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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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为难,不知要不要去内廷传奏,忽听身后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大喜下忙上前道:“王爷,这”
弘王早得报信,谢府老太君闯出府邸,禁军拦不住,她已直闯皇宫,要面见圣上。他知道她是为谢朗一事而来,心中窃喜,想着谢老太君这擅闯皇宫之罪是逃不了的,到时龙颜震怒,谢朗要想翻案,可是更难了。
他走到御值房,本想亲眼看着羽林军将谢老太君拿下,不料她竟拿出了故太皇太后亲赐鱼符,方直是拦不住的,若让她见了父皇,只怕会横生枝节。他犹豫片刻,只得走了出来。
“谢老夫人,父皇龙体有恙,不接见任何外臣。谢朗毒害铁御史一案,自有三司会审、明勘定案。老夫人不必过于忧心,还是请回吧!”
太奶奶怒道:“弘王爷,还请您让开。不然,老身就要替故太皇太后教训教训不成材的子孙了!”
弘王将脸一沉,冷冷道:“老夫人,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虽然有鱼符,但还大不过本王!来人,将她押回谢府!”
羽林军们齐声应喝,执枪握戟,便要上前押住太奶奶。
太奶奶将拐杖一拄,双目圆睁,怒道:“谁敢?!”
“上!”弘王毫不犹豫。
羽林军继续上前。
太奶奶身边白发老者一声怒喝,跃上前去,长枪急旋,嘭嘭连声,十余名羽林军被打倒在地。
他虽蒙着双眼,但枪势狂猛,激得弘王等人只得纷纷退后避让。太奶奶趁着空隙,提起诰命服饰的下摆,快步走到玄贞门下,放下拐杖,握起鼓槌,用尽全身力气,击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乃太祖皇帝设下,用来防止内廷有奸佞出现,令皇帝与外界不通消息,外臣在紧急状态下可以击响登闻鼓,直达天听。当年楚王之乱,正是谢氏先人击响登闻鼓,在全京城百姓面前痛斥楚王逆行,今日登闻鼓再响,敲鼓者又是谢氏之人。
弘王大怒,喝道:“来呀!将她拿下!”
此时那白发老者已被数十名羽林军围住,便有十余名羽林军上前来,夺过太奶奶手中鼓槌,将她双臂按住。
白发老者暴怒如狂,奈何寡不敌众,数十招过去,腿上中了一刀,跌倒在地。弘王冷笑一声,“此人意图闯宫行刺,来啊,就地正法!”
数名羽林军提起手中刀剑,便欲砍下,忽听一声怒喝,“慢着!”伴着这声怒喝,一道蓝色身影电射而至,手中长剑幻出数十道寒光,呛啷连声,将羽林军手中刀剑一一拦下。
羽林军见来者武功更胜这白发老者,竟有些微的胆怯,有个别人认得来者,惊呼道:“薛阁主!”
一听来者竟是名满天下的天清阁阁主,围观人群更加激动了,后面的纷纷往前面涌,一时间,玄贞门外乱成了一锅粥。
弘王隐觉不妙,冷声道:“薛阁主,莫非你也想擅闯皇宫不成?!”
薛蘅转身,还剑入鞘,平静地看向弘王,缓缓道:“弘王爷,元宗皇帝曾有圣旨,鱼符在身者,面圣领旨无需下跪、有罪也不下狱。请您先下令,放开谢老夫人。”
弘王犹豫片刻,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羽林军将太奶奶推至薛蘅身边。
薛蘅忙扶住太奶奶,关切问道:“谢老夫人,您没事吧?”
一个月来,虽然被软禁,又日夜担心着谢朗,但太奶奶始终是谢府最镇静的一个。可这刻见到薛蘅,她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紧攥着薛蘅的手臂,颤声道:“阿蘅,明远他、他已经到刑部投案了!”
薛蘅一行甫入涑阳城门,便见大街上的人纷纷往北面皇宫方向跑,还有不少人叫着“谢老太君闯宫了!”薛蘅一听便急忙赶往玄贞门,看到单风与羽林军激斗。她一看便知谢朗的枪法乃他所授,自然出手相救。这刻听到谢朗还活着,她悬了大半个月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双足竟忽觉有些虚软无力。
她轻拍着太□手背,片刻后,才出言低声劝慰,“谢老夫人,您放心,明远会没事的。”
她又抬头望向弘王,“弘王爷,天清阁阁主薛蘅,求见陛下。”
弘王一笑,“薛阁主,父皇早有口谕,不接见任何外臣,有事都由本王转奏。薛阁主有事请说,没事的话,就请回吧。”
薛蘅转身扶起单风,点上他左腿穴道,血流渐止。单风呵呵大笑,“你就是季兰那丫头的女儿?”
薛蘅不及回话,哑叔负着薛忱,分开人群冲进来,他忽然“啊啊”大叫,放下薛忱,扑向单风。
单风听到风声,欲待闪开,哑叔“啊啊”连声。单风听得一阵,嘴角抽动,继而哈哈大笑,一把将哑叔抱住。
薛蘅“啊”了一声,道:“您是‘朔北铁枪’单老前辈!”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听到‘朔北铁枪’四个字啊。”单风感喟万分。
弘王也不欲将动静闹得太大,免得惊动了景安帝。他使了个眼色,方直会意,上前喝道:“此处乃玄贞门,闲杂人等统统退开!”
薛蘅抬头望向弘王,弘王脸上犹自带着一贯示人的温和笑意,但他双眸之中的冷酷与得意之色,却遮掩不住。
薛蘅想了想,向单风道:“单老前辈,您还能不能动?”
“小丫头太小看我单风了啊。难道你娘没对你说过?当年我只剩一口气,也能横扫朔北五虎!”
“那就好。”薛蘅附到单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再大声道:“单老前辈,劳您现在就去德郡王府,将这句话转告给德郡王,请他老人家到玄贞门来一趟。”
弘王面色微变。景安帝得以继承兄长之位,德郡王功不可没,景安帝对这位叔父十分尊重,特旨允他任何时候都可直入宫禁,无需奏闻。
薛蘅究竟说了句什么话?能在这种形势下,请得动德郡王?
薛蘅目送单风远去,转过身扶住太奶奶。太奶奶不停轻拍着她的手背,二人目光交触,没有说话,又同时转头,毫无惧色地与弘王对望。
玄贞门前,上万人有一刹那的鸦雀无声,继而象煮沸的粥一样,“嗡”地一声议论开来。
六十、对质
内廷显然并没有被玄贞门的风波惊扰到,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由珠帘望进去,殿内的兽炉中,烟雾袅袅娜娜溢出,令整个内殿看上去氤氲飘缈。
内侍象猫儿一样轻步出来,在太奶奶和薛蘅面前躬下腰去,尖细的声音压得低低:“陛下有旨,宣二品诰命谢崔氏、天清阁阁主薛蘅觐见。”
又有小内侍打起珠帘,将二人引至御案前,为太奶奶搬来椅子。薛蘅扶着太奶奶在椅中坐下,二人同时望向早已坐在一旁的德郡王,点头致谢。
德郡王端着茶蛊,细细地端详着薛蘅,却没有说话。
弘王随后进来,负手立于一旁,嘴角上挂着一个有淡淡讽刺意味的微笑。
屏风后,有人在低咳,薛蘅不由用心凝听。
半透明的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位,似是妃子装扮,正为另一个身形高瘦的人披上外袍,这人显然是景安帝。只是不知这位妃子,是贵淑贤德四妃中的哪一位。
“明知陛下龙体微恙,还闹这么大动静,真是”那妃子压低声音,忿忿地说了句。
景安帝抬了抬左手,止住她的话语。再过了一阵,他缓缓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步履蹒跚地走到御座前,双手撑着扶手慢慢坐下。
薛蘅跪地叩首,“臣薛蘅,叩见陛下!”
“罪妇谢崔氏,叩见陛下!”太奶奶拄着拐杖,俯下身去。
一瞥之间,薛蘅觉得景安帝消瘦了许多。景安帝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弱,“老太君何出此言?薛先生请起。”
接着,他又用拉家常的语气向太奶奶说道:“朕看老太君身子十分康健,朕心甚慰。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世”他喘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太奶奶等了一阵,才道:“罪妇叩谢陛下隆恩。罪妇教孙无方,致使其放荡游嬉、大胆妄为,未经允许就私自出京,有负当年太皇太后的殷殷期望,望陛下恕罪!但罪妇敢以性命及谢氏一族数百年的荣誉担保,谢朗绝非杀害御史之人。请陛下明察!”
景安帝眉头微皱,道:“老太君爱孙之心,朕能体谅。但谢朗一案,朕已命三司会审。如果谢朗是被冤枉的,朕自会还他一个公道。但若真是他做下的罪行,即使太皇太后在世,此事也只能依国法处置”他一长串话说下来,明显有些吃力,停顿下来,细细喘气。
屏风后的妃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内监端着药汤出来。弘王急步上前接过药碗,满面恭谨之色地奉至景安帝面前。景安帝就着他的手喝过药,气喘才渐渐平息。
弘王转过身来,满面不悦之色,道:“谢老太君,国法不容私情。你为了这等小事,居然惊扰父皇。万一影响了父皇龙体康复,你担当得起吗?!”
“小事?!”太奶奶冷笑一声,瞪着弘王,大声道:“忠臣蒙冤下狱,真凶逍遥法外,陛下受奸人蒙蔽,这还是小事?!老身若再不上达天听,日后真相大白,又将置陛下于何种境地?!”
她苍老的声音震得殿外一只正在打盹的鹦鹉猛然惊醒,在铁架上拼命“扑愣”闪着翅膀。
弘王被太□气势震得愣了片刻,回过神后森然一笑,“蒙蔽?呵呵,老太君,恐怕你才是被蒙蔽的那个人,你看看你那宝贝重孙子做下的好事吧!”
他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折,在手中晃了晃,道:“这是三司会审的案词。人证物证齐全,都证明谢朗因暗中策动神锐军哗变,被铁御史查出蛛丝马迹,他为毁灭罪证,暗下剧毒、杀人灭口!”
太奶奶今日正是收到柔嘉公主收买了禁军后,暗中派人传来的密信,说三司会审时,谢朗虽然不承认是他杀了铁御史,却对出京之后的行踪讳莫如深,对那一夜为何去找铁御史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无论怎么审问,他都只有几句话:神锐军“哗变”另有内情,他出京是为查清“哗变”真相,铁御史非他所杀,凶手另有其人。
反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所掌握的证据,对谢朗极其不利,三司已在谢朗拒不认罪的情况下,定了他“图谋不轨、策动神锐军哗变、谋害御史”之罪!
太奶奶今日拼着性命,持鱼符闯皇宫,早已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此时听弘王这么说,她双目圆睁,踏前一步,怒道:“神锐军哗变之时,谢朗尚在涑阳!哗变一事,与他何干?!”
“他既图谋不轨,暗中策划,自然表面上要撇清了。”
太奶奶将拐杖一顿,“荒唐!我谢家世代忠良,何曾出过一个乱臣贰子?!谢朗又蒙圣恩,得陛下将公主许配,他为何要图谋不轨?!神锐军区区三万人哗变,就能撼动我大殷根基?谢朗难道就不顾在涑阳的上千族人吗?!”
御座上的景安帝默默听着,露出思忖之色。
弘王看得分明,急急道:“那为何谢朗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
“那说谢朗杀害御史,又有何证据?!”太奶奶寸步不让。
“铁思证言,铁御史被害时,正在与谢朗谈话。安南道县令、十府捕头证言,他们赶到时,铁御史已死,身边只有谢朗一人!”
薛蘅凝神听着,等弘王一停,马上问道:“可有人亲眼看见谢朗杀死铁御史?”
弘王一顿,“这个”
“既然没有人亲眼看见铁御史是谢朗所杀,为何就说人是他杀的?铁泓与我谢家乃世交,谢朗为何要杀他?!杀人动机何在?!”太奶奶紧跟着大声逼问。
“铁御史死之前写的字笺,有‘神锐军、哗变、谢朗、裴无忌”等字!足以证明他查出了谢朗策动神锐军哗变,所以才被谢朗杀人灭口!”
太奶奶冷笑道:“那若是老身今日一命归西,死之前写下字笺,上有‘禁军、谋反、弘王’等字,就能证明是弘王爷策动了禁军谋反吗?!仅凭区区几个字,就能定杀人大罪,三司就是这般审案的吗?!”
弘王被逼问得有些狼狈,一时说不出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屏风后的那位妃子似有些不安,从腰间取出丝帕,不停地按拭着嘴唇。
弘王憋了一阵,道:“如果人不是谢朗所杀,他当晚为何要逃?还伤了数名捕快!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如果不是父皇圣明,将你谢府之人软禁,他还在畏罪潜逃!”
太奶奶仰头怒笑,将拐杖用力一顿,上前两步,猛地将左袖挽起。她的皮肤已经如松树皮一般粗糙,但手臂上一道陈年的疤痕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仍清晰可见。
“当年元宗皇帝入京承继大统,老身陪在宝贞皇后身侧。阉逆白峤行刺元宗,老身之公公谢璆谢澄德公拼死护住御驾。白峤继而刺向宝贞皇后,老身挡在宝贞皇后身前,连中三剑,这只是其中一个伤疤!”
她目光自殿内诸人面上一一掠过,傲然道:“三年征战,谢朗身上也留下无数这样的伤疤。我谢氏之子孙,个个可以为国家社稷百姓舍去性命,绝不是图谋不轨、畏罪潜逃之人!”
她这番话说得气势十足,有如波涛汹涌,令众人都仿若看到当年元宗入京时,谢氏满门舍命护驾、搏杀奸逆、浴血长街的情形。
弘王吞了口唾沫,无言以答。
太奶奶看了薛蘅一眼,又转向景安帝,躬身道:“陛下,谢朗一案疑点甚多,后面必有隐情,三司显然受人影响,匆匆结案、仓促定罪。老身恳请陛下,另行委派不牵涉朝廷政局的中立之人来查案,以免忠良蒙冤、小人得道!”
景安帝正要说话,殿外忽然一阵骚乱。柔嘉公主挣脱内侍的阻拦,冲进殿来。她扑到景安帝身前,跪在地上,紧紧揪住他的龙袍,哭泣道:“父皇!明远哥哥是被人冤枉的!求父皇明察!”
薛蘅一怔,只见柔嘉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瓜子般的脸庞上,泪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她心中一酸,低下头,不敢再看柔嘉的伤心模样。
景安帝被柔嘉一番摇晃,话都说不出来,连咳数声。弘王走过去扳开柔嘉的手,轻拍着景安帝的背,又看向柔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