了声「近前者死」,手中弦松。
带军来那员将正是阿不罕,在金军中以怯懦无谋闻名。本是在主营中监视折可求,完颜宗弼入营时便依靠舅父完颜宗翰之名,赖着不肯撤走。完颜宗弼寻思分他些功劳,回见宗瀚时也多些善意,遂将投石机交他守御,且足足配了三营兵马,谁知还是出了岔子。此刻见折翎相距两箭之地便已开弓,心中哂笑,只顾催马向前。不料只一息,来箭已至面门,躲闪不及,头颅被无翎箭射了个对穿,翻身落马,身死当场。
此间山地,故金军中只有十数军将策马相随,见阿不罕尸身落地,恐有踩踏,俱急急勒马。在后军卒不知所以,见军将皆停,亦停步观望。折翎一箭毙敌酋,毫不停歇,又连发数箭。马上军将见机快者,下马躲避;见机慢的,又被射死几个。余下金将见折翎神箭,又见他身旁尚有数人持弓以待,不敢大意,呼喝士兵擎盾,缓缓向前。
折翎阻敌目的已达,回头却见魏庆章兴毫无进展,遂将心一横,命晏虎等人准备放箭。看看金军进了箭程,正要下令,忽闻身后魏庆喊道:「这边已有办法,将军速退!」
折翎闻声再回望,只见李豫不知何时来在了投石机前,正带着几人分别往投石机上泼洒油料,心中大喜,带了众弓手往回疾奔。金人军将亦望见李豫等人动作,急令金军上前。场间十人逃,千人赶,相距只在数息之间。
李豫手执火折,环视周遭,见余下数十人几乎个个带伤。遥望砦墙颇远,忽掩面狂笑,笑音高亢,宛若嚎哭。折翎奔至他身旁,见他如疯似狂,忙一扯他衣袖,急道:「点火快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