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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月满霜河-第72部分

小说: 月满霜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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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蘅不想说话,仍然闭着双眼。
  吕青道:“薛阁主,在下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但在下皇命在身,需得保住阁主的性命。多有得罪,阁主莫怪。”
  薛蘅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厌倦,仍然阖着双眼,并不开腔说话。
  吕青也不在意,从袖中掏出一块鱼符,道:“薛阁主,你的衣服已经湿透,我请老板娘帮你换过了所有的衣衫,这块鱼符是你原来衣服里唯一的一样东西,现在原璧归赵。”他将鱼符放在床边的黑漆凳上,轻轻叹道:“若一心求死,又何必在乎这块小小鱼符?这是故薛先生留给你的吧,唉,真正可惜了她的一番心意。”说罢,便轻步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窗外密云急雨,打得屋瓦啪啪作响。薛蘅睁开双眼,慢慢地坐起来。她拿起鱼符,轻轻地转过来,鱼符内侧篆刻着一个楷体的“蘅”字,这是天清阁阁主才能持有的鱼符。
  她定定地望着那个“蘅”字,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到天清阁的第七个月,薛季兰把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下一个“蘅”字。
  ——蘅,生长在野地上的草。杜蘅为药,蘅芜为香。
  薛季兰轻柔的话语犹在耳边。薛蘅将鱼符攥在胸前,怔怔出神,两行泪水从眼中滑落下来。
  
  吕青继续跟着薛蘅,见她一路西行,没有再故意淋雨,或跑到孤崖上彻夜吹风,慢慢地放下心来。
  行得几日,路边的风景越来越眼熟,吕青见到了孤山附近的双雁村,知道薛蘅要回天清阁,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可到了那片桃林后,薛蘅并没有上天清阁所在的主峰,而是折向主峰东面的碧萝峰。碧萝峰并不高,但极幽深僻静。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薛蘅走到一座茂密的松树林边。
  青松掩映下有一座麻石砌成的坟墓,墓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先妣薛氏季兰之墓”。 吕青这才知道这里是天清阁上代阁主薛季兰的坟墓,不知为何她竟没有葬在天清阁历代阁主安葬之处龙泉谷,只在这不起眼的碧萝峰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他见薛蘅在墓前跪下叩头,忙也上去叩首为礼。
  薛蘅却在墓前一直跪着,直到冷月当空,她才站了起来,到林中寻了些果子吃了,径自在墓边的草庐中睡下。
  吕青见这草庐略显简陋破蔽,料想应当是薛季兰刚过世的第一年,子女在此守墓所居之处。他有命在身,不敢失了薛蘅踪迹,只得在林中一棵大松树上寻了处较平整的枝桠,看着东面夜空中渐渐亮起来的繁星,取出一管竹笛,幽幽地吹了起来。
  他以为薛蘅在薛季兰墓前不过呆上几日便会回天清阁,谁知她却一直住在草庐之中,饮山泉、食野果,浑无回转天清阁的意思。
  她总是一整日呆坐在薛季兰墓前,神情木然,一言不发。晚间睡在草庐,纵使春夜清寒,她也不盖被毡,只在草堆上和衣而卧,瞪着眼睛直到天明。
  这碧萝峰幽深僻静,鲜有人来。偶有天清阁的弟子往这处来寻野物,以薛蘅之武功,早早便听见避开,半个月下来,竟无人得知她回到了孤山。
  
  这日满山瞑色、倦鸟投林时,薛蘅刚从墓前站起,忽然神色微变,跃上墓边的一棵松树,隐起身形。
  山路尽头,薛忱正费力地推动轮椅往墓前而来。由于薛季兰遗命要葬在碧萝峰,当初修缮这条山路时薛蘅便考虑了要方便薛忱前来祭扫,遇有上坡处均设了机关拉索,但尽管如此,到得墓前,薛忱还是累出了一身大汗。
  薛忱在墓前叩首后,环视松林,大声唤道:“三妹!”
  云山茫茫、松林寂寂,只有他的呼唤声在悠悠回响。他再焦虑地唤了数声,颓然坐在轮椅上,怔怔地望着墓碑。
  薛蘅藏在松枝间,眼眶逐渐濡湿,但她始终没有勇气分开枝叶,走到薛忱的面前。
  薛忱终于失望地离去,夜幕低垂,薛蘅仍呆呆地坐在松树上。她靠在树上,疲倦不堪地闭上眼睛。
  
  次日黄昏,山路尽头又有了动静,薛蘅忙又藏起身形,来的却是薛定。他在薛季兰墓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后,爬上了松林中最高的那棵松树,瞧他的样子,竟是要去掏那树顶上的一个鸟窝。
  眼见他如猿猴般攀了上去,却在指尖快要够到鸟窝时脚底一滑,“唉呀”一声,身形直栽下来。
  薛蘅本能下不及思索,身形电射而出,右袖一拂,在薛定屁股快要着地时将他身躯兜住,轻轻一送,他便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薛定笑嘻嘻地回过头来,面上殊无讶色,“三姐。”
  薛蘅知道上了他的当,露了行踪,冷哼一声,正要叮嘱他几句,忽然身躯一僵,只见山路尽头,薛忱正往墓前而来。
  薛蘅知道定是薛忱猜到自己呆在这里,让薛定前来相诱,她心中一慌,转身便欲跑开。
  刚踏出一步,便听到薛忱焦灼如焚的呼唤声,“三妹!啊”后一声却是惊呼,伴随着他摔倒在地的声音。
  “三妹!”薛忱伏在地上,急急唤道:“三妹,你、你连我也不见吗?”
  薛蘅心中一恸,脚步便如钉住了一般。耳听得薛忱的喘气声越来越剧烈,她终于转过身来,与薛定合力将他扶至墓前。薛忱三叩首后,拍了拍地面,二人分别在他身侧坐下。
  薛定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说:“三姐,你别躲了,我们都知道你回来了。”
  见薛蘅默不作声。薛定又拍拍胸脯,气壮山河地说道:“三姐你别怕,有我呢。谁敢欺负你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阿定”,薛忱轻声道,“你别聒吵,让三姐安静一下吧。”
  薛定怏怏地坐了片刻,便似猴子一样扭来扭去。薛忱一拍他的背脊,“去玩吧,记住:不管谁问你,你都说没见过三姐。”
  薛定正挂念着自己刚摆下的新阵形,闻言“嗖”地一声跳起,片刻便消失不见。
  
  呆坐了许久,薛忱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妹,再过十多天,便是娘的忌日”
  薛蘅看着墓碑,一言不发。
  薛忱有心相劝,但看薛蘅情形,竟是一副心如死水、万念俱灰的模样,千言万语便不知要如何说起。他只得勉强笑了笑,将话题岔开,“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阿定差点就将天清阁都拆了。山下的桃花阵,他拆了又摆、摆了又拆,现在连我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破解。聂师叔和郑师兄是前天回的,还被阿定的桃花阵给困住了,险些上不了山。这小子,在这方面有天赋。”
  薛蘅还是没有说话,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倦怠之意。薛忱心中难过,道:“三妹,你住在这里”
  “娘一个人在这里挺孤单的,我想在这里陪着她。”半晌,薛蘅方轻声说道。
  此时此刻,薛忱只要她不避开自己便已知足,点头道:“好,那你自己要保重身体,我明天再来看看娘”
  薛蘅低低地“嗯”了一声,将他推出松林。薛忱在山路转弯处回过头,只见她单瘦的身影在暮色里愈显凄凉,不禁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自此,薛忱每日都来墓前陪着薛蘅。薛蘅仍是很少说话,薛忱只求能每日看到她呆在眼前,也不敢多劝,反而觉得二人这样静静相处,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倒是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宁。他心中偶尔也燃起希望,期盼一生一世都能如此。但每当看到薛蘅空荡荡的眼神,他又恨不得将谢朗那小子揪到眼前,狠狠地痛打一顿。
  这日薛蘅望着坟茔边盛开的一丛野花,低声道:“二哥,是不是娘回来看我们了?”
  薛忱心中一惊,他偷偷看看薛蘅,见她眼神发直,正怔怔地看着那丛野花出神,不禁心中发酸,道:“也许吧。三妹,你别胡思乱想,娘也不希望见到你这样。”
  “娘”薛蘅望着在山风中微微摇摆的野花,低低地唤了一声。
  薛忱正要开口,忽见薛定“嗖”地蹿了上来,一边手舞足蹈地大叫道:“三姐!三姐!欺负你的那个臭小子来了!”
  薛蘅浑身一颤,但顷刻间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薛忱瞪着薛定,道:“什么臭小子?!别胡说!”
  “我没胡说!”薛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道:“就是以前来过咱们天清阁的那个姓谢的,不是他欺负了三姐吗?”
  “阿定!”薛忱急忙喝了一声。
  薛定嘻嘻地笑,“我正在山脚摆桃花阵,看着他闯了进来。他问我三姐有没有回来,我说关你什么事?他说想求见三姐。我听聂师叔她们议论,说三姐被他害得好惨,我就对他说:三姐说你若是想见她,就在这里跪着。他二话没说就跪下了。我就发动了桃花阵,把他困在那里。嘿嘿,三姐,我替你出了气,你怎么奖励我?”
  薛蘅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进草庐,关上了门。她一下子扑倒草垫上,只觉得心力交瘁,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陪着娘呢?
  唯愿前尘往事,尽皆忘却。
  门外,薛定吓得一吐舌,轻声问薛忱,“二哥,我做错了吗?要不要放那个臭小子上山?”
  薛忱眉间如聚霜雪,恨声道:“让那狼心狗肺的小子跪着!不许放他上山!”
 




九三、苦无灵药治相思

  谢朗在桃林中跪了三日,薛蘅始终没有出现。
  到了第三日,他饿得头昏眼花,试图走出桃花阵,但走了十余遍,均以失败告终,只得继续摘些桃叶和桃花慢慢嚼着,聊解饥渴,吃罢仍旧在原地跪下。
  这一日下起了雨,桃林中没有地方可以躲雨,不过片刻,谢朗便被淋成了落汤鸡。雨下了一天一夜仍不止歇,他又饿又冷,在树下瑟瑟发抖,眼前逐渐迷糊起来。
  朦胧中,他似乎见到薛蘅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不由喃喃道:“蘅姐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都好,只别、别不见我”
  可等他勉力张开眼帘,只有大雨仍在哗哗地下着,哪有薛蘅的身影?
  他心中又痛悔又失望,加上饿了几日,终于支撑不住,咕咚栽倒在泥泞之中。
  昏昏沉沉间,他渐觉酷寒难当,牙关也在颤抖,心中知道自己饥饿过度、淋雨过久,染上风寒了。这般熬了一盏茶功夫,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转时已是天露晨光,身边一人目光冰冷,正是薛忱。
  谢朗顾不得四肢酸软,骨碌爬起,连声问道:“二师叔,蘅姐怎么样了?她身子好些没有?”
  薛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冷若冰霜。谢朗急了,颤声道:“二师叔,蘅姐到底怎么样了?!”
  薛忱将视线从他焦虑的面容上收回,拂了拂素袍,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二师叔,我、我想见蘅姐,我”
  薛忱一挑眉,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三妹她交游广阔,现在不定在哪里会什么张兄王兄。噢,对了,谢将军曾经说过她见谁都与你不相干,请问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谢朗羞愧得无地自容,讷讷道:“二师叔,是我错了”
  见薛忱的目光仍是十分冷漠疏离,他一咬牙,“卟嗵”一声跪下,眼神执拗热切地望着他,道:“二师叔,见不到蘅姐,得不到她的原谅,我绝不离开孤山!”
  “随你的便。”薛忱抛下一句,便拂袖而去。
  谢朗待他走远了,循着轮椅留下的辗痕往前走,可走不多远,眼前景色逐渐朦胧,“咔咔”之声不断响起,阵法变动,他又失了去路,只得怏怏地重新跪下。
  
  所幸到了黄昏,薛定送来了几个馒头,一壶清水,还有一小瓶药丸。这小鬼神情郁闷地抛下这些东西后,哼了一声,便愤愤不平地闪身离去。
  谢朗在后面连声唤道“小师叔”,薛定气哼哼地回过头道:“谢师侄,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跪着吧,我三姐不让我和你说话。”
  谢朗忙问道:“小师叔,蘅姐她在哪?请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薛定眼珠骨碌碌一转,道:“你想知道吗?行啊,先给我这个小师叔磕三个响头吧。”
  谢朗哪里还会跟他计较,马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薛定大咧咧地受了礼,见谢朗磕完头后满怀希望的望着自己,便笑嘻嘻道:“谢师侄,本来呢,三姐是不许我告诉你的,可是我看你很有诚意,就勉为其难破例一次吧。来,我告诉你”,他慢慢凑到谢朗面前,忽然“咦”了一声,眼睛吃惊地看向谢朗身后,“三姐,你怎么来了?”
  谢朗惊喜之下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桃花灼灼,在微风中颤颤摇曳,哪里有薛蘅的身影?
  他回头一看,薛定连影子都不见了。
  谢朗苦笑一声,心里失望极了。
  所幸他服下药丸之后,风寒渐祛,便仍旧老老实实跪在桃树下,心中企盼苍天垂怜,能让自己见上蘅姐一面。
  
  一天、两天过去了,薛蘅连影子都没出现过。谢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她。
  又过了两天,薛忱忽然出现在桃林中,还带来了一壶酒。他给自己和谢朗各斟了一杯酒,俩人对酌,默然不语。
  几杯过后,薛忱出了一会神,忽然开口:“明远,我问你”
  一句未完,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谢朗道:“二师叔要问什么?”
  薛忱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道:“你是涑阳世家子弟,阿蘅无父无母,身世飘零,你,会不会嫌弃她?”
  谢朗放下酒杯,正容答道:“不会,我只会爱她、怜她。”
  “她比你大那么多,还是你长辈,你不介意?”
  “不介意,我只敬她、惜她。”
  “如果有人中伤她,欺负她,你又将如何?”
  “我护她、助她。”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将会被人耻笑,遭人唾弃,甚至一辈子都不能被大家接受?你们以后的路,会很难很难?”
  谢朗轻声答道:“二师叔,我知道。来的路上我都想过了,以后,也许会很难,但,和失去蘅姐比起来,这些难又算什么?我不怕吃苦,只怕、只怕蘅姐不肯原谅我”
  “若是、若是”薛忱忽然停了下来,神色扭曲变幻了几次,终于咬着牙说:“若是她曾经有过什么不堪的往事,你,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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