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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书至河上-第68部分

小说: 书至河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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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昏了过去,而这时他的手臂也只剩下了一根沾着血的白骨”
“别说了,别说了”
“施刑的人歇了一会,给我们讲刷洗时的要诀,然后又开始示范,这次是脚”
“别说了!”徐荷书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行,便去捂他的嘴。她受不了。“你们锦衣卫,简直不是人,是恶鬼”
沈判拿起她的手,继续平静地说:“那次之后,我一天没有吃饭,心情也很沮丧可是,观刑的机会太多了,两个多月之后,我们每个人就都习惯了,犯人叫得再厉害,场面再血腥可怖,我们也无动于衷。终于,有一天轮到我们这些新人动手了”
徐荷书看着他。
“我也对一个犯人用了酷刑,完后,那人就死了。我至今记得他临死时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怨毒,悲惨与疯狂,像是对我的一种诅咒”沈判这么说着,对徐荷书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并没有吓退我,照样的按例杀人、用刑,照样的好好吃饭睡觉。”
徐荷书只觉得浑身发冷:“休要口口声声‘犯人’‘犯人’,你们冤枉了多少无辜的人,你知不知道?你们闹得多少户人家整日提心吊胆、鸡犬不宁,你知不知道?就算是那些人真的犯了法,你们用惨无人道的方式对待,是对的吗?难道你们不是人?”
沈判笑了:“那几年,我确实不当自己是人,就当自己是朝廷的鹰犬。鹰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抓猎物啊”
“为朝廷做事,也分好事坏事,为社稷的安宁还是为皇权的霸道。你都没有想过吗?!”
“你能这样振振有词,原因就是你没有处在我的位置上。”
徐荷书静了一下:“沈判,你当初为什么要做锦衣卫?”
沈判冷笑一声:“这个不能告诉你。”
“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是心甘情愿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结果不都是现在这样吗?我若说是,你会骂我不是人,我若说不是,那我怎地那么没出息,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徐荷书道:“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我。”
沈判于是在她耳边低声道:“所以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梦中那些充满断肢残体的情景,你可曾梦到过?梦中,我在血腥的牢狱里与你拼死欢爱,你可会知道那种感觉?”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害怕吗?”徐荷书背过脸去,暗暗抚慰着自己震颤了的心。
“不。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害怕,而是因为我害怕。”他将自己的手与她的手相交,“只有你能让你不害怕。那时候,我对淑蓉也很不好。我爱她,可是也虐待她,直到几年后她跟一个下人偷情被我撞到我遇见了你,你是那么美那么好,纯洁如一片璞玉,灿烂如春天的花,跟在你父亲身后,从人群里走来,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笑,你静,你听人说话,你有点烦躁,我都看到了当时,我并没有非要怎样,毕竟你是徐珏的女儿。我只想让你认识我,认真地看我一眼,与我说话。”
他转过脸,看着她微微耸起的鼻尖和一双在夜色中幽暗神秘的眼睛,说道:“现在,你与我同床共枕了”
“你要说这是宿命?”
“难道不是吗?”
徐荷书静静地道:“可我不喜欢像禽兽一样的人。”
“你真的觉得我像禽兽?”沈判以手臂支撑着身体,将自己的脸凑近了她的脸,“我若真像禽兽,你焉能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他吻着她的鼻子,“要知道,我有的是手段”
“我不是说这个”
他吻着她的耳根。“什么也不用说。我是个男人,在外面做的事是给别人做的,在家里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让你快乐,这还不好么?”
“不好。”徐荷书用手挡住了他的嘴。
他的手不知不觉探进了她衣襟里,却被她死命地抓住了。
“怎么,你今天只穿了这一件衣服?特意为我穿的?恭敬不如从命”
“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她推出了他的手。
他点了一下头:“嗯,爱妻今日对我确实是芳恩浩荡,进步很大啊。莫非因为我腿断了?”
徐荷书不语,忽然不喜欢他用这种戏谑的语气。
“我要睡了,你别说话了,也莫要打扰我。”
“先别睡。”沈判笑道,“你只说我的不好,我杀了几十个鞑子,你都没有夸奖我。鞑子骚扰边境,掳掠我大明的财物和女人,我没有冤杀他们吧?”
徐荷书坐起身来,笑得很开心:“好,壮士,了不起,好样的。说了这么多话,你渴不渴,炉子上有水壶,我给你倒水去。”
“渴。”沈判摸摸喉咙,“不过,我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你要喂我,用嘴喂我。”
徐荷书拍拍他的头,叹道:“我就欣赏你爱讲笑话这一点。”
沈判低声咕哝了一句。
徐荷书耳朵尖,回头叱道:“你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啊”
“你骂我,我听见了!”徐荷书跺了一下脚。
沈判笑笑:“那,那不是骂你”
“你竟然骂我,哼看我还照顾你不。”
“小荷小荷,别生气,我说的什么你没听清,那不是骂你,那是爱你。”
“胡说八道!”徐荷书气呼呼的,却还是去倒水,碗里竟还是满满的,她捧着这碗走向门口,打算把水泼在门外。打开门,眼睛却感到头顶的天空是亮的,仿佛是熊熊火光照亮的。
她觉得奇怪,便跑出去向房顶后面的天空望去。
是前院左厢发出的亮光。她绕过房子,向前院跑去,眼前的一幕顿时令她惊呆了:厨房着了火!厨房与柴房相连,而谢未就在柴房里睡着!
她发足奔过去,叫道:“谢未!谢未!”
两间房子很小,火却大得很,势头冲天,纷纷扬扬的雪丝毫不能起到灭火的作用。大火里不时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霎时间门板倒下,里面一如火洞般。
“谢未!”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却没有一点回应。
她冲了进去。
有风,风助火势。浓烈的烟气和猖獗的火舌将她扑得只好退了出去,她随手抓起地上的雪抹抹被烟熏了的眼睛,再跳进去
脚还未落地,人就被抓了出去。她重重地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是谢未。
徐荷书一愣,声音都颤抖了:“你不在里面你没事?!”
“我没事。”谢未将她放开,牵着她的手向后院跑去,“快去看看沈判!”
徐荷书不解:“为什么不救火?”
“来不及了。”
回到后院的房间,推开半掩的门一看,尹海真不见了,沈判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谢未懊丧地道:“中计了。快追吧!”
——这晚,月光寺一如往昔的平静,甚至比往昔更宁谧些,因为雪。谢未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盗贼一般不会选择雪天行事,但此时的小庙里却有一个人轻手轻脚从房里来到院中。是黄老爷的仆人来来。来来来干什么?
脚步声被风雪掩盖,他得以在清白的雪地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人放火。
点着了火,来来便到一边躲着观察。果然,一个人很快从着了火的厨房跃了出来。见没有烧死他,来来按计划便跑。
谢未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踪影,立刻便追。来来有双快腿,人称“风里来”。他就在这风雪里撒开了腿奔走,谢未兴奋了。追贼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这贼最好能跑快一点,让他追个痛快!看这样子,要追上他,估计需要半个时辰。非常好。
然而,很快谢未便觉出了不对劲。这样悠然逃跑仿佛在吊他胃口的贼,他很少遇到,纵然是配合同伙作案,也断不至于如此从容。他忽然想起这贼绝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很有可能是今日留宿在小庙的两个香客之一!
他霎时停住了脚步,开始回奔。
查看过前院的几个房间,发现果然有一间已经空了。
厨房火势正旺,被烧得开始坍塌。他及时携出了徐荷书
看来,那两个香客是冲沈判来的。谢未这才呼喊起来:“和尚,起来救火了!”
他在发现起火时没有喊人,就是怕喊起了那几个和尚,会遭贼的同伙惊急之下痛下杀手。小庙一向太平,水火不惹,安然、怡然两个和尚恍惚间听到“救火”的呼喊声,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翻个身继续安然怡然地打呼噜。释然小和尚反倒是不释然,爬起身披了衣服趿拉着鞋,往外看去,红彤彤的一片,险些没软倒。
“师兄!厨房走水了!快醒醒!”
安然含含糊糊地道:“走就走了,你管他作甚。”
“大火烧屁股了!”释然用力拍着两位师兄。
“师弟,出家人,戒嗔”怡然梦中不忘说教。
释然气得直跺脚,只好自个儿跑了出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琴声歌声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8 本章字数:3411


夜色寂寂,雪深得将近没膝。月光寺的火光在释然小和尚一个人的努力下渐渐弱了。不知聚了多少捧雪,提了多少桶水,累得要死,他栽在狼藉的雪地里,看着焦黑冒烟的厨房废墟,心想,师父和两位师兄的道行毕竟是高,对这种意外事故亦能做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酣然大睡
谢未挽着徐荷书的手,顺着那几道刚刚留下的脚印,在这雪上疾奔,留下了浅浅的痕迹。行出不到二里,便断了线索。雪地上的脚印没有了。
看看四周,前后是平地,左右两边是低缓的坡,长满了枯草。坡下,是一道凝碧的河,河床那边,便是起伏不断的一片矮山。仔细辨别,可以明显看到左面坡上有人踩踏过的痕迹。
“他们定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徐荷书点点头:“咱们要快。”
谢未看她面色焦急忧虑,说道:“沈判性命应是无忧,他们若要他的命,直接在庙里就动手了。”
“正是。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沈判的敌人,会有谁?”
这可是说不准的。锦衣卫对付过的人,有王公贵族,有六七品的小官,有奸佞有忠臣,在皇宫里跟太监虎视眈眈,在外面也少不了触怒江湖之士。
下到河边,只见河水湍急,一丈多宽的河面竟没有结冰,谢未抓紧了徐荷书的手,要纵跃过去。徐荷书忽然看到山坡远处有一个白衣人在艰难地行走。
因为那袭白如雪的衣服,她多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忽然从坡上跌倒,像只断翅的鸟雀一样无力地直滚下来。一直滚到河岸上,才伏在深雪上不动了。
“谢未,你看”
“是个女人。”谢未不知不觉松开了她的手,“你若想去看她,就去吧。”
“嗯。”徐荷书迅速跑过去。
河岸边的女子,乌黑的长发铺散在雪上,广袖宽服裹着纤柔的身体,背上还背着一只长形的包袱,她静静地伏在那里,好像是在休息。徐荷书来到她跟前,听得到她低微而艰难的喘息。
“你没事吧?”徐荷书蹲下身想扶她起来。
她搀着她的双臂,在她抬起头的一刹那,彼此脸上都乍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异。
“是你?”
“是你!”
“方爱。”
“徐荷书。”
徐荷书兴奋地点着头,脸都红了。
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是在黄河边的道路上,天下着大雨。这一次,亦是在一条河边,天下着大雪。时隔半年有余。
徐荷书扶她站了起来,两双美丽而又彼此陌生的手握在了一起,方爱的脸色,苍白冷清,眸子愈发的幽黑深邃,连清晰的黛眉都压不住那色调而倍觉浅淡,因为看着徐荷书,这双美得有些骇人的眼睛才有了点喜色。
“你怎么是一个人,你病了?”
方爱哀婉地笑了一下,不回答。
“孙茯苓呢?白花呢?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方爱不回答,看着走来的谢未。
“真的是你。”
“是我。”方爱微笑,向徐荷书说道:“你们是要去哪儿,你不要跟他去,陪我。”
徐荷书立即点头:“我陪着你。哥哥,你一个人去吧,全拜托你了。”
谢未料到会是这样,也没有什么意见,向她们一拱手,转身便越过了那条奔流的河。
雪迷住了谢未远去的身影,也迷离了她们两人的眼睛。方爱的长发和衣襟在风里飞扬着,仿佛要乘风归去。“徐荷书,我想念你。”
徐荷书惭愧,当日的约定她没有遵守,没有亲自去赴约,而这些日子以来,她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徘徊和身心所受的痛苦,让她忘掉了很多事情,她对方爱,至多是偶尔想起,谈不上想念。
霎时,那场大雨里的情景仿佛再现了,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弹琴女子的面容,也真真切切回味到当时的心情。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方爱说话的样子和当时一样,像在做梦,“男人、孩子,我都顾不得了。我只想再见见你,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可以陪我去一个我一直向往却不敢轻易造访的地方。然后,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地死了。”
“你说什么?你说死?”
方爱笑得淡然:“是的,我快死了。至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徐荷书不安地笑了:“你莫骗我。你怎么会死?”
“是人都会死。我自生下来,就有一种奇病在身”
徐荷书不容她说完:“孙茯苓不是神医吗,难道他会束手无策?”
方爱一时没有说话。
徐荷书心中难过,拉着她的手迈出了脚步:“我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先跟我去避避风雪吧。”
方爱叹了口气:“也好,我也累了,想睡一会。”
月光寺后院的破房间里,方爱很快合上眼睛睡着了,又很快醒来。
她觉得时间所剩不多,不可在睡梦里白白浪费。
醒来的时候,她听到非常舒缓、宁静的琴声。徐荷书取出了她包袱里的琴。
她便静静地听着。
徐荷书虽然生在书香之家,对于琴棋书画却散漫得很,略有所知而无一精通。凭着遗忘得所剩无几的早年学过的粗浅琴艺,她缓缓地拨动着琴弦。
感觉到方爱醒来,她回过头不禁冲她微微一笑。
方爱不做评价,只说:“我喜欢你弹的。”
徐荷书的脸上是疑惑、渴望。方爱摇摇头:“神医又不是神仙,也有治不了的病。”
“这么说,你是瞒着孙茯苓,自己跑出来的?”
“难道在他身边让他看着我变丑、等死?”
方爱从没有告诉孙茯苓自己患有一种隐藏得极深的怪病,但天长日久,孙茯苓便觉察到了。他觉察出,却也不说,也不问她,只是自己想办法,努力试验。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却假装不知道,与他在一起时只是如常。
但她却不知道,孙茯苓早已有心理准备。他猜到她有一天会死去,那一天何时到来,他猜不准,却以为不会太快。他只是努力想延迟那一天的到来。
她也没有料到那一天会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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