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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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之略略有些失神,脑子里闪现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画面,却只觉得模糊不清。
离了舅父家,操之就急着回家,献之却想着徽之近来情绪都不佳,想要陪他四处转转,二人一商量决定去石城山拜访高僧支循,顺便游览一番附近风光。
虽然王家世代信奉天师,但是这支循和尚实在是才名高著,不论是清谈、书法、禅学都极富盛名,虽然父亲王羲之对此人不以为然,年轻的王家兄弟还是想去真正领教一番,如果博得名僧的赏识,几欲好的评价,对他们声名的建立,日后的出仕都是极为有利的。
二人怀着这样一番心事,整理行装向石城山去了。
石城山 栖光寺
佛堂之中,檀香袅袅,名僧支循高坐在堂中,为众人讲习:“人曰‘适性即逍遥。’”老衲则认为不然。古之暴君夏桀,大盗盗跖以残害为性,假如适性就是逍遥的标准,那么他们也算是逍遥”
阿茂穿着一身男式棉袍,盘腿坐在大门边上,脑袋不住的向下耷拉,突然身后有人轻碰了她一下,回头迷迷糊糊看到是家里的老仆靖安。他跪在阿茂身后小声道:“公子爷说如果大小姐倦了,就随奴才去山上转转。”
阿茂点点头,回头看到坐在法师身边,诚心听禅的郗超,不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却见郗超凤目一扫,对着她似笑非笑的摇摇头。
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和靖安退到佛堂门口穿上麻鞋出去了。
大殿外视野开阔,绿云冉冉,看着四面高耸的山脊,阿茂不由太息:“真美啊!”
靖安苦笑:“大小姐,你就收敛点吧,吵着要跟着公子爷来石城山听佛的人是你,如今在佛堂上打瞌睡的也是你,依奴才看,您现在还是去禅房里仰面躺着,等着待会儿送斋饭吧。”
阿茂撇撇嘴不语,她们全家都信天师道,尤其是伯父和叔叔更是出了名的虔诚,昨岁伯父还因为喝道符水喝多了差点闹出人命来。只有阿兄郗超一人信仰佛教,还常常给她讲些佛法、故事之类的,她自然就极其好奇,听说阿兄要来石城山见老友支循法师,她拼了命的撒娇耍赖才让阿兄松了口答应带她来的。
她搔搔头道:“不想吃斋饭,不好吃,阿兄不是让你带我去山上转转吗?我们到后山捉鱼吃吧。”
靖安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大小姐,那后山的鱼多为放生鱼,你这么吃下去要是叫大师知道,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阿茂撅了撅嘴:“靖安叔,咱谁都不告诉,躲在上次发现的那个山洞里,我给你做竹筒鱼饭罢,怎么样?”
“这个,呃,好罢。”这寺庙里的斋饭委实清淡,靖安想起阿茂的手艺,不由口内生津,勉强答应了。
走到山腰,献之被石城山山水相连、七沟八涧、云雾迷离的美景迷住了,吩咐随行的仆人先到寺庙将行李整理好,自己和徽之慢慢沿着小路向山上走去。
没走多久,突然本就笼着云雾的天空竟落下雨点来,哗哗啦啦的砸了一地浅灰色的点子,整个天幕变成深灰色,两兄弟躲闪不及,看到不远处有个山坳子,便冲了进去。
还没进洞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食物香味,只见洞内早已生了一堆火,坐着一个老者和少年。
献之粗粗打量了一下那边两人的穿着,都是一身夹棉衣裳,许是上山来祈福的平民。皱了皱眉,没有走过去。
“两位郎君,这边暖和,不如过来烤烤吧,这样天气得了伤寒可不是玩的。”洞内的老汉倒是十分热情,声音洪亮的喊道。
徽之本就又冷又饿,洞口的风又大,于是笑着应承老者:“谢谢这位大叔,那子猷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扯着别扭的弟弟向洞中走去。
走过去见那个老者正拿着匕首在片一根竹,身边还有许多竹片碎屑,火堆上架着陶釜正在咕嘟嘟煮着水。
旁边毛毡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埋首用布巾擦拭着布兜里面七八个红彤彤的野柿子,抬头看到他们二人冻得直颤抖,随手从布兜里拿出两个陶杯,撒上一点茶末,舀了釜中热水递给他们:“喝吧,暖暖身子。”
徽之嘻嘻笑着接过了杯子:“谢谢郎君。在下王子猷,这是我弟弟王子敬。”
献之却没有动,斜斜睨了一眼那男孩的手指甲,看似干净,这才勉强接了杯子。
阿茂听了徽之的自我介绍,心道:这天下姓王的太多了,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随便就能扯出一大家子。略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却将献之一系列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屑,仔细打量起他的衣着:哼,明明天很冷,穿着裘还要敞着怀,里面还刻意穿一件苎麻单衫,虽说长得好看,不知脸上擦了多厚的粉,这种纨绔公子哥儿她在建康见得多了。
献之轻轻呷了一口碧绿的茶汤,只觉得四肢百骸暖和起来,嘴里还余阵阵清香。这种清香不输他在大殿上喝的贡茶,还另有一番野趣。不由惊诧。
男孩似是明白了他的不解,笑着答:“这是山顶上溶的新雪滤的水,以此烹茶甚是鲜美。”他生着一张小小圆脸孔,白皙晶莹,一双杏眼嵌在柳叶眉下,只是嘴唇略略厚了些,却红润娇嫩,整体看起来虽不是俊到极处,却灵气逼人。
更奇怪的是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是徽之会来事,笑着和一旁的老伯拉着家常,他十分会说,阿茂也不时抬起头看着他笑。
“我一直闻到食物香味,可是并没有见到有何吃食啊?”说着说着,徽之就聊到吃上面去了。
阿茂一笑,指指火堆道:“在草灰下面呢。”又皱皱鼻子闻了闻:“好像熟了。”说着从一边拿起两个竹枝,在火堆边上扒了扒,扒出几个首尾都被蒲叶包住的竹筒,扔在身边的毛毡上,呵呵拍手:“看,靖安叔,我刚好做了四筒。”
靖安也呵呵笑:“二位郎君真是有福之人。我们小郎君的手艺可是难得吃得到的。”
靖安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将一个滚烫的竹筒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白米和滑腻喷香的鱼肉,递到徽之面前,徽之嘿嘿笑着接了过来。
阿茂看到献之始终冷冷盯着靖安那双布满老茧粗黑的手,摇摇头自取了一只竹筒,拆开送到他的面前:“子敬兄还是不要和自己肚子过不去才好。”
献之接过那筒饭,依然傲慢地没说话,一点一点吃起来,味道的确非常好,鱼肉里面的骨头都被剔去了,米饭浸着鱼肉的香甜,里面还有细细的腊肉干和青梅粒。
他抬头看到他正对面的阿茂开心不已的抱着竹筒一边秀气地吃着一边听着徽之讲笑话,嘴角还沾着晶莹的米粒,不时爽朗大笑。
献之不由得很想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如果说普通寒族的孩子,他可以收他在身边,毕竟这样灵巧聪慧的小书童不是哪里都找得到的,还有这样一身本事。
只是她看到他和徽之一点也不拘束,像是见惯了大世面的样子。
这老者虽然和他随便,但分明却是他的仆人。
献之百思不得其解,突然灵光一现:小郎君?莫非他是哪家好男风的主人养的小郎君?
看到他娇嫩得女孩子一样的脸庞,献之的心蓦然沉了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很高兴上榜了
魏晋时贵族爱坐牛车
因为牛车比马车平稳舒适
那个,小献之的确是非常的装十三,但是这是事实,说他有一回在谢安家里遇到当时很有名的文士习凿齿,因为人家出身不好,他不和人家坐一席。
还有就是寒族并不一定是穷人,只是和仕族相对而言,但是寒族出身一定会被人瞧不起。
15
15、少年心事 。。。
月光如水。
郗超从支循大师的禅房走出来,默默看着一庭暗昧的月光,蜀中特有的潮湿在雨后更加严重,令人身心恹恹。
心中暗叹: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为何依然放不下呢?为何不趁此歇歇呢?
京中诸事早已让自己身心疲惫了呵。
没有想到谢安竟然出山了,哼,出山又如何,枉你大才盘盘,不惑之年出仕不过混个小小司马,一世清高出世之名也毁于一旦,不过是个庸俗之人么。
郗超轻轻一笑,心中充满了异样的快感,不过如此,不论面上看去如何堆金砌玉,哪个内里不是百孔千疮。
自己如此汲汲于名利,惶惶于算计,是否对得起在天之灵的阿翁呢?
脑中出现无数充满着无数不堪的画面:床帏之间,大司马敞开的襟怀、紊乱的呼吸以及让人燥热的熏香,充斥着腥膻的回忆,让他觉得自己肮脏得无所遁形,如果哪天去了天上,爷爷会原谅他吗?
静立半晌,向自己房间走去,却见得阿茂歪躺在斜榻上,身上盖着厚毡,已然睡熟。
一旁的靖安道:“大小姐在后山摘了好多野柿子,知道大公子爱吃这个,送了好些过来,等您等得睡着了。”
郗超默默注视阿茂恬静睡颜,淡淡道:“让她睡吧,不要叫醒。”说着,拿起桌上一个红彤彤的柿子,走到房间外面的廊道上,只是把玩却没有吃。
*
徽之和献之来到栖光寺,正欲拜访支循法师,沙弥告知:“方丈法师才与郗嘉宾郗大人座谈完毕,倦极,二位明天再来吧。”
待沙弥走后,徽之面上露出轻蔑神色:“他竟也来了?”
献之低声道:“五哥,你小声点。”
徽之冷笑:“他做的丑事还少吗?也不知道我们王家怎么贪上这门亲戚,哼,残害忠良,为虎作伥,郗家迟早败在他的手上”
献之看徽之神色激动,一时停不了口,索性撇开他疾走。
徽之见弟弟似乎真的恼了,闭口三步两步的跟上去了。
献之冷冷道:“你就不可以忍忍嘛?你吃这洒脱不羁个性的亏还少吗?”
“我”
“你追上来做什么?我现在去拜访郗嘉宾,你去吗?”
“你”
“我们从小便锦衣玉食的长大,目前尚不能有什么作为,却起码不能给阿爹添麻烦,郗家即便是如何如何,连阿爹都不敢开罪嘉宾,你且收敛些才是。”献之说完,拂袖而去。
“你”徽之哑然。
献之略略平复了心绪,整整衣冠,向小沙弥问了路,向郗超所在院中走去。
屐鞋轻叩木质廊道,一声声惊醒了尚在沉思的人,郗超侧头,看到一个白衣纶巾的少年向他走来,好一个倜傥风流模样,他抿唇轻笑:“没有想到在这里也能遇上子敬。”
献之年前行的冠礼,得字子敬,当时王羲之还邀请了郗超前往覌礼。
献之微微躬身:“许久不见嘉宾兄,刚刚听说你也在此,特来拜会,本来此次是与五哥同来。无奈他醉酒未醒,所以献之便独来了,不知是否冒犯了家兄。”
郗超唇角一勾,冷冷一笑:“子猷依然是那样潇洒不羁啊。”
献之看到郗超手上正把玩着一个柿子,红红的大大的,似深山产物,他不由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男孩,离别的时候还送了他两个红柿,味道很美,只是微微的涩。
难道那男孩是郗嘉宾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郗嘉宾看献之出神盯着自己手中柿子,淡淡一笑,心道不过是个孩子,也没有旁人传得那么神乎其神,“这是家人新摘的,屋里还有许多,外面冷,随我进屋罢。”
“叔父来信,说你月前去郗府拜访是么?”郗超问道。
“是。”
“可惜没见到人,对罢。”
“呃?”献之诧异,不知郗超此话用意为何。
郗超不动声色一笑:“赶巧了,算作缘分吧。”抬腿先献之一步进得屋中。
阿茂刚刚睡醒,屋中暖和,仅着了一件药玉色雏纱中单,外面一件斜襟的大袖苎麻袍子,除了冠冕,头上的髻子睡得蓬松歪斜,正单手抱着一个鎏金莲花纹香球翻看着郗超留下的佛教画册。
献之一看到屋中人只觉得喉头发紧,看这样子自己猜的竟是真的,那男孩却是一副懵懂怔忪的样子,一脸纯真,一双眼睛被暖气蒸腾得水汽氤氲,碎发散散的垂在鬓边、颈侧,看到他进来了眼中却多了几分戒备。
郗超呵呵笑了:“阿茂,还记得献之吗?”
献之只觉得头发懵,一时间接受不过来:“她是阿茂姐?”
她竟是个女孩子,这么可爱柔软的人儿是他的阿茂姐。
郗超笑着点头:“可不就是她吗?”
阿茂只觉得自己此时形容邋遢,分外狼狈,讷讷低头起身褔了一福道:“你不是王子敬吗?”
献之微笑:“献之去年已行冠礼,得字子敬。”
阿茂不好意思拿眼打量他,褔了一福:“那今天的子猷是徽之哥哥吗?”她心下恶寒,自己本以为白日是碰上了不认得的人,以后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了才那般自然,没想到竟碰到的是王家兄弟,羞都要羞死了。
献之嗯了一声。斜眼去瞄阿茂面上飞霞,只觉得特别可爱。
郗超在一旁观望,淡淡笑:“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
阿茂似是被人拿大棒打醒,一改刚才娇羞女儿态,抢在献之前头道:“呃我和靖安叔摘柿子的时候巧遇的,巧遇的。”
郗超想来宠爱阿茂至极,也了解她至极,哈哈一笑:“是么,我以为哪知小猫又去后山偷鱼吃了呢。”
阿茂满面通红,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的献之,却对上他满满一目柔光,只觉得心头一跳,除开羞涩还有些慌张害怕。
郗超将二人眉眼官司尽收眼底,疏懒一笑:“即是这样,劳烦子敬把阿茂送回她房间去吧。”
阿茂对着郗超微微一福,只觉得肩头一热,竟是献之脱□上大氅披在她肩上:“阿姊,外间凉。”
“唔。”阿茂迷糊地看着他接过仆人手上她的外套和冠冕,跟着他向门外走去,出门之际还是忍不住回头求助似地看了一眼郗超。
郗超冲她和煦一笑。
阿茂撅撅嘴跟着献之出去了。
心里却打起了官司,小时候的献之她只记得是个漂亮的小娃娃,如今没想到他竟长得这样高了,还是这样风流潇洒的倜傥模样,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呢?
可是,在山洞的时候,他分明还是一副瞧不起看不上的样子,此刻却为何这般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